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跟着我


“我乃天衍宗东风堂堂主,钟千酒。这位是我的大弟子。”

        凉风习习,少女素白的袖袍被吹得飘飘若仙,迎着火光一脸正色道。

        她身旁,蓝衫青年拱手致意:“在下凌向天。”

        两人并肩而立,英挺修长的身姿被夜晚的篝火照出两道朦胧的剪影,看不真切。

        步颜一口气梗在喉咙下不去。

        千酒和钟千酒,会是同一个人吗?

        她下意识想回头看翦舟,结果脖子刚一动,就听见钟千酒再度开口道:“步姑娘进入此地以来,可有见过其他人?”

        “其他人?”步颜重新看向她,“不曾。钟仙长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人?”

        钟千酒生来一张清冷秀丽的面容,此刻柳叶眉皱起,连凝重的表情都更具有感染力,“实不相瞒,我们来这里正是为了寻找一位同伴。”

        “他留下的线索不多,我们是循着他残存的仙力进到这里的。但不知为何前几日连他的气息也消失了。”

        她朝凌向天伸出手,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从腰带上摘下一盏古朴小巧的龙纹青铜灯递过来。

        钟千酒拎着铜灯走到篝火边蹲下,打开添灯芯的盖子。

        借着火光照耀,围拢来的步颜等人看见灯盏正中间有一簇已被烧成焦黑的发丝,此时被夜风吹拂,正无力地微弱摆动着。

        “这是他的头发?”化成人形的小狐狸依然很善于鉴别毛发,只一眼就认出那是属于人类的发丝。

        “正是。”钟千酒点头,乌眸微微黯淡,“此地凶险,我们这位同伴先前便已身受重伤,只怕现下境遇不会乐观。”

        在这种地方独自一人还受着伤,是生是死都难说。

        步颜听得心口一紧,越想越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这是翦舟的心境,她被卷进来还说得通,但其他人也落入其中,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啊。

        蓦地,她腰侧的衣料被人轻轻一拽,沉默许久的男孩从她背后走出,苍白清隽的面容在火光中诡魅得不似真实。

        在场另两人看见他的瞬间,都短暂地怔了怔。

        “这位是小白小友?”钟千酒语气有一丝迟疑,看他的目光影影绰绰像含着讳莫如深的试探。

        翦舟扫了她一眼,没答话,金眸直直望向步颜:“我们什么时候走?”

        步颜一脸懵逼:“哈?”

        “我们往北走,他们要找人,不同路不是吗?”翦舟小脸不带一丝表情,平静地重复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谁也能看出他并不欢迎这对天衍宗的师徒,甚至都不想与他们同行。

        步颜尴尬地看了两人一眼,连忙抱歉道:“小白性子腼腆,有些畏生,还望二位仙长莫要计较……”

        钟千酒摆摆手,笑了笑以示大度,眼神再度有意无意地凝视翦舟,仿佛觉察出了什么般眉梢一动。

        这一幕看得步颜胆战心惊,生怕她接下来就要追问细节,立马咳嗽两声试图岔开话题。不料凌向天先她一步开了口。

        “你们要去北边?”相貌俊朗的青年眸中漾起一抹神采,“那真是巧了,引魂灯最后指引我们同伴所在的方向也是往北,我们也要往那边去。”

        几乎是他音落的瞬间,翦舟冷冷瞥向了他,唇线抿直。

        “步姑娘,小白小友,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干脆做个伴一道前往?”钟千酒上前一步,友善道,“刚好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结伴吗?

        步颜一愣,思索片刻后觉得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唔,我没意见。”如今她修为尽失,能有他们加入,路上遇到危险逃生的几率也能大很多。

        “我不同意。”

        出人意料地,一道清冽稚嫩的声音响起。翦舟如墨的眉压低,澄明金眸中浮现出薄雾般的清浅不悦。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他。

        翦舟不在意,淡定地全然无视,只专注地看向步颜一人:“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的。”语气听来隐隐夹杂一丝委屈。

        “我是要带你出去呀,我们都得出去。”红裙少女一头雾水地挠挠头,不明白他又在较什么劲,“只是顺路走一段罢了,放心啦。”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翦舟却像是突然心情不好,冷着脸避开她触碰,独自攥着香囊走到远离火堆的湖边去。

        “哈哈,小孩子嘛,赌赌气。”步颜觉得他无理取闹,嘴角抽搐了两下险些挂不住脸,但仅是片刻就收拾好情绪,笑着打哈哈做解释。

        师徒二人很是同步地看向湖边,瞥见男孩抱着膝盖独自坐下,完全一副小孩子闹脾气的模样,便纷纷失笑表示理解。

        “突然出现打搅你们休息,原本便是我们失礼了。小白小友这般排斥也情有可原。”

        钟千酒收起佩剑,拱手抱拳道,“接下来的行程,还请步姑娘多包涵。”

        凌向天亦是鞠了一躬,一本正经地朝她颔首。

        步颜同二人互行完礼数,回头看向湖边。翦舟依然背对着她,孤僻又不合群的样子,似乎多加入了两名同伴触犯到他逆鳞一样。

        邪佛小时候还真不好相处。

        她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转回头。

        翌日清晨,一行人便开始向北边进发。

        许是前一天的太阳过于炽烈,消耗尽了热度,今日的天气要凉爽许多。

        浩瀚的天幕只有厚重的灰云密布,顶在下方荒芜焦黑的平原上,给人一种天将倾,地将覆的阴谲沉重感。

        有了钟千酒和凌向天两位剑修的加入,他们不必再步行,而是选择了御剑飞行。如此一来在绿洲处采集的水源食物也更便于携带。

        巨剑沿着低空飞掠大地,宛如鸟儿翱翔般自在。

        “师父,引魂灯还是没有感应。”

        凌向天单手掐诀,指尖捻动着感知片刻后,面色沉重地转头看向白裙少女:“依弟子看,不如等到了北边再用神识探查一番。”

        钟千酒此时正全神贯注在御剑和探知周围环境中,闻言点点头,以示默认。

        “你们要找的人也是剑修?”步颜原本在旁边清点带上的野果,无意中听到这么一番对话,不由得好奇问。

        凌向天扭头欲答话,忽然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清丽风华的面容,不禁晃了晃神。

        “不是,他并非我天衍宗之人。”

        他已经极力低下自己的眼睛,目光却仍然无法自控地往她身上瞟去,脖子到耳根都蓦然涨得通红。

        天衍宗女弟子众多,美貌出众者更是不少,他却也鲜少见到生得像她这样好看之人,当下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魇住。

        “步姑娘原身是狐族?”

        他自觉不能再看,默念了个清心仙诀之后,眼神闪避道:“在圣佛门中与一众男弟子修行,想必你也不容易吧?”

        圣佛门只收男弟子,且是除无情道外唯一一个不许弟子结道侣的宗门。

        她在那里修行,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其他的弟子,大概都是一种考验。

        “还行,我们小妖嘛,在山中修行辛苦惯了,至少在圣佛门还有个容身之处。”

        步颜正在给野果装袋,没听懂他言下之意,闻言随口回答道。

        蓝衫青年苦笑,暗暗懊恼没在她加入圣佛门前遇见她,瞧见她独自一人收拾果子有些费力,当即热心肠地凑上前帮忙。

        “我来收吧,你先去休息一下。”

        说着就蹲下身,从她手中接过布袋。

        两人互动的身影被不远处坐着的翦舟尽收眼底,他原本漫不经心的金眸,霍然翻腾起深不见底的阴沉。

        这一幕实在是碍眼。

        他扫了扫长袖,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微动,似乎是要比划出什么来。忽而这一划带动别在腰间的香囊发出叮铃声。

        那原本是属于少女的款式,此刻挂在他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艳红的色彩在白衣衬托下也尤为醒目。

        翦舟长睫微动,仿佛被惊醒一样,目光在香囊上停留良久,终是又将手放下。

        无人觉察到,不远处的天边一束方才旋起的龙卷风悄无声息地散去。

        又过去约莫一炷香。

        “小白,喝点水吧。”

        有了靠谱的同伴,步颜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再操心。

        她用找来的竹筒当容器储水,挨着分发给所有人,拿来一管递给翦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拿。”

        翦舟默默接过喝了口,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

        这一路上他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独自坐在边上的角落不言不语,谁也不肯搭理。

        “你还在为结伴的事生气?”

        步颜回头看了眼,见另外两名天衍宗师徒都在御剑和探查方位,于是压低声道,“只要撑过这一段路就好了。等找到出口我们就与他们分开,他们去找人,我们设法逃出去。”

        她以为他是担心有外人加入会影响计划,因而斟酌了许久才决定将打算对他如实相告。

        日光将男孩过分漂亮的脸庞照得苍白,他透金的眼眸流动着斑斓的色彩,冷冷淡淡瞟过来时,一眼就看得人不自觉心跳怦怦。

        “你修行的地方,都是男弟子?”他淡红的唇轻启,说出的却是毫不相干的话。

        步颜一愣,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这个:“好像是?我才刚刚入门,还没实际参与过修行。”

        “嗯。”翦舟终于侧过脸来,肯正视她,“以后你都跟着我修行吧。”

        他一路上就在想这个?

        步颜一脸古怪地盯着他,欲言又止:“虽然不懂你为何这么说,但我在外面的世界的确是跟着你在修行。”

        “我说的不是外面的世界。”

        翦舟突然抬眼,倔强地盯住她眼睛一字一句道,“从没人有机会靠近我,更不用说跟随我修行。你是第一个,是我允许你的。”

        他这一番话听得步颜似懂非懂,隐隐发觉问题的症结似乎是在她没珍惜他给的机会上。

        小孩子都对这种奇奇怪怪的细节这么在意吗?

        她有些莫名其妙,乌眸怔怔望着他,一边写着“搞不懂”,另一边写着“真离谱”。

        “……算了。”翦舟与她对视,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垂下眼去。眉眼重归于沉静,似乎是不愿再多说。

        步颜挠挠头,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不会与孩子相处,目光霍地落到了他脚上。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双破旧不堪的白布鞋,透过几处开缝破洞,能看见里头她替他仔细包扎好的伤口也被私自拆了医布。

        “你怎么把药都给除掉了?”少女惊讶道,立即捉起他脚踝查看,“我给你做的鞋呢?”

        “走得急,忘记换了。”翦舟轻描淡写道,“药布裹脚走路不舒服,我索性便也拆了。”

        真不戳,一拆一丢她昨晚熬了一夜的成果都没了。

        步颜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强忍着教训熊孩子的冲动阴阳怪气道:“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我跟着你修行?”能修出个锤子。

        翦舟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能修心。”

        说罢,他自然地朝她伸出两只小手,精致无瑕的脸上一派平静道:“下剑以后,继续背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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