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清愿寺

　　“他的心灵，出现了许多漏洞。”虹翼平静地说道。但是在那平静之中，却蕴藏着无限的哀伤……“他无法填补那些漏洞。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可业因偏偏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即便他知道了自己为何而陷入业因的疯狂，却也依旧无法挣脱。因为在他的心中，一直都还有尚未完成的执念存在啊……”

　　“执念……？”宁早倩迷惑不解。虹翼突然笑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去，双手握拳，全身不停地颤抖着。“是执念啊……我一直都放在心上，挣脱不了的执念。”他说道，“我也想过，想要就这么放弃，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够克服自己的业因，让我恢复正常……但是早倩啊……你知道吗？只有这个，我做不到。”

　　宁早倩一愣。然后，虹翼转过身来，用他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宁早倩，你就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执念。”

　　思绪万千。早倩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一时间她只能听见木屋中无数风铃的疯狂嘈杂。然后虹翼似乎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这个地方叫做‘清愿寺’……秋游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是什么和宗教有关的地方，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清愿寺的意思，就是清楚心中的愿望。也难怪他们会把我关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里的结界和符箓确实有点作用，能够短暂地抑制住我体内的业因能量……让我不会一下子因为体内的黑暗而失控。但是，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虹翼，为什么……”宁早倩的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懊恼，“为什么一直都不和我们大家说……我们都还是很喜欢你的啊！为什么一直都要自己一个人扛……”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伤心。”虹翼说，“我希望你们到最后都能什么都不知道地度过一生……就这样忘记了我……但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我果然，还是想要得到你们的同情……啊，真是矫情啊……学校里的老师，希望能够借助清愿寺压制住我体内的业因能量，还特意赶走了这里的工作人员，留我一个人独处。可他们不知道，孤独才更能催生业因……总之现在，他们的计划落空了……我没能克服自己的业因，任由它在这里滋长……所以早倩，你刚刚看到的所有景象，都是因为我的业因肆无忌惮地蔓延而造成的后果。”

　　“业因……”早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单纯地重复这两个字，她就能从中感受到来自虹翼的无限悲伤。

　　“是啊……业因。所以早倩，快点离开自己吧。”虹翼再一次这么催促道，早倩看见他握紧成拳的双手仍在不停地颤抖，用力地攥着，关节发白。“再过不了多久……最多还有五分钟，这个地方也很快会被我的业因能量影响到了……我现在在跟你说话的同时，一直在听这些风铃的声音分散注意力……如果我累了，或者我放弃了，一旦业因能量失控，我自己都无法再把它收回来……那时候就真的危险了……所以趁现在我还没失控，你赶紧走吧。”

　　“不要！”早倩大声叫喊。她不能就这么丢下虹翼不管，她一定要看到虹翼康复痊愈的那一天……她现在总算是知道了银老师所谓的“心病”是什么，而这个心病，比她所看见过的所有症状都要可怕。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虹翼陷入黑暗之中呢……她使劲地摇了摇头：“虹翼！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啊……”

　　“已经太晚了……”虹翼的声音中，是最痛苦的绝望，“就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彻底业因化了……现在只能靠着最后一丝良知维持形体和你说话……虽然我现在还留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我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留下的，只有我作为业因兽的能量体而已。”

　　“……我不明白。”早倩无法相信这一切。虹翼用最温柔、也是最哀伤的声音说道：“也就是说……早倩……我变成业因兽了。”

　　然后，他伸手脱去了自己脸上的那个面具。在面具脱落的同时，他的身体出现了飞快的变化……起先是他的双手，皮肤上布满了某种荆棘状物质……接着，在他的面具下出现的，是宁早倩曾经那么熟悉、现在看到又那么痛苦的一张脸。他看起来颓废了许多，面容苍老无比，白发从头顶冒了出来，发根已经全部变白，浓重的黑雾不停地从他身上涌现。

　　可讽刺的是，就在他化为如此可怖的面目时，一缕阳光从木屋顶上的缝隙里透了过来。“现在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业因兽。早倩，对不起。”虹翼的声音听起来像大梦初醒。阳光下，光影朦胧，宁早倩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天我和你一起在这座清愿寺里面放飞了系有我们愿望便签的孔明灯，还记得吗？”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望着她，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么开口对她说道。“早倩……你许了什么愿望啊……那时我在便签上写下的，我的愿望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闻言，宁早倩的眼泪立刻就簌簌流下。永远在一起……这是虹翼的愿望，却不是她的愿望。这个世界瞬息万变，没有什么事能是永远的……“永远”，更像是一个诅咒。

　　那时她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呢……那时她在便签上写下的文字，是完全与虹翼无关的愿望。她希望自己妈妈能够不干涉自己交朋友，她能够和当时在她身边的朋友们保持最美好的友谊……但是在她的愿望当中，没有虹翼。现在看着虹翼的脸，她的心中出现了漫无边际的自责……不知道当初她在这个地方许下了和虹翼相同的愿望，会不会成真？她知道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虹翼……真正辜负了别人的人，是她。是她辜负了虹翼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因为他真的让她很害怕，让她一直都无法在这份感情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

　　“传说本身就是真实的……”虹翼喃喃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业因兽存在……而那是比亚魔、比魔兽都要更加可怕的存在……一名业因兽的出现，足以摧毁整个人类社会……所以说早倩……我可能，是活不到最后了……”

　　“怎么可能！”早倩大叫道，“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虹翼你不会死的……我们大家都不会死的……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呢……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怎么可以现在就死……”

　　“但是……可能这次真的是做不到了吧……尽管我也想那么做……”虹翼脸上浮现出苦笑，“早倩，我已经犯下了很多错，所以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可能这次，是真的没法回去了……可能还是堕入黑暗的命运更加适合我……”

　　“不对！”宁早倩紧紧地抱住了虹翼。他的体温、他的躯体、与他的接触……早倩以前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但是，她真的很害怕……虹翼也是同样。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留下脸颊，紧攥成拳的双手仍在不停地颤抖。宁早倩已经是泣不成声。“虹翼……听好了……我所爱的是……光明、光辉……所以，绝对不能向黑暗屈服啊……虹翼，求求你，快点变回来吧……快点变回原来的那个虹翼……变回那个我喜欢过的人……”

　　“光明吗……”虹翼苦涩地笑了，“我也是，渴望过光明的啊……”他喃喃地望着她的眼，仿佛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亮光一样……但是在虹翼的眼睛中，宁早倩只能看见最彻底的黑暗，以及那湮灭一切的绝望悲伤……

　　“早倩，真的快没时间了……赶紧走吧，否则你也只能被我伤害到而已。”他又这么催促了一遍。但宁早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不……我做不到……”她哀怆地说道，“要我抛下你，我做不到……就算只是同学……我也还是想要把你带回去……”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回不去了……我能感觉得到，我之前就已经死在了业因失控当中，现在和你说话的，是我最后残留下来的执念……是那份执念，维持了我的形体，现在在我体内的只有业因能量……就算你把我从这个地方带走，我也不可能变回人类了……你知道传说中的那个业因兽，他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吗？最后他自杀了……这是对人类而言最安全的结局，也是对业因兽自己来说，最好的解脱方式……但是早倩，我不想让你看到。所以，你先走吧。再不走的话，我的业因就真的会失控了……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但是宁早倩依然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早倩……我拜托你，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我所爱的人因我而受到伤害了。”这时，宁早倩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缓缓转身。绝望和无力击溃了她。她救不了虹翼。她无能为力。

　　她走到了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整栋小屋轰隆作响，结霜的风铃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面。虹翼推了推她的背。“快！快走！”她试图抵抗，但虹翼丝毫不留情面……“这次真的要结束了，我受够了。”坚固的土墙扭曲震动，半空中不断出现气泡又破裂消失，光看就让人神经错乱，早倩的头再度剧烈痛起来。

　　“早倩。”虹翼将她推出门口，语气平静，脸上布满泪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说罢，在朦胧的光影中，少年朝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而最让她伤心、最让她撕心裂肺的一件事，便是他微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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