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屈忍

　　“这就是稻妻大人可怕的地方……”无名氏听见自己这么喃喃道，“就算我们心中有再多屈辱，我们也都只能忍在心底……因为不管我们怎样反抗，都不可能会有一个好结果的啊……韵美，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的吧……”他原以为韵美在经历了上一次的出逃未遂之后，会很容易就能理解他自己现在的想法，可是韵美却摇了摇头：“不，我不理解。在什么都没努力的情况下，就自己先放弃了希望，这样的人，是我最瞧不起的……”

　　“但是最后，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无名氏这么说道。他曾经照过镜子，在镜中所映照出的，完全是那副令人憎恶厌恨的面容。可是，那却是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无名氏是多么憎恨那张脸啊，可那却是自己……他恨他自己，恨他当初竟然轻信了席俊哲大人的话，才让自己沦落到如此田地……不，快停止！又想起来了……

　　“但是，即便是我们曾经所厌恶的面容，最后也会活成我们自己希望的样子。”韵美这么静静地说道。无名氏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知怎么回事，在深夜，突然变成了他听着韵美向他讲鸡汤……不过他也知道，一直以来韵美的心智都比他们这些人要成熟得多，在面临如此绝境的情况下，她显然也比自己更加成熟稳重。同样，她也比无名氏要更加坚强。

　　“对不起啊韵美……之前和大人告密了。”无名氏懊悔地闭上眼睛，“但是我是真的不想看见你受到伤害……如果你自己被他抓住的话，一定会被折磨得很惨的……韵美，能不能原谅我……这也并非是我的本意……”

　　“不，你错了。”韵美的语气突然变得锋利了起来，刺伤了无名氏，“你当真以为现在已经是没有希望的绝境了吗？不……对我来说，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不，你会感受到绝望的。无名氏心想，只要再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日子，他觉得就算是坚强如韵美，最后也会被痛苦的绝望折磨到崩溃……然后，她就会变得和他无名氏一样。

　　“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希望了。”无名氏微微地扬起头，让自己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不能在韵美的面前直接流出眼泪。“啊……这黑暗的地方，只有死亡、恐怖，还有阴冷……”

　　“……你变了。”当无名氏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韵美那张悲伤又饱含怜悯的脸。无名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席英睿，快点想起来吧……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不要！”听见她提起自己曾经涌过的那个名字，无名氏立刻条件反射般的躲到一旁，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见那个名字，他不想听见那个可怕的名字……那个自己曾经用过，可是现在又被他抛弃的名字，是他最害怕的东西……我不想听见这个名字。他会听见的……稻妻大人会听见的……求求你……不要说出这个可怕的名字……他会听见的……他会惩罚我的……他在心中语无伦次精神错乱地向韵美哀求着，可是声音来到嘴边却迟迟无法发出口。

　　“席英睿，好好想想，你以前是什么样的？”韵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这么问道。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向他传来，可是又让他觉得忽远忽近，就好像他是在一条距离不明不停变化的长廊上听着韵美说话一样……心中，也被恐惧填满。我不知道……我全都已经忘记了……无名氏知道，就算他没有忘记，他也必须做到忘记。否则，稻妻大人会惩罚他。

　　“我全都已经不记得了……”他听见自己这么弱弱地回答韵美，“过去的事情都发生在席英睿的身上，而席英睿已经死在了那家书店中……”重新提起自己昔日使用过的那个名字，已经让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如果席俊哲大人知道我在这里又重新说出了自己的那个名字，他会怎么惩罚我呢？无名氏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说的其实没错，那个叫做席英睿的男孩，确实已经在那家书店中死了……就在他欺骗店长从书店中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他在那里走错了一步，结果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抓到了这儿，才过上了现在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不是席英睿……韵美……我是无名氏。”

　　很长时间，对方都没有回应。沉默让无名氏害怕，他鼓起勇气睁开眼，又再次看向韵美，却发现对方此时正用那种满含憎恨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就像当初她看稻妻大人那样。“你们果然是父子……没错，我知道你们是父子。”她说，“而你们两个，果然都那么讨厌……”

　　不，我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席英睿，他的儿子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无名氏心想。我又是谁？我是街上捡来的流浪儿……我是无名氏。“你这家伙，不是以前一直都喜欢我的吗？嗯？席英睿？”她又说道，“为什么现在就不肯拿出点勇气来呢？”但无名氏很清楚，以前在学校中喜欢过韵美的，是那个已经死在那家书店里的人，是韵美口中的那个名字，并非他自己。他只是无名氏，而无名氏没有任何感情。

　　“英睿……”他听见她在叫自己的小名。这是只有他的家人或是他关系最好的朋友才会叫的名字，听了不禁让无名氏的心中一阵颤动。但是他别过脸去，现在，他还不能因为这样就被韵美感动……在希望的背后，往往是更加冷酷的绝望。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而韵美见他没答话，也不再说话。随后，他听见了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向他离去。他知道韵美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她离开了。

　　时间已经是午夜，无名氏躺在属于自己卧室的那间厕所的冰冷地面上，闻着前面马桶中漂浮出来的恶臭。每晚，他都这么入睡。他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很多事情，思绪万千，却又不停地告诫自己，那些事情都是绝对不能回想起来的禁忌……有些事情，是他绝对不能再想起来的。

　　然而这时，厕所的移门却被人拉开了。无名氏迷惑地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却发现韵美正站在月光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口中低声呢喃着。果然，一直都是装出来的吧……无名氏看着她，心中如此凄楚地想道。就算韵美平时在他的面前装得有多坚强，到现在真面目还是暴露出来了……现在他所见到的韵美，或许就是最脆弱的韵美。

　　“英睿……”他听见她这么低声呼唤着他那个逝去的名字。无名氏觉得她是太累了，所以走错了房间——她的厕所应该是在另一间。然而，韵美还是笔直地向他走来。“席英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好歹你以前，也那么活泼开朗，班级里人缘也那么好……”不，我的人缘一点都不好。如果他的人缘真的好的话，他当时也不会听信稻妻大人的谎言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她又重复地问道。无名氏怀疑她是在梦游，因为她不停地重复着如此的低声呓语。无名氏痛苦地低下了头：“我不是席英睿……席英睿死在了那家书店，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无名氏而已……”

　　“不，在我的眼中，无名氏就是席英睿。”韵美这么说道。可无名氏不敢去听，他也不敢去想，生怕自己心中作为席英睿的那部分会再次复活。

　　“快点想起来吧……快点想起你自己以前究竟是谁。”韵美低声唤道，“然后……我们两个人再一起逃出去。”

　　不可能……逃不出去的……无名氏悲哀地望着她。韵美的眼角旁滴下一滴泪珠。刚刚的那番话，好似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最终她没有撑住，直接睡到在了那冰冷的厕所地板上。无名氏痛苦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心中百感交集。然后，他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着墙壁，安安稳稳地入睡了。

　　而在那天晚上，无名氏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敲了敲那家书店的门，推门进去，舒翰才店长正在店里辛勤地忙碌着，还从后台端出一杯咖啡递给客人。而虹翼则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书。书店后面是那家席英睿最喜欢的花园……以前，他经常和虹翼一起在那里面玩耍。而随着那天一切的支离破碎，所有美好也都消散了。

　　他看见罪恶的枪口弥漫着硝烟，店长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而先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金色铠甲人，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虽然无名氏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他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悲伤……

　　然后，望着梦中的这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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