第64章 迎风奔跑

朝会在一片寂静声中仓促收尾，一群着绯紫色官袍的大臣们从大明宫中鱼贯而出，他们中年长者居多，一张张褶皱丛生的脸上时而闪现谄媚的笑意。

  乌云压城，疾风骤起，红墙碧瓦的宫墙上泛起丝丝缕缕的水痕。

  “看样子，是又要下雪了。”李南絮同李南晟并排走在宫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李南晟问：“三弟今日为何没有反对和亲一事？”

  李南絮望一眼朦胧的天色，淡淡道：“臣弟依然反对和亲，但是臣弟尚想不出应对西樾国的法子，与其徒费唇舌，不如闭嘴少招些白眼。”

  李南晟笑了笑：“你终于是想开了些，如今朝堂局势暗流汹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仿似一颗有了裂纹的蛋，正遭受着内外夹击，和亲只是修饰了那小小的裂缝，迟早一日这颗蛋会爆开，届时还不知要波及多少无辜。”

  李南絮举目看了李南晟一眼，他这位皇兄比他想象中还要睿智许多，看似不动声色，却早已将这朝局看得通透。

  李南絮问道：“那皇兄是希望这颗蛋早些爆开，还是希望修修补补让它自然孕育出新生？”

  李南晟长眉下瑞凤眼幽深明亮，倒映着层层叠叠的红墙，也倒映着天穹翱翔的雄鹰：“不破不立。”

  李南絮道：“鹰击长空，是个好兆头。”

  身后，贞王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回过味来，目露凶色地唤了一声：“李南晟。”

  李南晟与李南絮同时转过身来。

  李南铎眼中满是鄙夷：“大哥今日好计谋啊，竟拉我出来当幌子？”

  李南晟不甚在意地回道：“二弟大早上的就吃醉了？朝堂上的话不是二弟自己说出口的吗？”

  李南铎轻哼一声：“如若我不说保锦禾的那番话，恐怕大哥就要想法子将熙宁送出去了吧？锦禾活着你能拉拢宣王叔，锦禾死了你能将熙宁从母妃身边送走，左右你都不吃亏。”

  李南晟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疏风朗月的高洁外表让他看起来好似不会有脾气：“二弟谬赞了，也是二弟配合得好。”

  “你！”李南铎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苦难言。

  李南晟显然不想跟李南铎多说什么，借着还有事在身，挺着腰板悠悠朝东宫走去。

  李南絮也扭身要走，被李南铎叫住：“三弟跟大哥厮混久了，人也变精了，送亲不成借着戴罪立功的幌子查案，如今案子真相大白，满朝文武竟都忘了你的送亲不力之过，只记得你破获悬案功绩斐然，今日朝堂，你可出尽了风头。”

  李南絮面无表情地看李南铎一眼：“还要多谢二哥从中协助，若非二哥叮嘱吴黔的羽林军在城中大肆干扰，臣弟恐怕想破头也想不出将二人引入西山的法子，二哥也功不可没。”

  李南铎被他激得面色一阵赤红，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提醒他道：“你莫要忘了，你从前是如何跪在脚下求我放你一马的，如今你站在了大哥那边，你以为大哥又能保你几时？”

  李南絮淡淡地笑了一下，他未曾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李南铎还是像儿时那般喜欢恃强凌弱，甚至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伪装。

  “多亏二哥提醒，臣弟会小心留意的。”李南絮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对了，听说二哥要成婚了，恭喜二哥。”

  李南絮说罢，极快地消失在了朱色的宫门里，紫色的衣摆在狂风中乱舞，他的步伐稳健有力，身姿傲然。

  沐凡赶了一辆马车等着宫门外，李南絮走出长长的甬道，极远便看到沐凡在迎风招手。

  天寒地冻，李南絮这一身官袍抵不过刺骨的寒风，他快步跨上马车，垂眸撩开车帘，随即，动作猛的一顿。

  沐凡站在他身后挠头：“轻影姑娘说有事找殿下，外面风大，属下便擅作主张放她进了马车。”

  李南絮看了轻影一眼，没说什么。

  昨日他们莫名沉默下来后，便不曾说过一句话，他闷头在大理寺整理案卷，她径自回了楚宅，他本想在今日早朝之后去楚宅找她，有些话，他想当面跟她说清楚。

  不曾想，这丫头自己送上了门。

  轻影似乎是睡着了，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歪着头倒在马车角落里，她今日着一身藕荷色的褥裙，身披红色狐裘大氅，俏丽的脸颊埋在白色的毛绒中，恬静而美好。

  李南絮上车的动作极轻，唯恐吵醒了她，可她习惯了闻声而动，还是很快睁开了眼。

  马车缓缓向前，轻影撑着身子在马车中坐起，一边脸颊还留有在车壁上印出的新鲜褶痕，慵懒道：“殿下终于下朝了。”

  李南絮“嗯“一声，双手搭在膝盖上，漆黑的双目定定注视着她：“昨夜未睡好？”

  轻影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淡淡笑了下：“或许是前几日太累了吧。如今锦禾公主已经找到，殿下是不是又要送亲北上了？”

  轻影问这句话时，声音有些沉闷，疏淡的眉眼带着似有若无的忧伤。

  马车里没有燃灯，光线随着车帘的摆动忽明忽暗，可李南絮还是注意到了她眼中的失落。

  李南絮道：“还没有定，轻影姑娘回河庭吗？”

  轻影摇头：“我应该还要在江湖上飘荡一段时日，如若殿下再度北上，兄长应能与殿下同路。”

  轻影一直垂眸看着手中的汤婆子，里头的炭火兴许是烧尽了，早已没了暖意，她却像是十分好奇一般放在手中反复地把玩着。

  李南絮问：“所以，轻影姑娘是来道别的吗？”

  轻影闻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抬起头，姣好的面容完整地呈现于李南絮眼前，一双桃花目中似有水波荡漾。

  她动了动唇瓣，未回答是，也未回答不是。

  两人无声对视着，车外风声瑟瑟，吹在厚重的车帘上，李南絮的双手微微曲起，眸光像是夜色一般幽深。

  李南絮问：“轻影姑娘不回河庭，要去何处？”

  轻影不知如何作答。

  确切的说，她也不知自己下一步要往何处去，柳全留给她的线索十分有限，她心中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李南絮见她未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像是有无数猫爪在挠，他突然朝轻影靠拢，抓起她的手。

  轻影愕然地看他一眼，只觉一股重力袭来，她便被李南絮拽下了马车。

  寒冷的北风穿过长空，枯黄的树干在风声中瑟瑟和鸣，李南絮的手掌宽大有力，将她冰凉的五指包裹，携着她一路朝东市的谪仙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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