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针 局势扭转
前面两轮,林叔夜都是不等快香烧完就出牌,但这一轮他却很有耐性,一来尊九索十分繁复,即以高眉娘三人的针速也要绣大半支香的时间,可待尊九索也绣完,林叔夜仍然扣牌不发,而高眉娘等又紧接着绣起了“一索”。
这“一索”的图案可就简单多了,没多久便成了形状,闲家的探子探到后,泰奇那边忍不住破口大骂。凰浦绣“尊九索”是为了废掉康祥手里的九索,现在绣“一索”,自然是要废掉他泰奇手中的“一索”了。
打马吊是可以牌桌上说话的,那莫庄主没什么涵养,指着林叔夜骂道:“你这个也不知该姓林还是姓陈的!有你这么打牌的么?”
林叔夜脸色就一黑,所谓打人不打脸,你姓莫的一上来就戳人痛脚,林叔夜就算是个读书人,也没了好脸色,冷笑着说道:“莫庄主若不服气,大可抢下一轮的首发,到时候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要是能耐不够,还是坐在旁边好好观战吧。”
现在凰浦这边扣着一张尊九索呢,这一轮铁定无敌的,莫庄主被他这么一堵气得说不出话来。
黄谋嘻嘻笑道:“和气,和气!都是绣界同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一场马吊而已。何必伤和气?”转头问陈老夫人:“老夫人说对不?”
陈老夫人哼了一声,不言语。
因为这尊九索是从上一轮就开始绣的,所以绣成的时候第三炷香还没过半,一索又极简单,没费多少功夫也成了。林叔夜仍然不发牌,指示了新的牌绣:八索。
这一轮林叔夜没去赶着压制闲家,直等到快香燃尽,锣手敲锣,在停震之前,林叔夜才将“尊九索”打了出来。
陈老夫人跟着打出了一张空白绣地,当灭牌。黄谋叹了一声,将手中的尊九索扣住,也打出了一张空白绣地,莫庄主也跟风——他们手中都攒着有牌,但此时打出毫无意义,不如扔空白绣地了事——这便是几个执牌人都进入状态了,像第一轮黄谋打出五文被灭,实在是属于新手失误。
第四炷香点燃后不久,凰浦的牌绣渐渐成型,闲家的探子打探到后,莫庄主几乎要从台上跳起来,骂道:“林叔夜!你不是人!”
林叔夜淡淡回应:“莫庄主着什么急呢。这才第四轮,后面还有六轮呢。”
这一轮仍然是凰浦首发,如果林叔夜扣住一索不发而打八索,尊九索已出,八索就无敌了。若按照这个思路下去,他每一轮都能打出无敌牌面来,在他后面的三闲家就都只能望洋兴叹了。
秦德威在城墙上也怒责梁太元道:“你还敢说庄家吃亏!”
梁太元慌忙道:“请公公再看一轮,再责老朽不迟。”
果然三闲家的场外都开始行动,没多久三家同时改绣,茂源在绣完尊空文后,便绣五索,同时康祥改绣四索,泰奇改绣三索。
不多时林添财便收到了消息,打探得实,给林叔夜传了信号。
林叔夜在台上收到信号后轻叹一声,知道凰浦作为庄家的领先优势将要终结。
秦德威在台上看出端倪后,也才收了怒气,笑道:“这样才对嘛。”
第四炷香才过半,凰浦的八索就绣成了,林叔夜叩牌不发,给了新的提示。林小云咦了一声,他的心性总算也在实战中进步了,传达了指示后并未分心缓手。
此时南风位百众瞩目,众人看了一会,便看出了凰浦要绣哪一门,好几个人叫道:“万字门了!终于要绣万字门了!”
万字门与十万门都要绣水浒人物,极其复杂,而且从三十万到七八十万、从二万到六七万,牌面上都不算大牌,被灭的几率极高,绣起来又难又费时间偏偏上桌的几率又小,所以前面几轮四大绣庄都不绣这上二门。
但现在终于动了!
秦德威笑吟吟道:“不错不错,就应该这样嘛,都避难就易,有什么意思呢!!”
旁边众人纷纷逢迎,心里却都说:“你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是你下场,还不是什么有利绣什么。”
这时凰浦这边的牌绣已经看出了形色。
“我看出来了!这是天微星九纹龙史进!是六万!”
这万字门和十万门,因为要绣人物,形式便都比索、文二门要繁复得多,而且也是牌面越大越繁复,以“四万”为例,要绣成天贵星小旋风柴进,花费的功夫已与尊九索差不多了。再往上,五万的天寿星李俊要比四万多花二成功夫,六万又要多花两成,如此到尊九万的天迟星插翅虎雷横,所费的功夫差不多是四万的两倍,便是三位刺绣宗师同时出手,正常情况下也得两炷快香的功夫才绣得完尊九万。
林叔夜之所以不急着发牌,便是为高眉娘她们争取时间。直到第四支快香燃尽,锣鼓停震,这才将八索给打了出去,接着茂源打出了五索、康祥打出了四索,泰奇打出了三索。
这一轮仍然是凰浦上桌。
第五炷香点燃时,局面开始变得不像之前那边容易预测。这时九索、八索已出,茂源手里还扣着一张七索,凰浦要想在“索字门”上继续领先,便需要至少绣七索,但七索较为繁复,需要占用大半炷香的时间,而插翅虎想要完工还需要一炷半香的时间,若凰浦临时改绣七索,这一轮剩下的时间不到半炷香,意义已经不大。若要改绣文钱门,因为茂源扣着一张一文和一张尊空文,凰浦要想抢占先机便得去绣尊空文——尊空文比尊九索还要繁复四五分,正常情况下一炷香内也是绣不完的,如此一来意义已经不大。
想到此处,林叔夜便不再干扰高眉娘等三人,让他们专心刺绣。而闲家那边,在分别绣好各自的索子之后,竟也分别绣起谁水浒人物,果然,看看第五炷香燃尽,凰浦终于将“六万-九纹龙史进”绣了出来,林叔夜松了口气,便将六万打了出去。其它三家手中都没有的大过庄家的万子,便不约而同地都掷出空白绣地,以灭牌论。
第五轮结束后,凰浦的六万上桌,这张牌绣以九纹龙为,花纹理路,又是宗师级的针线,煞是好看。
观众们正自欣赏,那边第六炷香还未点燃,林叔夜已经高声道:“一索。”竟然就把一钱给打出去了。
不管是侍从、观众还是评审们,无不愕然:这都还没点香呢!
林叔夜催道:“还不敲锣!”锣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敲锣,陈老夫人总算在铜锣停震之前,把手里的闲牌七索给打了出去。下家大过了上家,在马吊里这叫捉牌。只要有一家捉牌成功,其它两家就不用再捉,当下康祥、泰奇各扔一张空白绣地作灭牌论。直到此时,首发总算轮换到了东风位,侍从踩高跷过来,将陈老夫人手中的“七索”挂在了她后面的旗杆上。
但此局已经过半,凰浦又有五张牌上桌。接下来林叔夜虽没有再次夺回首发,不停得进行有效干扰,让闲家无法形成色样,趣牌也无法上桌。四炷香后,牌局结束,梁太元主持结算。
马吊结算并非上桌的牌越多越好:小于两张上桌者,称为赤脚,算-1吊;两张牌上桌者,谓之正本,算0吊;大于两张者才叫有吊,3张为半吊,四张及以上为1吊。
梁晋唱道:“这一局,庄家南风位(凰浦)5张上桌(得1吊)、东风位(茂源)2张上桌(正本0吊)、北风位(康祥)2张上桌得(正本0吊),西风位泰奇一张上桌(赤脚负1吊)。
“四家无趣牌上桌,未形成色样。按斗绣马吊规矩,庄闲结算,庄家吊数乘以三减去闲家吊数相加,东风位凰浦得4吊。
“一吊开2注,本局庄家胜,庄家凰浦绣庄赢得8注。”
结算既毕,林叔夜施施然起立,对陈老夫人道:“承祖母让。”
陈老夫人哼了一声,不作回应,林叔夜又向黄谋拱手:“二哥承让。”
黄谋微微一笑,潮康祥碍于秦德威的压迫必须跟其余二庄联手,但闲家与闲家结算后,同在地字组的泰奇落后了6注,这一局凰浦和康祥是同时占了上风,于他来说乃是最佳的局面。
林叔夜又向莫庄主拱了拱手,笑道:“承让了,莫庄主。”
莫庄主大怒,却又无奈。
梁惠师站了起来,淡淡道:“三家闲家,一盘散沙,以至于让贵庄得逞了。”
原来这一局牌下来凰浦的大占上风,关键便在三闲家在“以三敌一”的幻象中有所轻敌,所以事前只是打了招呼,并未深度串联,而林叔夜高眉娘抓住“这绣马吊大家都是第一回玩”的要害痛下苦功钻研,竟被他们抓住了几个规则漏洞加以利用,这才能带稳节奏,让三闲家一步慢步步慢。等到梁惠师杨燕武等反应过来,牌局已经过半。
被梁惠师一个提醒,秦德威醒悟过来,叫来小太监低声吩咐,小太监下楼,将三闲家的话事人都叫了上去。
林添财走到林叔夜身边道:“这个女人好毒,真是恨不得我们死,秦太监这次叫人,一定是要逼他们下场牌局下死手。”
林叔夜望了过去,恰好梁惠师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交错,瞬间如同崩出火花一般,林叔夜道:“无妨,反正下午是赢不了了。”
城墙上秦德威果然大发雷霆,把三大绣庄的话事人骂得狗血淋头,骂到黄谋等垂着脑袋,赌咒发誓接下来一定赢得,这才罢休。
秦德威问道:“听说粤人好赌,这么大一场热闹,不晓得有没有外围。”
他的干儿子在旁边应道:“听说是有的。”
“去给咱家下注,赌闲家赢,押上咱家一年的俸禄!”秦德威眼睛盯着黄谋,冷冷道:“从下一场开始,谁再叫咱家丢了脸面,回头咱家就叫他千倍代价。”
黄谋听得冷汗暗流。
秦德威见众人服了软,这才微微放松,对旁边霍绾儿笑道:“霍姑娘,眼下的局面,对庄家太过有利,要不我们将规则改一改?”
梁太元徐博古闻言,心里都想:“斗绣已经开始,哪有临时改规则的?你这偏架未免拉得太过分。”
霍绾儿道:“这一局看下来,如果不是闲家失了联合之功,庄家也非必赢。”
“哦?那闲家怎么才能赢?”他明明知道霍绾儿是凰浦的后台,却偏偏要叫她来出主意。
霍绾儿也明白他的心思,既不着恼也不推托,竟然真地分析了起来:“这斗绣马吊,不看运气,能绣出什么牌面全看绣师的技艺,因此斗绣的关键不在图像较为简单的索、文二门,而在图像复杂的万字门和十万门。似乎除了索子门,其它三门的赏肩,都非一炷香内能绣完。”
秦德威看向梁太元,梁太元忙点头道:“这次牌绣的规制是老朽所定,即便穷三宗师之力,要在一炷香时间内完成尊九索也颇为紧张。文钱门中,一文的繁复程度与尊九索相当,半文比尊九索繁复了两成,尊空文比尊九索繁复了五成,正常情况下,一炷香内绣不完的,更别说万字门和十万门的赏肩了。”
“这就是了。”霍绾儿道:“只要三闲家一起放弃前三轮,将索子给做绝了,到后面庄家便抢不到首发了。”
秦德威冷笑:“咱家只是马吊未精,你当咱家不会算数?只要庄家前三轮能够上桌,那至少便是不败的局面。”
霍绾儿道:“三家可以联手,能让趣牌上桌,甚至有做成色样的机会。”
色样才是马吊的关键所在。比如这一次凰浦大占上风也才赢了6注,但如果完成色样,注数就会加倍地往上翻,比如凑成四赏,这叫皇会图,能得8注,凑成四肩,这叫千钧柱,得16注,若是凑成百鲫鱼背(尊万万+三趣)能得100注,若是凑成金鲫鱼背(尊万万+三趣且百老或极在第一张就上桌)得120注。当然得注越高几率越是渺茫。就像麻将里的天胡十三幺,只是理论上存在,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色样?那太过渺茫。”秦德威道:“这样吧,咱家加一条规矩,这斗绣马吊前面二轮,不许连打同一门牌。这条规矩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众人面面相觑,杨燕武高喊:“加得好!加得好!”
众人这才纷纷应道:“公公这条规矩,定得有理!”
秦德威微笑着看霍绾儿:“霍姑娘觉得如何?”
霍绾儿在珠帘后笑道:“甚有道理。但这一局怎么算?”
“这一局就算了,”秦德威笑道:“咱家也是个公道的人。”
因为下午还要斗绣,林添财早在附近租了一座院子,让众人休息。听到加规矩的消息,凰浦众人把这个死太监祖宗十八代都拎出来骂。
骂声稍停后,林添财才问:“现在怎么办?”
林叔夜道:“原本不该规矩的话,靠着第一轮的领先,我们有机会维持不败,甚至险胜。现在就难了。”
“完全没办法?”
林叔夜道:“没办法。第一轮一定要绣尊九索,第二轮不能出索,尊空文是赶不及的,一枝花(半钱)也很可能绣不出来。只要对方有一家放弃第一轮绣尊空文或者一枝花,第二轮肯定就得首发易位。只要他们夺取了首发,我们便落了后手,后面他们三家齐心配合的话,我们就再无机会。”
因为不轮庄,三闲家一旦串联,便能轮流放弃两轮,有三炷香的时间足以完成任何大牌。
林添财问高眉娘:“高师傅,你有什么办法没?”其实林叔夜说的他也早算到了,却还是盼着高眉娘藏有神奇针法能出奇制胜。
高眉娘却摇头:“没办法,下午这一场,我们认输。”
林添财听了这话不忧反喜:“下午认输,那明天呢?”
高眉娘奇道:“舅老爷这话说的,下午没办法,明天自然也就没办法。”
林添财一听就抓头发了:“那后天,后天呢?”
高眉娘沉吟着,望向林叔夜,林叔夜对众人道:“大家先去休息吧。”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袁莞师会意,就先带大伙儿告辞了。
林叔夜和林添财送高眉娘进主屋,关上门后,林叔夜道:“双手绣?”
“对!对!”林添财欢喜道:“这一招高师傅还没用呢!”
高眉娘道:“双手绣是可以用,加上他们的配合,速度能快七八分。”
“这就有机会了!”林添财道:“这样一来,一炷香内八万也能出来,说不定尊九万都有机会?”至于十字门最大的三张牌,百万难度与尊九万相当,千万的难度与尊九万大了两分,尊万万的难度则比尊九万大了五成。若说三宗师绣尊九索需要一炷香,绣尊九万需要两炷香,绣尊万万就需要三炷香,就算高眉娘手法再快,也无论如何来不及的了。
“但有两个难处。”高眉娘道:“双手绣是臂力与元神同时透支,绣足一场,这双手就半废了,没有个七八日休息,别想恢复。”
林添财一怔,随即想起海上斗绣时高眉娘累得晕倒的场景,林叔夜心疼道:“若是这样,等闲不可轻用。这一招咱们等最后一场再使出来吧。第二个难处呢?”
“第二个难处……”高眉娘叹道:“从今天看,小惠——梁惠师的针速不在我之下。而她和你长姊,也都是会双手绣的。”
林添财大吃一惊:“她们都会?”
高眉娘点头:“上午的这一场,大家都还没发力呢。因此虽然输了,梁惠师她们也未见着急。”
“这……这可就难办了。”
当天下午,斗绣再启,上午的激烈交锋传扬出去,下午粤秀山上人就更多了。四大绣庄各展绝技,叫所有观战的人都叹为观止。然而最后结局却并未超出聪明之士的计算。
凰浦第一轮全力绣出了尊九索,赢了首轮,但由于新规的限制,第二轮就无法继续出索,首发易位后局势及转而向,凰浦从第二轮开始别说上桌了,只顾着打断其它三家趣牌上桌以及形成色样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到后来只能彻底放弃捉牌。
最后的结局,以东风位(茂源)4桌、北风位(康祥)4桌、西风位(泰奇)一桌、南风位(凰浦)一桌告终。
结算时梁晋唱道:“这一局,庄家南风位(凰浦)1张上桌(赤脚负1吊)、东风位(茂源)4张上桌(得1吊)、北风位(康祥)4张上桌(得1吊),西风位泰奇1张上桌(赤脚负1吊)。
“四家无趣牌上桌,未形成色样。按斗绣马吊规矩,庄闲结算,庄家吊数乘以三减去闲家吊数相加,闲家赢4吊,庄家亏4吊。
“一吊2注,本局闲家胜,庄家凰浦绣庄亏损8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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