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郁山古城
郁侯怒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不是比舌头长短!”
春沛扬了扬左手,道:“自周王室衰落,天下本无义战。就是各国内部,又有多少义战?就说这郁水盐泉,也是五氏共同从别族手中所夺,而今独由巴氏掌握,其公理又有何在?
“如今,大敌当前,正当麻子打呵嗐,全体动员,茅草房的烟囱,一致对外,而郁侯却以私利之轻避大义之重,诚为有识之士不耻!我主人摒弃前嫌,主动修好,郁水何其量窄如此?”
郁侯府几人口哑。
郁府下卿巴圭见众人表演完了,道:“瞫公子、若行人特为大事而来,诸位不可恶言相加。”
郁侯笑道:“久闻若行人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树树上的雀儿都能哄下来,今日小试,果然嘴皮不饶人。来人,为客人看座!”
站了半天,这时才有人送上六棱孔眼的精美篾席。
或许是为了显示郁水蔑匠的高操技艺,更是为了显示郁府的高人一截,那侍者慢慢悠悠在篾席上垫上软毯。春沛坦然入座。
瞫梦龙此时,大气不敢出,静看几人斗法,也跪坐下。郁侯手下几人,也皆坐。又有人送上果子来。
郁侯道:“癞子头上,也有几根长头发。若行人适才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春沛见机道:“虎安山大娃细崽,无一不记得当年郁侯借粮活命的大恩大德。适才几位不明郁侯善意,故意刁难,不容小人不说几句话,请郁侯恕罪!”
他认认真真施了个礼,转而又一番措词,说得郁侯心花怒放,多云转晴,令人备宴,特别交待要上好酒。
独耳行人见郁侯放过若春沛,跪到郁侯面前,哭诉道:“打犬看主人。郁侯,不可就这样便宜了虎安山行人!”
郁侯下座,扶起他道:“虎安宫只要了你一只耳朵,若是楚国人来了,就是要命的事。为大计,请捐弃前嫌。”
独耳行人惨然道:“从此,小人再无颜侍奉郁侯。请准回乡终老,永不出山!”
郁侯真诚道:“你不负我,是我负你。”令人将他扶走。
郁侯复归坐,大笑道:“好好好!从此两部捐弃前嫌,共赴国难,不要再羊吃尾巴,自己咬自己,让楚人笑话。有来就有往,我随后派人到草原见瞫兄。”
梦龙知道,这时才能真正为若春沛尝盐味的物件不搬家放心了。
随即安排酒宴。
郁府富足,山珍岂止獾与兔,水味哪少蟹和虾。
宾主欢喜。
酒间,郁侯对春沛笑道:“此时下酒菜已足,若行人可放心讲故事了。”
陪同的人都尖起耳朵,春沛道:“恭敬不如从命!在火巴山上,有一种兽,名叫怪眉日眼兽,专吃一种瓜,名叫二子瓜。
“那二子瓜说来也怪,每次只开两朵花,若是其中一朵花儿占强,另一朵花含苞未放就会脱落,只生出一只大瓜;若是两朵花儿相爱,就生出两只瓜。
“更怪的是,若是只生一只瓜,就瓜硕大而又香甜无比,简直世间的绝味;若生出两只大小差不多的瓜,就有巨毒,那兽却也明白二子瓜的道理。
“因此,那兽见了一根藤上有两只瓜的,断断闻都不去闻一下,若见是一只,则大饱口福。”
郁侯笑道:“明白了,我和瞫玉就是一根藤上的两只瓜,楚国人就是那只怪眉日眼兽。”
众人皆笑。
郁侯笑道:“不妨再讲一个。”
春沛推辞不过,道:“虎安山清水溪里有一种鱼,冬暖夏凉,味道鲜美,可是没有活物敢吃它。”
郁侯道:“这是为何?”
“这种鱼,冷血的吃了冷死,热血的吃了热死。有一只猴子不信,捉一条来吃了,一会冷,一会热,全身瘙痒,最后把身上的毛都擦完了才消停。”
郁侯笑道:“想不到这般厉害。”
若春沛继续神侃:“有一个人听说了,他说:如果吃了那鱼,只是脱毛,有何害处?我身上反正没长多少毛,还怕它脱?于是他果真捉了一条来吃,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人们才慢慢开始吃这道美味。”
众皆笑。
宴席上,瞫梦龙与巴蓬在一起,自有他们的做法。
梦龙见巴蓬好表人才,不怒而威自露,不言而胆自现,心中敬服。
巴蓬见梦龙身材比自己稍短,身体壮实,面如抹粉,唇若涂丹,眼如朗星,两耳悬垂,心中赞道:“虎安山草原上也有此等人物”。
正是:英雄见了英雄爱,猩猩见了猩猩惜。不多时,二人便无话不谈起来。
直到夜色降临,点起灯火,酒宴仍在继续。
酒酣,巴蓬、瞫梦龙二人起身,持剑对舞,同唱歌儿,众人和唱,群情激昂。歌儿唱道: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 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 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这是一首秦国的歌儿,可见有正能量的诗篇传播之远,千里之外的巴人也会唱。
次日,春沛、梦龙在巴圭、巴篷陪同下游览古城郁城。
先进入郁府后面的街市,春沛道:“果然是面朝后市,比肩继踵。”
郁城里,人群熙熙攘攘,幺喝不断,先是一条换盐的街巷,过一条换咸鱼、咸肉、咸菜的,挨近是换酒卖食的,再是换丹砂及染料、画粉的街巷,还有换皮具的、衣衫的、农具的、铜器的、竹器的、木器的,甚至有石器的,无所不有,商铺鳞次栉比。
前方不远,人迹渐少,有一处女闾(即青楼),当地人称“花巷”,花枝在门前恣意招展,令人心驰神荡,梦龙笑道:“真个是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春沛笑道:“难怪郁侯富可敌国,除了盐丹两宝,尚有这一宝。”
巴圭笑道:“兄长差了,这女闾之例乃是从齐国管子而来,贤人所创,不可亵渎。”
继续前行,看得虎安山客人眼花缭乱,边看边赞,梦龙道:“不比枳都差,非虎安山可及也。”啧啧称叹。
在当时,郁城是盐都,及至以后很多年,都是这一带最著名的城池。
在此之前,这里曾经有一个古老的以盐闻名的富裕、幸福的国度。再此之后,汉武帝置涪陵郡,南北朝置奉洲,又改称黔洲,隋文帝置彭水县,也都治所于此。
在这里,最鼎盛的时期属于唐朝,有近10万人汇集于此,形成今渝东南最富有、最繁华的闹市,令今天的乌江人简直无法想象,甚至是怀疑,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要知道,当时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唐都长安的人口约有50—60万,就算如有的说法超过100万人,流放之地郁山的人口也是够吓人的。
直至清朝,郁山盐仍然辉煌,据记载,清乾隆二十六年(公元1761年),郁山有盐井86口、盐灶326座、熬盐锅1006口、产量达1106万斤,所产食盐,最远销到了两湖两广,号称“万灶盐烟,郁江不夜天”,可以说就是乌江下游的“小京城”。
由于处于大山之间,道路十分艰险,离国家的政治中心遥远,因此,郁山又是著名的流放地,唐太宗废太子李承乾、唐高祖子霍王李元轨、唐开国元勋赵国公长孙无忌、礼部尚书李林甫、高丽(今朝鲜)知留后事泉南建等先后流放这里,留下迁客故事和史迹。
这里,还留下不少文人墨客的名篇。
宋代大文人黄庭坚曾贬居于此,自称“已为黔中老农矣”,曾号“涪翁”,写下大量诗文。难得的是,他以巴人遗韵竹枝调写竹枝词,交歌伎演唱,留下了“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兄弟”的千古名句。黄庭坚在郁水,多有德政,当他死后,当地人寻他的旧衣物数件,用棺木收敛,在中井河北岸玉屏山麓建衣冠冢。
这里,还留下许多诗人为友人到这里来赴任、或被贬谪而送行、怀念的诗文,数量太多,不一一列述。
要说最妇孺皆知的,当属唐朝大师柳宗元的《黔之驴》,描述的正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不过,此地是否真无驴,不必细究。
有好事者认为“黔之驴”与“巴蛇吞象”的传说一样,也许是一个白虎巴人战胜了一个以驴为图腾的部落的故事的延展,巴人创造过太多这样的传奇与传说。
因此,如果你是乌江人,千万不要小看郁山古镇,或许可以说,它的盐丹史,就是乌江下游几千年的上中古史。
毫无疑问,郁山古城最引人入胜的篇章属于巴人时代。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看过了郁城的繁华,听过了郁城的喧嚣,武士瞫梦龙提议看一看郁城的城防措施,因为这里正是他和众多乌江武士用生命守卫的一座城池。
当时的郁城,一面临江,一面背山,两面为栅,也算是城墙,称为“巴蓠”, 具有防御功能。巴人的“城墙”也有特点,多不转拐,也就是圆角,少有直角。巴人比较喜欢圆形,圆鼎、錞于、钲,当然,性格和柳叶剑除外。
游完了城,主人陪客人上舟游郁水。郁水,今称郁江,乌江的支流,发源于湖北利川,其主要源头有三:后江、前江、革井溪。
两岸崇山峻岭,奇峰异石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瞫梦龙感觉,郁水的阳光与虎安山是两种不同的景致,阳光似从山峰上斜射到水面,如射到一面长长的镜子上,金光闪闪,而虎安山的阳光落到草地上,似乎也泛出一点绿绿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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