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河岸

　　课间，仍然有很多人都在做作业，不过早倩还是把无所事事的玉婷和欣媛叫到了自己身边，打算将银老师刚才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告诉她们——她觉得这两个朋友是她能信任的。然后，她又看向了坐在自己座位右前方的徐雯茜，想了想，也把她叫了过来。虽然被打断了做作业的思路让雯茜有些不爽，不过她还是来到了早倩的座位旁，四人就这么围在一起坐了下来。

　　“好吧……刚刚在课上，银老师和我说了一些事情。”早倩这么说着，然后将银老师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全部告诉了她最信任的三个朋友。“而且，他还说让我跟他一起去美国……因为我能够帮到他。估计在几天后，我们就要出发了吧。”

　　听完她的叙述后，三人纷纷都表示了出了巨大的惊讶，而在三人之中，欣媛则是最恐慌的那个，而且她还流露出了十分强烈的不满：“早倩……这么说的话，你就要走啦？”

　　“嗯……”宁早倩无奈地点点头，“找个时间聚聚吧……我也不知道我会跟他去多久。”

　　“怎么这样……”欣媛十分不舍。早倩朝她笑了笑，然后轻轻地给了周欣媛一个拥抱。“对了，”早倩最后重申道，“刚刚我跟你们说的这些话，你们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尤其不能让造乌组织的那些人知道。否则，他们会把你们抓起来……”

　　“啊？”欣媛害怕极了，“那你现在把这些事告诉我们，那岂不是我们也都要被抓起来了？”

　　“对……”早倩严肃地点点头，“银老师说，只能告诉最信任的人……所以，你们千万不能和别人说啊……否则我们都惨了。”

　　“明白啦！”郭玉婷轻松地笑道，“我们会替你保密的！你就放心地和银老师走好了！”

　　“我也会保密的，”徐雯茜也点了点头，“然后……早倩，后天是星期五，我们放学后在萨莉亚那边一起吃顿饭吧……虽然时间有点仓促，不过我觉得还是要和你道一个别……就和你当时要去美国的时候一样。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说服我妈妈，我也会到场的。”

　　周欣媛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她们在说什么，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什么？哦……对……我也会保密的。”

　　“嗯，”早倩安心地笑道，“那就谢谢你们啦！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其实此时此刻，对于她即将前往美国，加入战争，与造乌组织战斗这件事，虽然有银老师帮助能够让她舒心，但她心中的恐惧确实远远大于安然——她就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迎来了放学。

　　***

　　朝有光的地方走。

　　他在江上飘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当他被当地一户人家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虚弱无比。他被浪潮冲到岸上，近乎失去知觉。某天夜里，他听见了人们的呼喊声……当他睁开眼睛时，看见了温暖的光芒。那是灯光……他尝试从床上坐起身来，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有力气。

　　我这一个星期是怎么活下来的？席英睿知道。他原本以为当自己跳下那条江后，等待自己的是必死的结局。然而，每当他想到死去的韵美，就会下意识地撑住……韵美死了，他必须活下去。朝有光的地方走。他还在赎罪的过程中，他还没能找回他的光。

　　或许是靠着这样的意志支撑，他才在那条江上漂流了整整一个礼拜，最后终于被岸边的一户人家给救上。后来一问才知道，当时他已经顺着水势漂到了东江的尽头，而救下他的人家则是在远郊的一家农民。这里已经在市区外，难怪他在江上漂了这么久，都没有被组织的人发现。

　　收留他的那户人家，心地非常善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被好好地包扎了起来。而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家人家也完全没有过问。他们似乎只当他是一个意外溺水的游客，仅凭着自己的一份善心将他救了上来。

　　刚刚被救上来的时候，席英睿真的处在生死边缘，他毫不怀疑，如果时间再拖得长一点，他就真的会死在那条江上。但是还好，他被这家善良的农民人家给救了上来。是他们，将英睿从濒死边缘给救了上来。一开始，英睿的心中仍然充满恐惧，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这户人家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十恶不赦的人——相反，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比他们更加善良的人了。

　　他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每天都无忧无虑，渐渐的，他忘记了外面生活的凄惨，也忘记了在父亲手下那段黑暗痛苦的时光……但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是忘不了的。不过，他不可能将自己的过去告诉这家人，因此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成天将笑容挂在脸上，与这户人间的人们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河边的人们主要靠种植高粱为生。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季，但是还没到收获的日子，这对夫妻每天都辛勤地下田劳作。他们的女儿有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到田里去帮忙，而英睿这时候就会坐在田中，静静地看着他们在那里劳作。望着他们这般美好和谐的景象，午后的太阳暖暖地照射在他的脸上，让席英睿忘却了疼痛。

　　农民的屋子，虽然狭小简陋，但是很温馨。席英睿待在这里，能够体验到家的感觉。他也知道，他过去身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被这家人知道的。他不仅害怕他们在知道了自己的过去后，会如其他人那样厌恶地看向自己；他更加害怕，自己的存在会牵连到他们……而他发现，在这两个月相处的时光中，他竟然对这家人家产生了感情。我在依靠他们吗……有时候，坐在田里，席英睿会思考着这些问题。

　　当他的身体处在最危险的情况中的时候，是这家人家救了自己。想必他们肯定也已经发现他身上的残疾了吧……我缺失的手指和脚趾，以及……但是，他们一直没有询问英睿是怎么会造成这些伤口的，英睿也很庆幸他们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他就继续这样装作茫然不知地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下去。但是，他必须时刻记得自己是席英睿。他还没有忘记，稻妻席俊哲在他的身上所犯下的那些事。而且，他也还没有完成赎罪。

　　但是，或许我的罪孽已经赎清了呢？有时候，他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现在的生活，对他来说是最美好也是最幸福的，还是最温暖的……或许，这就是他已经完成赎罪的证明，上天给予了他这样的奖励，让他能够身处这般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之中。在这片田野中，没有黑暗。席英睿所能看见的，甚至也只有这漫无边疆的幸福——或许对于这家人家来说，对这样的生活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对于席英睿来说，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即便是这样平凡的生活，也能让他分外珍惜。无论怎样，他都不想再回到那片黑暗之中。当时身陷黑暗之中的时候，他还不觉得，但现在他重新回到了光明世界，再回首那片黑暗，才发现那段时光他真的承受了太多，也终于发现，当时的那片黑暗，是有多么可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环境下是如何活下来的。

　　或许是因为执念吧。他心想，就好像我挣扎着想要在江上活下来一样。

　　对他而言，在河岸的农田中生活的日子是幸福明媚而又无忧无虑的。他在这里再也看不见痛苦，也看不见绝望。他羡慕这里的生活，而他也正在这里生活着。每天，这户人家的男主人都会和他妻子一起做一手好菜招待英睿。他们告诉他，他们家没有男孩，所以他们可能真的是把英睿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养了吧……英睿也看得出，他们很喜欢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男孩。而对于他的过去，这家人向来不闻不问。

　　他们有一个女儿，被他们唤作“云儿”，后来英睿也这么叫她了。云儿和他的年纪差不多，但是没有上学，就在家里读书。有时，英睿会看见这附近别的人家的孩子来找她一起玩，又时候她也会下田去帮助她的父母。

　　日子就在这样的无忧无虑中一天天过去了。与这家人相处的日子里，英睿终于取回了精力，也一天天精神了起来，体重也在一天天增加，不像从前在席俊哲手下那么虚弱了——而比起他刚刚从江上被救下来的时候相比，他现在更是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与他们相处的日子里，英睿也渐渐开朗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又像是回到了学校中。当年在南宫附中，我也是天天都能笑着的啊……但是自从他遇见自己的父亲之后，一切都变了。后来，在黑暗的世界中，他只能看见痛苦，于是他变得忘记了该如何微笑。即便要笑，那也是父亲强迫他露出的虚伪笑容。他甚至一度都忘记了从前在学校中，那个乐观又少不更事的少年是怎么样的了。而现在，随着一天天与这家人生活在一起，他也终于取回了属于自己的笑容，想起了该怎么笑，该怎么去感受到生活中的快乐……

　　生活在这里，他能短暂地忘却悲伤，看见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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