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花蝴蝶在摧残安抚使宇文时中的理智值时,帝姬算是得了一个空闲,正在做一点非常不重要的工作。
冬至快到了,有种说法是玉清境清微天,道教始祖,元始天尊的生辰就是这一[ri]。
当然这种说法不唯一,也有些地方流传元始天尊是正月初一所生,反正不管怎么说,过节这种事大家都很喜欢,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四川人民,非常喜欢供一供神仙——尤其是汉中!天师道开宗立派的圣地!
赵鹿鸣初至兴元府时,来送礼的大多是豪强和地方官,送也不会亲自来送,而是备足了金帛。他们有所求,都希望能从她这四万多亩地上分一杯羹。后来帝姬旺盛的[jing]力表明区区几l万亩田地,几l座荒山,外加那些磨坊渡[kou]她自己就能管理清楚,根本不需要外人分她的钱,这些礼也就渐渐地少了。
但现在他们又开始送礼了,借着给元始天尊过生[ri]的名义,往灵应宫里送来各式各样,璀璨夺目的东西。
有珍珠,有宝石,当然也有毫不做作的金银和成贯的铜钱,像是人人都忽然皈依道教了似的。
只不过这次送礼的不是各家的管事,礼物也不是放到大殿里,递上帖子就算完事。
灵应宫外的香车排起了一个小长队。
下车的都是妇人,穿着富丽而不失庄重,并且端庄地用帷帽遮掩住容貌。她们有些是由仆妇或是丫鬟搀扶着走进灵应宫的,也有几l个是由同样头戴帷帽,身姿娇小可爱的少女扶进去的。
有几l家是兴元府里其他县城驱车过来的,算碰巧,有几l家则是隔壁洋州过来的,离得远了,是结伴而来的。
灵应宫虽说平时不开道观大门,也不怎么接待外面的客人,但对于这些远道而来,捧着礼物,诚心供奉元始天尊的女客,还是要留一留,将她们从初冬的冷风里请到灵应宫温暖的客室中,在奉上一杯杯热气腾腾的茶汤。
帝姬对上这些女客,就有点懵。
会有人跑来送礼,她不稀奇——她已经表现出对兴元府的掌控力,无论是地位、财力、军队,她都在上位,并且她的双手还在不断张开,继续向周围施加她的影响力,那豪强们就不能再将她当成那个初至兴元府就被捅了一刀,病恹恹倒在榻上的小丫头。
但要来也该是那些豪强直接送礼,再奉上手书,或直接或委婉地提出他们的请求,而不是折腾自家妇人在又冷又颠的山路上坚持个一二[ri],再硬撑着憔悴来到灵应宫中。
瞧瞧她们脸上打的粉!这是什么赶路的好天气吗!
但妇人们浑然不觉,她们很殷勤地一个个向帝姬行了礼,再按照她们夫家、娘家、辈分、庚齿排出一个极其复杂,复杂到让帝姬的头风病都要发作的序列,再一个个坐下。
帝姬额外给了安抚使夫人一个殊荣,不用排,自动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我曾在资善堂得过宇文先生的教诲,”她对这位夫人笑道,“夫人称得上是我的师母呢。”
这位清瘦而文雅的夫人忙称不敢,周围的妇人则投来一簇簇羡慕的目光。
羡慕,但并不嫉妒,也不恨,因为宇文夫人是自己来的,也只给灵应宫的三清供了些香料和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据说是斋戒沐浴后才做的,保持绝对洁净和诚心,但也保持了适度的分寸,客气而不亲热。
当然其他妇人只羡慕不嫉妒不是因为她懂得持家过[ri]子,而是众所周知,宇文时中是太子党。
他既然已经站队太子了,就不会跑来打灵应宫的主意了。
有妇人就亲热而恭敬地赞美了宇文夫人的供品,然后话题一转,“除却敬奉珍珠外,我家慧娘虽年纪尚小,却有一颗诚心,竟也斋戒沐浴十[ri],亲手为道尊绣了九[se]云霞呢。()”
妇人一边说,一边就将慈爱目光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清秀,但显然细心打扮过,脸上稍有一两点的瑕疵都用妆容和发型遮掩过,再加上十四五将及笄的年纪,自然显得干净可爱。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妇人似乎打开了一个很奇怪的开关。
自她之后,那些带着闺女来的妇人都开始卖力推销起自己的闺女!
少女们的容貌自然是可爱的,与汴京的淑女比也不差什么,她们还一个比一个有品行!有才华!有学术成果!
绣个九[se]云霞算什么啦?我家闺女可是亲手抄了一卷经,手都抄疼了!
我家姑娘也不差,善于持家,二十四样果品干干净净,颠簸了一道带来,一个也没破损,这岂不是她心诚的明证吗?
我女!我女亲手封的茶!
帝姬!看看我女半年前就在温室里细心培育的花呀!
帝姬坐在上首处,看下面这一群妈妈挥舞着自家孩子小学没毕业时就发表的论文,一阵眼花缭乱。
她就默默地低头,端起茶盅,喝了一[kou]温热的茶汤。
最靠后的一个妇人看了一眼自家闺女。
闺女低头在那悄悄地玩手指甲,专心致志,一眼也不看她。
她家是土地主出身,只送了钱,按说连灵应宫的门都进不来,在门外转来转去两天,今天算是赶巧,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论文给大家看。
妇人咬咬牙,突然拔高了声音,帝姬!我女好生养!▲()”
一作一区!技惊全场!
帝姬那一[kou]茶汤就喷出去了!
夫人们当然不是失心疯想让一个十三岁小萝莉大开橘[se]后宫,她们只是想烧康王的灶而已。
康王才十七岁,已经有了一位王妃,但还没有侧室。这些算是乱七八糟的传言的一部分,自南郑城向四周悄悄发散。夫人们既听丈夫絮絮叨叨地说了那位九殿下是个英武又出[se]的少年亲王,有这么几l个人就觉得,可巧天降了一位帝姬来兴元府,可巧她与康王亲厚,她才十三岁,及笄时或许就要回汴京,那正好带着自家闺女回去,给康王殿下相看一下呢?
万一女儿就被康王看
() 中了呢?万一就生下个一男半女呢?万一太子和郓王两败俱伤,最后[yin]差阳错,康王得了大宋的天下呢?
她们会这么想,虽然离谱也不算特别离谱,毕竟兴元府属实是天高皇帝远,距离行政中枢远得有些过分,除了死心塌地卷科举外,能踅摸的歪门邪道也的确就这么一条了啊!
我大宋虽说帝姬们[ri]子过得不咋样,临朝称制的太后们可自在多啦!从刘娥到曹太后再到高滔滔,怎么我女就不能拼一把运气!
帝姬起身,去后面更衣,除却宇文夫人以袖掩面,整个人在那抖个不停外,一群妇人怒视那个冒失的土地主婆,几l个少女羞红了脸,谁也不敢说话。等到帝姬重新转出来,人人屏息凝神,端庄得跟神像似的。
好生养的闺女还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指甲,只恨手边没有一把挫甲刀。
汴京城里,也有人在专心致志地玩手指甲,并且只要一皱眉,周围的人就不再在乎来客了。
其中一个悄悄地递上了挫甲刀,另一个领了,低眉敛目,将上首处贵人的一只手捧了来,小心翼翼地开始修指甲。
李彦就是这么一边让人修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开[kou]:
“到底是帝姬,将你调理得更出挑了。”
尽忠趴在地上,那张脸却仰了起来,满脸都是乖巧,“若无阿翁,哪有小子今[ri]呢?”
李彦瞟了他一眼,“你说的阿翁,是曹福么?”
尽忠飞快地叩了一个头,“小子是从西城所出来的,小子一辈子都是西城所的人!”
“那好,”李彦笑道,“都茶场提携前几l[ri]还和我手下的小子抱怨,说今岁求买茶引者之多,竟乌泱泱的,每[ri]里开了门排起个长队,夜里还不消停!你若是灵应宫的人,我少不得待你客气几l分,既是西城所的自己人,咱们就按规矩来,公道行事,如何?”
“阿翁是最公道不过的,”尽忠就又叩了一个头,一脸的认认真真,“小子从西城所出来,虽蠢笨了些,可跟着阿翁高低也学了些规矩,阿翁既指点了明路,小子就这么办!”
李彦就被噎住了。
直到尽忠告退,这个大宦官对着他留下的那堆礼物,还是一脸的狐疑。
“他就这么走了?”他问。
一旁侍立的小内侍应了一声,“是呢。”
李彦的眼珠就开始乱转,“派个人去跟着,看看他还准备求哪尊神?”
片刻之后另一个内侍就跑了回来,“阿翁!他进宫求见韦娘子!”
李彦顿悟,“果然是他!”
韦娘子还能管到茶引不成?那不摆明了是奔着康王去的吗?!
竟然是九哥!果然是九哥!
康王赵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眼皮偶尔就跳一下,当然他将此认为是昨夜读书太晚的一个小问题。
京中风平[lang]静,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消息传来,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烂的消息。
但平静的水面
下,有些暗流开始汹涌。
比如说辽帝还在逃,但基本上所有人都看他是一条败狗了,他越颓,金人的攻势就越显凌厉,也越让人感到不安——明明吴乞买兄终弟及,刚刚登基,他应该花大量时间来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权势,怎么金人就能齐心协力,迎来了一个新首领后还能一心一意,继续追着辽人跑?
这些事并不会在朝会上议论,甚至不会进官家的耳朵——官家不爱听。
但私下里总有人会说,而赵构是听进去了的。
他有些忧国忧民的想法,只恨爹爹不给他这个机会。
康王殿下就是抱持这样热忱而赤忱的想法走进生母宫殿的。
当他看见母亲向他展示妹妹派人远道送来的诸多礼物时,这些礼物令他吓了一跳。
“呦呦送来的?”他走近了,打量其中一匹亮闪闪的,令母亲爱不释手的蜀锦,“她可送去别的宫中么?”
“不曾!呦呦是什么[xing]情,九哥难道还不知么?”韦氏一边摸摸那匹蜀锦,一边微笑道,“我问过内侍们了,除却你爹爹那外,她就只送来这里。”
赵构盯着这一堆礼物,皱起了眉头。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的眼皮,想着太子和郓王之间的争斗,像是想起一些比眼下宋金局势更重要的东西。
“太张扬了。”他说完之后,就看向了侍立一旁的内侍。
他是个豪气的,热情的少年,但骨子里却天生带着自保的谨慎。
现下这份谨慎占据了上风,他那些轻飘飘的赤忱就慢慢在脑子里飘走了。
“呦呦遣你来,”他盯着尽忠,“可有别的话要[jiao]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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