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系命

　　看到她醒了过来，黑鳞便向她走来。最近，韵美觉得自己的身体总算是稍稍有了些好转的倾向。而先前她都因为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甚至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现在总算是清醒了一些，她立刻便向黑鳞询问现在的情况。“这儿是哪儿？”看见黑鳞的那张脸，她立刻问道。

　　“是我的一个藏身地。”黑鳞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答道：“自从被组织的那些人追杀后，我原来在心泽村的那间屋子肯定是不能住的了……只能带你藏到这里。放心，这儿很安全，没人会追到这里来。这儿是我父母的家。”

　　“……那你的父母呢？”

　　“死了啊。”它简单地说了一句，“很久以前就过世了，之后这儿就变成了空居。如果不是组织的人在追杀我，让我不得不躲到这里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吧……毕竟，我的父母都是很讨厌亚魔的。”听到它的话，韵美沉默了。她当然知道亚魔在人类眼中的看法，她自己也很讨厌亚魔——一部分是因为曾经那些亚魔都想要置她于死地，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的体内也拥有亚魔的基因……然而，即便她如此厌恶亚魔，在亲口听到黑鳞说出这番话时，她的心中还是出现了对它的同情——并非是对亚魔的同情，而是单单对黑鳞的同情。

　　“所以你放心吧，那些士兵是不会找到这里来的。”黑鳞缓缓说道。先前，韵美就已经从它的口中得知了它的过去：据说黑鳞从前也是一名士兵，后来因为参加了组织的某项实验而退出军队，开始了它的隐居生活。后来，它被寒鸦找上，这才成为了造乌组织中的一员。但是在贝露佩欧鲁带着组织的军队出现后，他们将所有剩下的义军战士统统赶尽杀绝，只有黑鳞一个人逃了出来。它原本是想要去江边疗伤的，却遇见了被浪潮冲上来的韵美，立刻救下了她——即便，她也是个人类。最终，黑鳞并没有像发动起义的寒鸦说的那样，毁灭所有人类，在看见重伤的韵美的时候，黑鳞还是不假思索地救下了她。这点已经足以让韵美对它感激不尽，也足以对它改观。

　　“你也在逃亡之中啊……”韵美喃喃道。这点倒是和她很像。在坠江之前，她也和席英睿一起被组织的人追杀着。她不清楚现在组织是不是依旧还在寻找她的踪迹，但她确信，一旦组织的人知道她尚未死亡，就会立刻再次派兵前来追杀自己。不过之前，在韵美昏迷中，黑鳞砍下了她的一根手指，当即让韵美痛得惊醒。然而，尽管剧痛难忍，那时她却发着高烧，毫无反抗之力。之后黑鳞向她解释，这样做是想要提供一部分尸体给组织，好让组织里的人确信她已经死亡。为此，黑鳞还特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到了心泽村，找到了自己信任的邻居帮忙，以断掌部落鬼攸的名义将这根手指送给了造乌组织，伪造出韵美已经死亡的假象。在得知这一切后，尽管疼痛依旧让她难以忍受，不过她也对黑鳞放下了戒心——对方也希望她能够活下去。毕竟，她和黑鳞同病相怜，他们两人现在都是被组织追杀的人。

　　有时，韵美看着自己少掉一根无名指的左掌，便会想起席英睿。他的情况现在恐怕比我还要糟糕吧……韵美不知道在她掉入江中后，英睿怎么样了。他可能最终还是被组织的人抓了起来，遭到了更加残酷的对待；但是，韵美更愿意相信他逃离了组织的追杀，现在也隐藏了起来。我们颠沛流离，逃亡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

　　“叫我一声英睿吧。只有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关心的人，才会这么叫我。”那时，席英睿对她这么说道。自从初二上半学期她和英睿两人纷纷在学校中被组织的人抓走之后，他们的磨难就开始了。在校园中，尽是充满光明与希望的美好景色，而在离开那里之后，她便踏入了冰冷绝望的残酷世界。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坐在床上，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韵美这么问道。黑鳞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答道：“在你昏睡的两个多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世界的格局已经彻底被改变了。在这世上，再也没有敢于反动起义的亚魔——算上来，寒鸦或许真是我们中最勇敢的一人。”他这么说着，苦笑了一下。其实韵美并没有直接见过那名叛军首领，但是她经常从别人的言语交谈中听见寒鸦的名字。而听黑鳞所说，寒鸦这会儿也已经死去了——那样一个原本有极大可能带领亚魔军队成功起义，成为同胞中的种族英雄的亚魔，现在也已经死去了。

　　“中美两国皆被组织控制。”黑鳞如此说道。韵美沉默了，她感觉腹部火辣辣得疼。她明白黑鳞话中的意思：现在组织已经彻底站到了台面上，而且听黑鳞的话，现在组织似乎是使用了某种手段，直接控制了政府，或是让政府与他们联手合作……这对韵美这样一个被追杀的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一旦组织控制了政府，很有可能全国的士兵都会来追杀她……

　　有一瞬间，韵美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身体。她觉得自己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便换了一个问题：“黑鳞，既然起义已经被镇压，那你现在又效忠谁呢？”她知道黑鳞肯定不可能又重新作为一名士兵加入了组织，否则它也不会带着自己逃到这里，当初也不可能救下她，还天天这样细致地照顾她了。而显然，黑鳞此刻也不可能是叛军的一员，毕竟整支叛军此时都已经被摧毁。

　　“算是平民亚魔吧，就跟我加入叛军之前一样……”黑鳞沉思了一会儿，却又改口道：“不，这样说也不确切，因为我显然已经没办法回到心泽村了……可能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不再效忠任何人。而且随着新乌托邦计划的展开，政府给我们亚魔划分出来的居住地，也很快就要没了吧……”它看着窗外，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声，“唉，我以前的那些邻居们，这会儿可要好好珍惜了啊……再不珍惜，连家都要没咯。”

　　“……那既然你已经不再效忠任何人，又为什么要救下我呢？”

　　“理由，其实很简单啊……”黑鳞苦笑了一下，仿佛很早就已经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那天我在江边疗伤，看见了重伤的你……即便身下已经流出了那么多的血，即便已经陷入濒死边缘，却还是没有放弃，挣扎着向前爬行……真的，我很感动。因为是你让我知道，我也绝对不能放弃……因此，我原本确实想过要让你自生自灭的，但最后我也还是没能这么做。”

　　“这样吗……”刹那间，韵美有些恍神。黑鳞笑了一下：“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了，你体内的那股能量……韵美，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过去，因为你的体内，就拥有很久以前从我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你体内的亚魔基因正来自于我。”黑鳞的这番话，是这些日子来让韵美最为震惊的事情。

　　“我之前说过的吧？我曾经是一名士兵，也参与过造乌组织的一个实验……”黑鳞缓缓叙述着，“而那个实验，便是半改造体亚魔的实验项目。组织里的人试验了好几例，都失败了。不管是被改造体，还是抽取基因的亚魔，都死在了那场实验中……而你是半改造体亚魔中唯一成功的一例。在那场实验结束后，组织为了封口，将我从军队中踢了出去，而我也就此隐居……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想和组织的人产生争端，因此在成为一名普通亚魔后，也没有回组织去找麻烦，更没有散布他们在做活体实验的消息。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能够摧毁组织，自己也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到头来，我果然还是怕死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深深的苦涩笑容。

　　韵美已经彻底愣在了床上。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当年被改造的一切细节。而她也从来没想到组织会这么做……即便她知道造乌组织中有席俊哲这样残忍歹毒的人，但是她也还是没料到造乌组织已经疯狂到直接做人体实验了……她是幸存者，不仅在亚魔的追杀下活了下来，更在十几年前的那场活体实验中存活了下来。照这么说，她确实是很幸运的了。然而此刻，韵美却根本无法为自己的幸运感到喜悦——想到组织犯下的那些滔天罪行，她心头的沉重根本就无法放下。

　　“所以啊，知道你的体内拥有我的基因，我这下是真的不能对你坐视不管了……这也是我救你的另一个原因。”黑鳞低沉且缓慢地说道。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半晌，韵美这么问道。她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这牵扯到接下来她自己的安全。

　　“这个嘛，你不用担心，”黑鳞似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要问什么，“之前我也说了，现在你很安全。这会儿组织的人都已经以为你死了，就算他们做了尸体DNA检查，也只会发现那与你的完全吻合，毕竟我提供的手指就是从你的手掌上割下来的……当然对这件事我得向你道歉。不过，现在你不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这点我可以保证。”

　　“不……我不是想问这个……”

　　“不，你就是想问这个。”黑鳞说道，“因为人人在危难时刻都只想着自己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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