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今夕

　　

<p>我要去告白。这一次，他必须做到。他从抽屉中拿出手机，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用微信。对他来说，表白是一种考验，是一种磨砺。而如果他无法越过这道坎的话，那么今后的障碍他也都无法逾越。他关上手机，将那本《人间失格》放到自己的书桌上，然后打开了书包，开始做起作业。他不能再逃避了，再逃避的话，一切就都晚了！这是他的决意，明天，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他坚定地想着。</p>

<p>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他开始考虑明天表白行动的一些细节。首先他得在保证四下无人的情况下去表白。这已经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考虑了，而是为宁早倩着想，既然早倩会因为周围有人而对自己撒谎，说只是仰慕她，那就说明他在表白的时候她一定不希望周围有人。而如果四周有人的话，他就算表白了宁早倩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他表白的地方。而宁早倩必须知道那里，别人也不会经过那里。他考试仔细思索，学校里究竟有没有这种地方。要不就在放学后悄悄把她拉过来跟她说？但虹翼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提议，她放学的时候一直是跟徐雯茜、郭玉婷和周欣媛一起走的，最近那个叫韵美的转校生好像也加入了她们四人行的行列，四人行变成了五人行，目标太大，他不方便说出来，而在校外约她出来也显得太暧昧了。因此只能在校内向她表白，别无他法。</p>

<p>虹翼将双手枕在脑袋下，看着被夜色渲染的纯白天花板，回想起了他第一次得知宁早倩喜欢自己时的情景。“早倩喜欢你哦！”徐雯茜这么说道，然后她和周欣媛都笑了起来，仿佛觉得那时一脸茫然的虹翼开了一个蹩脚的玩笑。那时候他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在戏弄自己呢，不过后来就他知道确有其事。那时的他那么天真，情窦未开，对于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在得知宁早倩喜欢自己之后，他心中的某个地方好像悄悄苏醒了过来。在布置黑板报的时候，他们俩的手碰到了一起，那是他们上了中学认识一年以来第一次肉体接触。那一刻的甜蜜，时至今日都还荡漾在虹翼的心间——之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与那一瞬间相比。恐怕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喜欢上了早倩吧。当周欣媛告诉自己，早倩只是仰慕他的时候，他仿佛心碎一般伤心。</p>

<p>说起来，周欣媛真的是和谁都能黏在一块儿呢。虹翼想到了这一点，一开始是和郭玉婷，她们一直结伴而行。后来在音乐课上她又和徐雯茜分到了一组，而徐雯茜和宁早倩的关系很好，于是周欣媛和宁早倩也成为了要好的朋友。也许是知道三人之间的友情，宁早倩、周欣媛和徐雯茜三人经常在音乐课后被陈老师拜托，让她们去门房间帮陈老师拿快递。有一次虹翼在音乐准备室那里和欧阳嘉凌一起把陈老师整理好了给高年级用的PAD，在从准备室回去的路上，他正好遇见了拿着快递，结伴而行的三人。他以为她们会和自己一起走，从教学楼的正门走上楼，然而和虹翼预料的不一样，她们却没有那么做。她们走向了那条教学楼后面的林荫道，打算从那里抄小路从后门绕进去。她们拿着快递，笑得那么欢。周欣媛对着其他两人说着悄悄话，仿佛在分享着什么有意思的秘密。那条种满水杉树的林荫道，仿佛成为了女生们的秘密基地，有什么有趣的事都可以在那里诉说。虹翼就那样看着她们的背影在林荫道上渐渐远去。</p>

<p>突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猛然想到了什么。他可以在那条林荫道上向早倩表白啊！他骂自己真傻，怎么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想到。本来去那条林荫道的人们就很少，也不用担心在那里说出这句话会被别人听见。而且，他记得每天吃完中饭的时候她们四个人（有时候张梓璐或者潘清懿也会加入她们的行列）都会一起从那边走，经过水杉树林荫道，走进教学楼。然后周欣媛就会在后门大叫一声，就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从教室的后门出现，吓大家一跳。男生是不走那条路的，所以不会有男孩子听到他黯淡告白，这样无论是早倩还是他自己都能放心了。虹翼了解这一点，中午的时候在那里守着，那是她们的必经之路，而当看见早倩的身影后，他就将那句一直藏在心里，久未向早倩说出的话说出口。他这么决定了。</p>

<p>明天就一决胜负吧。他重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右手五指开开合合，这么想道。他将这件事情当成了一场和自己的比赛，如果他能够向早倩表白，那么他就赢了；如果他依然怯懦得不敢开口，那么他就输了——这一次，他绝对不能输。空心拳握成了实心拳，他的手腕青筋暴起，如此用力地握着实心拳，如此坚定地想着。</p>

<p>天花板是纯粹的白色，然而此刻虹翼盯着它，却看见了上面不存的花纹令他眩目。很快他无法控制地被睡意侵袭，阖上了眼睛。天花板上好似出现了早倩的笑脸。她看着他，露出如旭日般温暖和煦的笑容。笑容爬上了虹翼的嘴角，他没有自己已经睡着的实感。那个晚上，他做梦了。很少见的他没有做噩梦，他的梦中全是宁早倩，眼前不断浮现各种景象。他看见少年少女在水杉树林荫道相遇，看见了在布置黑板报时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看见了在海洋馆中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神情；他看见了在夕阳下飞奔的少年的身影，看见了空中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客机；他看见早倩的笑容，看见她在台上歌唱……</p>

<p>宁早倩的歌声传来，《遥远呼声的彼岸》那朗朗上口的旋律在他耳边响起，他听见了早倩那清脆温柔的声音。“如今我学会微笑，你也终于可以不再悲伤；觥筹交错，浮光掠影，只要还有梦，我就会继续寻找……”歌曲唱完了，然后她说道：“虹翼，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喔！”他听见了她的声音。然后，宁早倩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p>

<p>虹翼从梦中醒了过来，闹钟的铃声宣告了新的一天的到来。他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阳光明媚的景色。清晨的太阳在远方照耀着，在如此闷热的阁楼中，他竟然感到了一丝温暖。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然后转身下楼进行洗漱。</p>

<p>“哟虹翼，今天看上去很开心啊？”在吃早饭的时候，舒翰才这么问道。早饭是面包加牛奶麦片。听到此言后虹翼微笑道：“今天我要去解决一件很重要的事。”</p>

<p>“不是解决，是开始吧？”养父的笑容中满含暗示。虹翼一愣，随即便意识到他可能猜到了什么。但是今天没有事情能够破坏他的好心情，他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啦，但是今天是最后一天，也是决胜的一天。”他听见自己如此说道。</p>

<p>今天他很早就吃完了早饭，也没有拖拉，收拾好之后就直接去学校了。他按捺住即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的心情，听完了上午的四节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上就要说出口了，他明白。我马上，就要去表白了……他以为昨天的决定只是看了那本可怕的书之后被刺激到了，但那时被刺激到还情有可原，现在让他继续这个决定的便是他坚定的信念和决心。与《人间失格》无关，他并非不想走那个男主角的老路，但他就算是为了自己，他也一定要向宁早倩告白。</p>

<p>“虹翼……”是英睿在叫他。他转过身去，“嗯？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p>

<p>“在不去的话食堂里要没饭咯。”英睿叫道，虹翼耸耸肩，“今天我不打算去吃中饭了，你先自己去吧。”</p>

<p>“啊？为什么？”英睿显得很惊讶，“亏我还在这里等你！”</p>

<p>我还有点事，你先去吧。”</p>

<p>“什么事能比吃饭更重要？”英睿追问道。当然比吃饭更重要啊……如果他因为吃饭耽误了时间，等他吃好饭早倩她们都回到教室了，他不就错过机会了吗？他没有回答英睿，“过会儿我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他朝英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英睿不明所以，搔了搔后脑勺，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便自己下楼了。</p>

<p>然后，就是最后的时刻了。虹翼握着空心拳，也走出了教室。他不会一直暗恋她。今天他终于要对她吐露心意了；而如果连今天都无法诉说的话，恐怕今后也一定无法说出口。他已经决定好了，此刻就前往那条林荫道，在那里向宁早倩表白。</p>

<p>他去了一趟厕所，看向卫生间内的镜子。洗手间里十分安静。头发变长了啊。他看着镜子想道。自从九月份那次全校检查以来，他就没有剪过头发吧——这么算的话，自己的头发已经长了两个多月了，边上的头发都翘了起来。和小学一样，初中也有区里督导的例行检查，他也就在督导来的那几天剪了一次头发，后来上了初一，学业开始繁忙起来，他也就没空去剪头发了，仍凭它自己长着。他使劲地摇摇头，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在回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抬头重新审视镜子中的自己。</p>

<p>镜子中的脸熟悉得就像陌生人。她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眼睛的大小、眉毛的形状、鼻尖的高度、嘴唇的光泽；身高、发质等等……尽管都有些许失望，虹翼仍然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就像在逐一检查自己身上的零件一样。不管是什么都好，他祈祷着，希望自己的身上有能够吸引她的地方。</p>

<p>然后，他来到了那条被种满水杉的林荫道上，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宁早倩的出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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