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理红妆群芳逞才

第二日宝玉天一亮就起了床，梳洗完了，便忙忙地往黛玉处来。黛玉和湘云也刚起身，紫鹃和翠缕正在为她们梳头。湘云从梳妆镜中瞧见宝玉进来，便扭头和他招呼着，翠缕一时不防，手中刚握好的一把发丝便溜了出去，只得重梳。黛玉已被紫鹃梳好了一个凌云髻，自朝镜中看了看，不禁十分佩服紫鹃的巧手，又看湘云，发丝依然散乱，还不停动来动去和宝玉说话儿。翠缕不敢硬扳着湘云的身子让她坐正，只得不厌其烦地小心梳理着。黛玉见了笑道：“云妹妹，你好歹老实些，不然这头总也梳不完，可怎么出去玩呢？”湘云方稍加安定下来，又催着翠缕快些，翠缕忙说“知道了。”便加快手中速度，紫鹃也笑着过来帮忙。

  一时梳妆完毕，三人一起去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便携“三春”同回到碧纱橱内。黛玉因答应今日帮湘云画像儿，便让她坐在椅子上，嘱咐她至少一炷香的时间别动。

  湘云本是好动之人，一听这话便苦了脸，觉得挨不住，又听黛玉说若是乱动就画不好，心里也极惦念着那画，因而只得强忍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三春”姐妹或下棋，或赏画，唯有宝玉，一会子看看黛玉画得如何，一会子又和湘云说两句话儿，又坐在迎春探春身边观一回棋，又跑到窗台边和惜春一同逗一回鹦鹉，极为忙碌。

  片刻后，宝玉又似想起一事，忙说：“我们可把宝姐姐忘了呢，她有好些时日没来了。”

  惜春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二哥哥，你若想找她玩，便去梨香院去。好好的提她作什么。”宝玉听其言语似有不忿，十分诧异，又不知为何惜春会如此。探春正在和迎春下棋，举手落下一子，不以为然道：“宝姐姐要参选秀女，何曾有空闲天天过来。”

  宝玉一想也是有理，便不作声了。湘云却问：“宝姐姐是谁？”宝玉便告诉了她宝钗其人，言下又不免褒赞了几句，湘云极爱热闹，又兼宝玉夸其品格端庄，学识渊博，便极想见见这位宝姐姐，又问黛玉其何在。

  黛玉便叫雪雁去梨香院请宝钗过来。雪雁依言出了门，却没多会子便笑嘻嘻地回来了，黛玉问何故，雪雁道：“我刚出门走了小段路，便瞧见宝姑娘朝这里来呢，可巧就碰上了。”说着指指外面。众人一看，可不是宝钗正摇曳多姿、款步姗姗而来。

  黛玉此时画已收笔，湘云自趴于案上边看边赞，势必要跟黛玉学画了，正扭头找黛玉说话，便看见门外进来一个身材丰韵，容貌美艳的陌生女子，想了一想便说：“这位想必就是宝姐姐了。”宝钗盈盈笑道：“这位定是史家小姐了。”湘云一摆手道：“不必这样客气，只叫我云妹妹还自在些。”相互见过。

  宝钗见到书案上的画，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细细看来。湘云便说：“这是林姐姐为我画的。”宝玉也忙说：“林妹妹的画技可是了得呢。”

  宝钗便笑道：“确实呢，颦儿竟有这等本事，哪日也替我画一幅吧。”探春正苦苦思索如何下子，迎春亦看着棋盘没有理会，独惜春脆声说道：“宝姐姐，林姐姐又不是画匠，何来日日为人画像儿？再有，我们姐妹们都互相称之姐姐妹妹，为何你只唤林姐姐的小名儿，未免不够尊重罢。何况这小名儿是宝玉胡乱取的，也不应作数才是。”

  宝钗脸色有些发白，又转红，却又很快恢复正常神色，随即说道：“四妹妹说的有理，我只想着这样亲密些，竟疏忽了这个。”又对黛玉笑道：“以后还是叫你林妹妹吧。”黛玉微笑答应着，心下极为佩服这小小女子的大大的心理承受力，亦更加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从贾母处用过晚饭，湘云便和宝玉躲在一旁说悄悄话儿，又一起走了出去。探春因笑道：“不知这个捉狭鬼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黛玉笑道：“看着罢。定是好玩意儿。”迎春笑道：“这云妹妹一天到晚的，也不知脑子里哪来那样多有趣主意儿。”惜春道：“什么有趣主意，都是捉狭点子，等会子还不知又是哪个被她捉弄呢。”话说到这份上，大家更是兴味盎然地等着瞧看。

  片刻后进来一个小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秋香色盘金绣龙银鼠短袄，束着五彩丝蝴蝶结长穗宫绦，外罩大红百蝶穿花倭锻排穗褂，脚下还是穿着鹿皮小靴，越发显得身形修长，英姿飒爽。

  惜春早看出来是谁，“哧”地一声笑了，黛玉忙给她使眼色，方强忍住不出声，脸上的笑意却是不能掩。老太太不知其故，见那小公子只站在椅子后边，忙叫道：“宝玉，你过来，仔细那上头挂的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他却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皆撑不住笑了，惜春笑着按了肚子，悄悄对黛玉耳语道：“原来她今日作弄的人是老祖宗。”

  探春笑着告诉老太太那是湘云，老太太听了也是笑，又道：“这个调皮鬼儿，连我这老婆子也糊弄上了。不过她扮上男孩模样倒也好看。”众人也都笑道：“偏她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竟比她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

  湘云在黛玉的碧纱橱住了几日，几日间，无一日消停，大说大笑很是聒噪，却又令人觉得十分热闹喜悦。贾母本不在意女子学识，故姐妹几个那几日也不上学，只陪着湘云玩笑。就算平日上学，也不过是请了一个先生教些启蒙知识罢了。

  几日后，史家遣人来催湘云回去。湘云十分不舍，收拾东西的时候泪珠儿在眼里打转。黛玉劝道：“好妹妹，姐姐定会记着常叫你来玩，如今你且回去，不然你婶子又该责怪你了，反而下回不好出来，你说是不是？”湘云含泪答应。离去时依然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众人，方恋恋不舍上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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