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樱成霰

　　“早倩。”虹翼将她推出门口，语气平静，脸上布满泪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说罢，在朦胧的光影中，少年朝少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而最让她伤心、最让她撕心裂肺的一件事，便是他微笑的模样。

　　“为什么现在说这种话？虹翼，我……”

　　“永别了。”

　　下一秒，宁早倩就已经被推出了木屋。与此同时，虹翼的身躯就像是开始燃烧一般变得焦黑可怖，他在狂风中嘶吼着，早倩知道他身上的业因能量终于开始失控了。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想要再挽回一点什么，虽然明明已经知道那么做没用，但她还是无法移动寸步……

　　虹翼失控砸穿了木屋的墙壁，木片散落了下来。早倩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虹翼艰难地将手腕朝突出来的木刺砸去，刺伤了手腕，然后拼尽全力，不断地将锋利的碎片划向自己的喉咙，一次又一次……最后，他倒在血泊中，但是寒冷并未就此终结。

　　整个木屋都在顷刻间崩塌了，飞溅的木屑刺破了早倩的手掌，伤口冒出一串血珠。黑暗飞速向她袭来，眼前的土地全往下凹陷，周围土壤像土石流般往小屋倾泻，大地发出低吼，树木连根折断拔起，发出悲鸣。世界末日的景象不断离她远去。她的身体画出大拋物线，被飓风吹得向后面飞去。强风把她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一并扯下发圈，发丝在暗空飞舞。摔死在某处也不错。她怀着这个念头，闭上眼睛，旋即又猛地睁开眼。虹翼用最后的理智救了她一命，她非得活下去不可。于是宁早倩转身面对强风，不再紧闭双眼，泪水向后飘远。

　　最后，是一双温柔的大手从后面抱住了她。银老师赶来了。他的身上覆盖着那层银白色的铠甲，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宛如一道撕裂黑暗的光芒。他将她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接着便朝那间木屋冲去。宁早倩跪坐在地上，痛苦地看着眼前的黑暗扭曲、翻转……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暗总算是退却了，宁早倩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光明。曙光重现，阴霾尽散，她这才发现四周的树林几乎被夷为平地，放眼望去，她一眼就能看见清愿寺后面那间倒塌的木屋……以及在木屋中央的，虹翼的尸体。

　　银老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没有再说什么。然而，她无法接受这一切，不顾银夏的阻拦，疯狂地想要向虹翼那边冲过去。她想要挣脱后面银老师的双手……她想要回到银夏的身边。可是，她无能为力。

　　“是我的错……”身后的银夏轻声说道，“我不该将手机给他的……那样反而给予了他希望……或许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是让他心中没有任何念想比较好。”

　　那边的虹翼，已经不再动弹。四周结的霜正在慢慢退去。早倩惊讶地发现在这片林间，居然有樱花盛开。可是随着冷霜的消失，那些嫣红也真在慢慢凋零……樱落成霰，随着朵朵樱花的流淌飘下，它们也与那些冷霜融为一体，落到地面上，接着便融化，失去了踪迹。

　　宁早倩再也克制不住，崩溃般的冲向那边虹翼的尸体。在虹翼那已经焦黑得无法辨认出原本面目的身躯中，早倩看见他的右手仍然握成一个拳……她满怀忐忑，一点一点地将他的五指挪开。然后……她看见了。之前与自己交谈时虹翼就一直握着拳，现在她终于知道他握着的是什么。

　　他的五指关节因为如此用力而攥得发白，在他的掌心中，是那个她在书店送给他的海绵面包吉祥物。即便身边的事物都已经被他的业因影响而面目全非，但是，唯独他手中的这个她送给他的礼物，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早倩。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虹翼，我也是啊……早倩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了那个秋游时，虹翼送给她的吉祥物。她将正好是一对的两个海绵面包放在一起，看着它们脸上的笑容，已经悲伤地不能自已。看，它们笑得多欢啊……无论怎么挤压它们，最后都会恢复成最初的笑脸。先前面对虹翼时一直压抑住自己的感情，此刻早倩再也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她跪倒在地上，啜泣得近乎窒息。她真想告诉虹翼，她曾经也爱过他，然而虹翼已经永远没有机会听见她的心声了。

　　她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然后，她便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地面慢慢接近眼前……与虹翼的笑容一起，消失于黑暗。

　　如此缓慢，宛如身在一场漫长的梦。

　　***

　　这里没有一丝光线，席英睿跟瞎子无异。或者说，和死人无异。他和舒翰才一同被埋在地底了。“啊，店长。”他喃喃说道，探出手去，摸到冰冷的石墙，每动一下，受伤的脚就抽痛一次。

　　当他被带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扭伤了脚。但是比起他身上的其他地方，这里的伤痛其实还算好的……他在这间地牢中遭受了非人的待遇，而他先前绝对无法想到，造乌组织是一个如此残酷恐怖的地方……抑或是，残忍的只有他的父亲席俊哲。然而这里的狱卒也是日夜不停地用各种粗暴的方式对待他，殴打他，最终折磨得他气若游丝，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彻底瘫倒在了黑暗中。

　　“店长……虹翼……”他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现在就连发出声音都是奢侈的。可是突然，他听到了老鼠的声音。在牢笼的黑暗之中，他看见有一只老鼠正在逃窜。他狠狠地咬向那只老鼠。老鼠在他手里疯狂挣扎、拼命尖叫，只求一条活路。肚子是最肥嫩的部分，当他撕咬着美味的肉，一任温暖的鲜血自唇边汩汩溢出时，那滋味真是太棒了，以至于他不由得流出热泪。空空如也的肚皮叫唤着，催促他赶紧再咬。咬到第三口，老鼠停止了挣扎，而他也终于有了一丝满足。

　　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被外面的那些狱卒监视。尽管在黑暗中，他失去了光明，但是他能听见声音。他听见那些狱卒嘲笑他的声音……他们在嘲笑他居然要靠吃老鼠过活。英睿想告诉他们，这已经算好的了，老鼠的味道总比苍蝇和地上的脏水要好。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原以为组织上的人将他监禁在这个地方，肯定还是不希望他死去，然而他却没想到，这里居然连三餐都不提供……席英睿痛苦地笑着，果然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所指望……

　　他的四肢瘦得像芦秆，肚子浮肿，每天晚上肠胃都空空如也，胃痛折磨得他难以入睡。能在监狱中看到一只老鼠，对他来说简直是天降福音。尽管老鼠肉韧性强，很难咬，而且腥味极重，让人想吐，但他保持着狼吞虎咽的劲头，时不时从缺了牙形成的豁口里把老鼠骨头剔出去。这么吃很难受，但快饿疯的他停不住。

　　“你看这小鬼，吃得像个疯子。”他听见了那些狱卒们的嗤笑声。把我逼到如此疯狂地步的人，正是你们啊……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他们口中的“稻妻大人”席俊哲——那个曾是他父亲的男人。果然，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席俊哲的话，如果当时他没有去书店找店长，而是跟着大家一起去秋游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然而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往。他现在心中已经被恐惧和悔恨填满……那时店长倒在地上的情状，他最后是如何惊恐地瞪大双眼……这一切对于席英睿来说，依然都历历在目。

　　店长……他回想着那天的情况，心中懊悔不堪。前尘不堪回首，而当初他根本就不该轻信父亲的话……之前席俊哲谎称只要他帮助他们组织将舒翰才店长叫出来，就可以让他加入组织，狠狠地报复虹翼……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席俊哲的圈套。他设好了陷阱让他钻，而现在英睿已经无法从这个陷阱中挣脱出来了……况且他现在觉得，只看自己现在的这副鬼样子，也不可能再拥有超越虹翼的资本……甚至，他的状况变得比先前更加糟糕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虹翼。因为虹翼与他屡次产生了争执，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虹翼那样趾高气昂的样子，因为他想要超越虹翼……他不想再遭受到别人那样看待自己的目光，他想要让自己像虹翼那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受到所有人的尊敬，所以当时他才会鬼迷心窍地答应父亲……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的，席俊哲这个抛弃了家庭的人根本不可信。但当时，他是真的被虹翼的事情刺激到了，所以才会答应了席俊哲的要求……然后，惨剧就发生了。

　　现在想来，起先是席俊哲的一次次威逼利诱，他的不停嘲讽，让英睿不想让自己的父亲瞧不起自己；之后又是和虹翼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最终致使他们朋友两个反目成仇……这一切都因席俊哲而起，而可笑的是，他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点。想着这些事情，席英睿感到万分的痛苦，甚至还有一些同情虹翼……那家伙现在肯定也不好受吧。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凝视着眼前的一点，干裂的嘴唇虚弱地张着，发不出声音。啊……虹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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