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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班


洗漱完毕,沈强、刘大虎、田广林和我一起走出宿舍区。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暖暖的日光,洒在我们的身上,如果在内地,现在还是寒意料峭三月,但在南方日丽天气下,已经类似内地四、五月的气温,一件衬衫外加工作服的装扮,不冷也不热。蓝天、白云、空气和眼中触及的景色,都像是水洗过的一样,清新而没有灰尘。清晨的空气中,合着湿湿的青草味道,因为工厂的周围植被非常葱绿,厂区绿化,也有相当的规整和标准。这时候,工厂的大门口和宿舍,进出的道路上,竟是着工作服装的员工,成群结伴,涌向公司的食堂。

  这是每天早餐时间,用完饭的员工,开始陆陆续续走向东区的工作厂房。我几个很快上了二楼,公司给我们准备的早餐,是稀饭、馒头外加两个鸡蛋,如果要喝奶粉自己去领,早餐也很不错。大约十几分钟的用餐后,我们下楼,去各自分配的工作区域。

  经过事先打听,我所工作的企画课,在工厂生产厂房最南侧的一栋四层。从西门进去,进入厂区的门口,有不锈钢围成的通道,在通道进入厂房的门口,各站着两个保安员工,他们平日在那里站岗和维持秩序。按照公司规定,所有员工工作前都要刷卡,他们管这叫上班打卡,这也是我第一次才接触到的,因为在内地的国企,都是工作前把工作证锁在一个木头箱子里,旁边站考勤员作为监督,但在这里,却是将工作纸卡,在墙边安装几个盒子的缝隙间一刷,等听到滴一声,同时绿灯一闪,即表明你刷的时间,就显示和已进入录入系统,视为当次考核有效。我学着前面员工的样子,很不熟练跟学了一遍,周围的几个小女员工,看我不熟悉的样子,还笑了笑,能感觉出她们似乎在说我,定是新来的。也是,本来就是新员工嘛!第一次打卡上班,就这么学会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管这叫考勤箱,也算是长见识了,也是第一次用这玩意。

  我们部门的办公室,在车间的西顶头上,中间是东西走向的生产车间,从一层到四层大体都是如此的布局。上了楼,大部分的员工,在第一、二和第三层都拐进了各自车间区域。我上了楼房的顶层,这时,前面已经有三四个上去的工友,等我登上了最后一阶台阶,迎面一扇大门,映入我的视野。办公室的上面挂着牌子,上书“企画课”,我知道进了那个屋子,就是我要报到上班的部门了,这时,已有两个女同事,先我走进了那个房间。

  我缓步迈向房间,不想,迎面出来一个眉目清秀女员工,只见她一米六左右身材,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马尾松。她见了我,就很大方的开了腔,显然,是事先在那里刻意等候我的。

  “你是薛工吧?”声音不高不低,标准的普通话。

  “是”!我礼貌地答道。

  “请跟我来”。她边说,边轻盈地转身,带我走向隔壁的屋子门口。我这才发现,这间房门口的牌子上书“企画课本庄”,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踏进屋子了。

  进了屋子,第一眼就看到,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大的老板桌,在桌子的后面,坐着昨天见过面的本庄先生。今天,他没着工服,却换成了米黄色的休闲西服。我斜眼偷偷摸估计了一下,这间屋子大约有三十平米左右。

  此刻,本庄看见我进来,微点点头,用不太熟练中文,合着一脸的微笑说道:“欢迎你,薛工!”。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日语吧,不会说,英语吧,又觉得一时换不过口味来,最后还是说了两个字:“你好!”。

  接着,本庄脸侧向那个女员工一通日语,随后,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我小心翼翼坐下,那个秀丽的女员工,也在我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坐姿端庄而挺拔,淡淡香水味道,也飘了过来。她侧过脸,冲我把刚才本庄先生日本话,流利的翻译了出来。

  “薛工,我叫王小曼,大家都称呼我曼曼,你以后也可以这么叫我。本庄先生刚才的意思是说,他,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你将来在他手下工作,办公和我们一样都在隔壁,他给你安排办公座位,在隔壁南面最后一排一个位子上,等会我领你,去你位子上”。

  她接着说:“你将来的工作,是设计和审核板金零件和模具图纸的修改,先大概分分如此,日后慢慢和同事们相处就知道平时的工作流程了”。我点了点头。

  本庄,又是一通叽里哇啦,小曼接着道:“本庄,是我们部门的管理者,也是负责全公司技术工作。另外,我们部门还有个副课长,叫张新星。今天不巧,他去外面其它工厂,处理模具技术问题,等他回来以后,你具体的工作,由他安排,有事情一般都直接向他汇报,当然,他有事情不在时,你也可以向我说,我会传达给本庄先生的”。

  小曼笑了一下,又翻译道:“本庄先生,平日里不喜欢人称呼他本庄先生,他喜欢人称呼他本庄老师,要留意!这里大伙都如此称呼他,本庄老师。”我也笑一下,朝本庄老师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严肃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

  在和他们对话过程中,我间会有思想抛锚的时间,便环顾了一下本庄老师的办公室。本庄的办公室里家具和资料柜,都是板式的褐色木料做成,南北环绕着他的桌子。几把靠墙的木椅,大方而别致,在他左手矮柜上,摆放着几盆水仙,右边的矮柜上,是竖起来的资料架,左右的墙面上挂着樱花点缀的挂画,整个办公室,肃穆而又有书香味道,其实,感觉根本就不是一个工厂管理者的办公室,倒像是一个画室或者书房,但很多资料,又代替了书画,整体别致和大方。屋顶上,挂着拐角吊灯,发出日光灯的白色调,显得屋子很是敞亮。本庄的案头上,除了图纸和资料外,还放着几本厚厚的杂志和类似小说一样的书籍,看来本庄老师,真还有点老师的模样,很喜欢书籍。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本庄老师在这家日资企业也是“打工者”,在公司已做了五年的技术管理者,他之前的身份,是日本某高中的老师,这么看来,他喜欢公司上上下下,都称呼为本庄老师,就不足为奇了。当然,在日本和西方,老师,是很令人羡慕和尊重的职业,也有这方面的缘故,这是我后来瞎琢磨的一个理由。

  和自己的直接上司本庄老师见完面后,我跟着小曼翻译,去了隔壁,我日后的办公室。

  进了屋子,中间是一张长方形会议桌,桌面当时铺了几张图纸,似乎有人刚使用过。门的左右两侧,是两排办公桌和相应的椅子,后排顺墙排开一溜的资料柜。环顾整个房子的地面,是地砖铺设成,洁净而又明亮,和屋子敞亮,匹配很是得体。在我进去的时候,东西各三个位置上,都已经坐上了同事,他们已开始了工作,有埋头写着的,也有拿着眼镜框架和一些零件在摆弄的……。其中,有两个同事,当我和翻译进门的时候,他们目光和我撞了个正对。

  小曼领我到屋子中间的当间,又开了她清脆的声音:“同事们,从今天起  我们部门迎来一位新同事,就是薛工”。她很礼貌的手示意朝向我。

  咦!原来这里的同事之间,无职务的,都这么称呼,某工,又长了回见识。

  她顿了一下说:“刚才,本庄老师安排薛工的位子,是南面后排一个,工作嘛,日后,在这里从事设计和图纸审核工作,请大家欢迎!”。

  呼啦啦,几乎都起身,有两位同事还离开了座位,移动身子到桌子的侧面。一阵呱啦呱啦的拍手,弄的我一时还怪不好意思的,环视和微笑着,目光一一扫过每一张脸,同时,自己连声道:

  “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说完这句,才觉得自己特滑稽,咋有点象电影里,日本人说话的劲头。几乎我语音刚落的同时,立刻,引来大家一阵哄堂笑声,两个女同事,甚至还手掩嘴巴,笑弯了腰。后来,每每想起这桩滑稽的往事,觉得自己,当时特傻和二。哎!谁让这是家日资企业,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可谓急中生愚。

  这就是入职后,我,第一天上班、第一次见领导、第一次与同事们见面的过程和场景。

  随后,我去内务部门,领了自己的绘图工具和办公用品,开始了自己在这家日资企业的上班过程。后来,在一系列的日常工作中,才逐渐了解到,这家日资企业,是当时世界排名前五的中高档眼镜架制造工厂,它所生产产品,全部针对的是欧美客户,产品价格从一百美元到两千多美元不等,眼镜架子的材质有铜基、钛合金和复合等材料,而且原材、毛坯,全部来自日本本土。工厂里的生产组织,也秉持着日本企业管理方式在运行。整个产品的生产过程,大致分为下料、基材成型、细材成型、电镀光饰、装配、丝印和包装等七大部分。依照这样的生产流程,公司运作生产管理,自然分了七个相应的主要车间,再加上品质课和企画课,总共九大职能部门,当然还有公司财务、人事和保卫课及保障课等,这就构成了公司的全部内容。

  在最初的几天,我们部门的副课长张新星,一位和我同龄的陕西汉中老乡,他只要去各部门和厂外协作单位处理技术问题,总要带上我。一则是让我认识整个生产环节,另外,要我尽快熟悉各部门的技术负责人,以便尽快流程和程序上工作上手。就在这样的技术沟通和日常业务奔波中,不但逐渐和各部门的技术骨干和人员建起了了解,同时,也从他们那里学习了很多的业务知识,与各部门的日方管理者,也得以有了平日的交流。

  其实,在那段开始的日子,逐渐佩服了日本人的敬业精神,以及他们近乎工作狂的忘我态度,而且,在这些日本中层以上人士的身上,看到了他们对待工作严谨、执着、一丝不苟和每事近乎亲躬的精神。中间有个细节,特让我感动,和触及我的内心,就是不管公司的日本高层,还是企业负责人,只要他们有空闲的时间,都不会在自己岗位空闲,和浪费多余的时间,哪怕是和自己不相干,也都要亲为,而别人并不认为你在争夺什么,反而感谢你在帮助他或她。记得有次,我在办公室做完了自己的案头工作,本庄老师就进来了,他倡议手头工作松散的本部员工,跟他一起去装配线,帮助其他部员工搬运货物和包装作业。日本人管这叫区内协作互助,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支援,有类似现在的义工举动,这些,着实让我吃惊和感动。在那天和随后,常态化的工作中,本庄只要有空闲,哪怕是处理问题的当间,都会看到他,以及其他部门中层管理同胞,在工厂义务的干和自己不相干的工作。有了这种态度和精神,我也逐渐发现身边中方的管理人员,也在不自觉仿着他们。尽管在工作闲暇,大家总会有一些抱怨和意见,但只要在当班,这种情景在工厂每个角落,都是一种常态。这样半个月下来,我也觉得到工作的压力和辛苦,强度和平时的紧张程度,让人有时也会生出了一些焦虑,和工作中的惴惴不安,因为平时你都要有眼色才可以,总觉得身后,有双督促的眼睛,在无形的盯着你,压力不是大,而是逐渐很大。

  另外,日本人也很注重员工学习和自学,他们提倡员工在工作中学习和应用日语,当然,他们也在学习汉语。在我上班第三天,部门就发给我个单放机,当然,这是入职职员级别都有的“福利”,还配有日语常用语册子和磁带,工作中提倡日语交流,就连公司接电话,也要先“莫西、莫西”(日语谐音),不建议拿起电话,喂喂的。还有,就是至少每日早,第一次见到本庄或其他日本同事,总要先“奥哈吆靠瑟吆嘛斯”  (日语谐音),或者“靠瑟吆嘛斯”  (日语谐音),就是这两句,也是要分时间段合理使用,前者正式和早上第一见面,后面一句,就随便点等等这些。那些日子,可是折腾了不少花花肠子。除了平时案头工作,和做厂内义工外,本庄老师,还喜欢给我们出一些数学方面题做,毕竟是老师出身,总要考考学生,哈哈!记得有道题,直到我离开这家公司,也没认真解出来,些许是自己当时没使劲吧,是出于礼貌,在本庄老师布置的时候,装模作样认真了一下。现在,还清楚记得那道题,是以正方形的每个角为圆心,边长为半径画半圆,求中间共同围成区域的面积。

  工作的第二天,我就利用中午饭的一小时空闲,在厂门口,搭摩的去了该镇上的邮电所,在排了近乎五分钟的队后,终于挂通了给西安爱人的电话。电话,是打到岳父家一楼邻居家,让孙叔给喊爱人下来接的电话,那时候,岳父母家还没有装电话。我简单的说了一些这边找工作经历,主要是让她们都放心我这边,另外,也想听听孩子的声音。女儿,那时是她姨妈抱下来的,电话那头,还不会说太完整的句子,但爸爸妈妈之类的语言,已经很是熟练了。爱人告诉我,她们在家都很平安,要我在外多注意安全。由于是人家的电话,所以有些话,也不好意思再多说,其实,已经很感激她家的邻居了。随后的日子,有些什么事情,除了上班时间打电话到爱人办公室外,也有数次,利用吃饭的时间,打到这邻居孙叔家。打完电话,我也顺便把给爱人写了比较详细经历的信,投进邮电所的邮筒内,这就叫牵挂。

  说到日资企业,随后上班,我翻译日本图纸,并转化到中国标准,因为这里的生产作业卡,是给普通中国员工看的,所以日语图纸转化,也是一项工作。另外,也会将图纸产品制作成过程分解,并经常去生产线,有疑问的去解释,这也是我们一项常态化的工作和内容,他们管这叫现场服务。随着两周工作的开展,我也基本进入了角色,最初的紧张和压力,也慢慢的习惯了起来。这里的日本管理干部,每周六下午,都要集体去香港过周末,还据说,本庄的妻子和女儿都在香港居住,所以周六下午,他们就离开公司了,这时候,整个工厂没了日本人,基本就由中方中层经营,大家都觉得,头上轻松了许多,也不用装模作样去现场耗着。于是,更多的是在办公室,除了手头的工作继续外,也多了一些又说又笑的气氛。另外,也会利用工作的联系机会,去别的部门中层管理者那里,和他们说点别的话题,已算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这些日下来,觉得日资企业还是管理严格的,中间有些措施,在我看来近乎是没有人性味道,比如说门禁制度,每次上、下班,门卫都对着每个人的身体,用探测棒,从上到下刷一遍,有点像进飞机场安检口的情形。因为据说,经常有部分员工,偷拿公司的眼镜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防范措施。每次我上、下班,都觉得很让人失去尊严,有时候,还会有日方的管理者,在一边站着看,我对这特反感。每当此时,总能浮现出抗战电影里,汉奸卡着门洞,搜国人身体,高傲的日本兵,在一边耀武扬威的神态。这件事情,近乎没有顾及到全体的尊严,每次我都觉得特伤感,也很不舒服,在心里惊诧我们这些打工者,竟也能如此的习以为常。渐渐的,我开始讨厌起这家日资企业来,其实,更多还是觉得自己的专业没有在这里有发挥的机会,就是平日和一些小零件打交道,没有设计和自主发挥的余地,而且,他们所用的所有模具和工具,都是在日本设计的,即就是模具和工装的维修,也是要拉到香港去处理。在日本人的骨子里,他们压根不相信我们中国人,我们只在关注装配线上,或者说是维持生产进行的工具,有些图纸方面的见解,都没有你发挥的余地。还有,就是自己想从事的塑胶工艺和学习模具的知识,这里也没有涉及,倒是经常更多的纠缠在包装的涂涂改改中。

  那时,我们五个人同时进厂,却最先辞职离开公司的,就是东北大学毕业,被分到电镀课的田广林。其实,在下班的宿舍或者上班去他工作场地的时候,也慢慢体会出了他更多的是抱怨声。因为偌大近乎一千平米的电镀车间,就两个操作工,还有和比他早来的两个技术干部,再外加一个日本管理者。他经常要在清洗线上,提清洗的蓝子或调配清洗电镀液体,因为清洗和电镀的车间,经常都是很潮湿的,而且属于有害工种,在那里呆的时间久了,味道很大,虽然有通风设备,但还是味道很刺鼻,特别重的氨水味,和无法形容的味道。其实,后来我们也知道,这样的电镀和清洗线,虽然自动化程度很高,每个电镀和清洗工艺的节拍,全是电子控制,但还要很多中间的手工操作。他们两个人一班,一个普工一个技术骨干,加班几乎是惯例。另外,据田广林讲,他的那个日本干部,很是挑剔,说话也没有我们本庄老师那样客气,他,逐渐受不了那样的用工方式和强度,所以在工作两周后,他就递交了辞职书,离开了公司。

  之前,毕竟我们经常下班一起出去,和常在一个桌上吃饭,他的离开,也让我们其他四个很是伤感,至少平日里,宿舍里少了一个打牌的搭档,也少了每周六或周日足球场上的一个玩伴。但我们私底下都知道,他是已经找到了一个港资化工企业,应该不算失业。他走的那天,我们几个下午下班,把他送出了公司大门,大家一一握手,道别,更多是相互的祝福,这是第一个突然相遇,又忽然消失在我视野中的工友。第二天,他的离开,也让我饭桌上少了一人,心里不觉凉凉的。是呀,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工人,我这么改了一下这句话。也郁闷了一中午,这也加速了我想离开这家公司的想法,所以,从第二周开始,我就留意当时图书馆里报纸的招聘信息。没事情的时候,也利用办公室的外线电话,偷打出去,咨询欲招工的企业,逐渐的,也有了几家备选的工厂(东家)。其实,我们同进来的几个,逐渐都有了想离开这家日资企业的想法,一则觉得这家企业没什么技术含量,二管理又严格,压力太大,三不能容忍经常下生产线,去同普工同劳动,四看不惯日本人的趾高气扬,和不把国人放在眼里。其实,后面这点,也许是民族情结作怪的缘故,估计也有这部分的理由,在里面,至少,他们不会信任我们,尤其是技术方面,认为我们的很多想法都是低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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