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谋深算左右难
三郎通行证到手,又入了日军军籍,有了一张宪兵队情报处的临时派司。
至于那个日本国的国籍,等于是狗脖子上挂的牌牌而已,表示是一只日本人的宠物狗,但狗不会变成人,永远变不成真正的日本人。
宫野也真够意思,派了三辆车和一个班的宪兵护送,把从宜兴带过来的货物运到丹阳装船。
临到开车时,宫野又跑过来谆谆告诫: “三郎弟弟,我这做哥哥的已经为你指明了光明前途,希望你好自为之,做好你岳父郭先生的工作,早日来常州入职,做日中亲善的先驱引领者。这是历史性的机遇,万请珍惜。”
宫野一郎如此急切的做派,其中流露的真实和认真,不含一丝虚伪,这让三郎五味杂陈,如果不是战争,如果不是鬼子在造孽,如果……
三郎甚至幻想,如果有一套神奇的功法,让宫野之流的老鬼子也参加黑旗军,说不定就能玩玩裕仁那只痨病鬼的鸟。
三郎的车队途经丹阳县城时,得到通知的横光直满,已经在恭候。
“您辛苦了”,“请您多多关照”,
横光直满恭维着,他那张横肉大脸中央的球型鼻子,差点被他的笑容挤掉下来,还真把三郎当成宝贝了。
三郎猛然觉得,宫野这样调动一切资源,全力以赴拉自己上他的船,肯定是他的日子难过,急需改变他自己的处境。
对手的困难,就是自己的机会。
横光直满和常州来的宪兵一起,把三郎护送到郭家村缷货后,丝毫不作停留,立即沿着泥泞不堪的道路返回。
这恐怕也是宫野有心不想打扰郭振山和三郎。
郭振山近段时间不胜其烦,各种身份的伪职人员,各种级别的日本军方人物,还有国共两党的秘密人员,全部跑马灯似的往郭家村跑。
在江南,郭振山成了各方势力争夺利益的冲突中心。
三郎车队的到来,郭振山不知道,也许是宫野一郎想给他惊喜。
三郎和真一向郭振山请安,郭振山的心情和脸上的表情,一下难以转换,暗骂小王英该打,报个信都拎不清了。
小王英现在是领了郭振山的专职任务: 但凡有东洋兵和陌生人进入郭家村,小王英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今天这是怎么了?差点让自己在女婿面前出丑。
原来是小王英一激动,先到郭夫人和亲亲那里报喜。
郭振山缓过神来,问道: “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大闹无锡城,灭了夹浦鬼子据点,抢了宜兴城军火物资,石岗山杀得鬼子片甲不留,总共损失了多少兄弟?”
三郎道: “前后死了六十多,伤了二百多个……”
三郎回答着,接着又详细述说几场战斗的经过,郭振山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插话提问,真一在旁边也不断补充。
郭振山想不到三郎还真有点打仗的本事,突然问真一: “真一叔叔,依你看,黑旗军算是成势了吗?”
真一想不到郭振山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紧张得不知怎么回答。
郭振山只好又提醒一句: “不要思考,心里怎么想的就直接说出来。”
真一道: “回先生的话,应该是成势了,又不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号,都是乡民百姓叫出来的名。”
郭振山这么问,是想印证自己心中的判断,微微颌首道: “真一叔叔,你去盯着点船上装货。”
真一走后,郭振山道: “从来一支队伍的的最终成功,都离不开三个要素,一个旗帜,一个统帅,一个口号,你要牢记。”
三郎道: “我们的口号是: 杀鬼子,除汉奸,报仇雪恨。”
郭振山道: “不错,简明扼要。另外,旗帜和统帅其实也算是一个概念,这就好比是一个人的性格脾气,千万不能坏了……”
郭振山起身为三郎倒茶,三郎受宠若惊,慌得不要不要的。
郭振山笑道: “你慌什么?我这是敬黑旗军的。另外一个好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奔牛站鬼子货场的所有物资军火,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是一个叫程爱民领头干的,完了还插了几面黑太阳旗示威。吴天龙和谢迟风回来说,鬼子正满世界找你们算帐,可要千万小心。”
三郎已经从宫野那里知道了此事,现在再听老丈人说起,心底猛的一激凌,宫野现在急得火上房,这奔牛站程爱民的一把火,可能是把宫野老哥直接催上殿的,呵呵呵呵……
三郎直接就把宫野一郎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郭振山恍然大悟,说道: “怪不得最近把我催的……”
郭振山答应宫野一郎出任常州伪职之前,就和国共二方的高层取得了秘密联系,以免将来被误杀枉死。
并提出由自己主动交通情报,避免被奸细叛徒出卖。
郭振山之所以没有及时赴任伪职,他是在等三郎,翁婿俩要步调协同,互为依仗……
三郎不得不服岳父的老谋深算。
郭振山道: “等你上海回来后,我就去常州赴任,这一步跨出,就没有回头路了。三郎,爹送你一句话算是咱俩的共勉吧: 做人慎言慎行,做事细密严谨。”
三郎点头答应,接着问一句: “爸,您为什么这么看好共产党?”
郭振山眼皮也不抬,他在心里立即读懂了三郎的潜台词,那等于说是他在等着自己的态度做他的决定。
郭振山试探着问: “你在寻找同盟军?”
三郎道: “算是吧。”
其实是三郎对三战区所部的一些套路发怵,龌龊屌事太小人。
郭振山道: “共产党的旗帜树得好,咱们中国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都是受压迫被剥削的贫穷人,共产党的旗帜正好是为他们树的,人多力量大。”
三郎道: “共产党又穷又弱,但他们还能生存发展,这是一种宝贵,正好是我该学习的。”
郭振山很嘉许三郎的这种想法,看时间不早了,这种时候的机密话一时也说不完,便吩咐他去码头上照看一下货物,千万不能出了差。
看着离去的三郎,郭振山不由心道: 这宝贝女婿真的成人了,居然会把一帮溃兵成军,还搞得有声有色,凶悍得让鬼子都大败亏输,呵呵呵……
三郎往码头上去,碰上吴天龙他们,就知道了程爱民火烧奔牛站的详情了。
原来,吴天龙和谢迟风返回丹阳的时候,遇上了撤退途中的程爱民。
奔牛站鬼子的军火物资,全部堆放在铁路南侧的货场,四周高墙围绕,围墙上更是拉着通电的铁丝网,戒备森严壁垒。连鬼子自己都要一步三谨慎,因为有宜兴物资军火被却掠的前车之鉴,让他们惊心胆颤。
程爱民围着货场转了半夜,也没找到一丝可乘之机,气馁之余不由升起了后悔之念,早知如此,去给吴行风和张希北打打酱油也聊胜于无啊。
但要程爱民就此打道回府又不甘心,决定找地方先隐伏下来,第二天再探,如果真没机会再回去不迟。
程爱民带着兄弟们寻找隐伏之地,奔牛货场西面三五里之地,有个叫巢家塘的村子,程爱民带领兄弟们经过时,见村边一户人家的窗户缝里,居然还漏出昏黄的灯光来。
这后半夜还点灯费钱,财主家也不舍得,这可不是百姓人家过日子的习惯。
这家住户必有异常!
程爱民向后做个手势,自己悄悄掩近窗户根打探。只听得一个屋内一个沙哑的嗓门在低声抱怨: “今夜真倒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十多个狗贼,在货场四周溜来溜去遛狗似的,八成也想对货场下手,操他爹的,害老子白熬了半夜。”
一个妇人低声接话: “当家的,小心驶得万年船,那货场里的东西,你已经顺了不少啦,见好就收吧。万一被东洋人知道了,那些杀千刀的可狠的不得了,咱一家老小的命……”
程爱民听到这里,全明白了。
自己反而被这对贼夫妻骂成“狗贼”,他妈妈的,有缘千里贼相会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程爱民的一场功劳,就落在这对贼夫妻头上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发现了一个现成的向导,太神奇了。
敢把贼手伸到鬼子家里去的,是真有胆,绝对不是良民。
程爱民再不迟疑,一招手,众兄弟紧跟身后,悄悄挑开门闩,把一对贼夫妻堵在了床上。
讯问三言两语就有了结果,这农户虽然贼胆够大,可他现在当面的是真强盗,岂能不招?
结果是又一个神奇让程爱民瞠目结舌了,原来这世上的铜墙铁壁,有个漏洞竟然是如此的狗屁一通。
这家住户的租下的稻田,就在奔牛货场边上,与货场一条斜向的小河浜相隔。
东洋人来了之后,奔牛站被日军首选为物资集散中转站,建筑货场的围墙经过小河浜时,打桩填石筑墙基,全被这对夫妻看在眼里,这就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算计上了。
这对贼夫妻竟然在经过河浜的围墙水下,掏了个洞。水下的秘洞,凫水进出,这是他们的财富之门。
程爱民盘问清楚后,嘿嘿的危言警告: “想活命,听老子的就救你全家,不听死路一条,你们自己选!”
程爱民指着搜出来的几个油桶,问道: “都是货场里的?”
“是的是的,原以为点灯很好,谁知不行,这个满盏的起大火,这个浓烟满屋,……”
程爱民知道汽油和柴油就这德性,接着又问了货物内的详细情况,慢慢的心中已有主意。
看看天色渐明,程爱民道: “大家就在这儿窝一天,注意不能有动静,放屁都要把两爿屁股蛋掰开了。”
程爱民十余人在农户家猫了一天后,等到天黑后的半夜,又重回货场。
在那个贼偷农户的指点下,众人从围墙下的水洞凫水进入货场,接下来的干活,就是个傻瓜也会,先撒油,再点火,在货场里找了四五个放火点,划拉一根洋火万事大吉。
奔牛站货场的鬼子警备部队,发现突然有四五处的火头起火,立刻拉响警报救火,又如何能救得了人为的故意纵火?
受热后的油桶接二连三爆炸,满空飞溅的油料和油桶,则引发更大范围的火场,而此时,弹药也已开始被燃爆,震天的爆炸在大火中再不间断。
如此场景别说救火,逃得迟的也是小命难保,鬼子们只能站在远处观火,眼睁睁看着军火物资在火海和爆炸中,化为乌有完事大吉。
三郎听完,终于“噢”的一声长叹: “怪不得,我说呢,原来是这样啊!”
三郎终于理解了宫野的急切,和对自己的不惜屈尊。
货物装上船,从码头上回村,真一小声问: “少爷,还没去看亲亲吧?”
三郎呆住了,如此低级的错误怎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急忙往回赶。
犯下低级错误的,还有小王英。
小王英发现三郎回来了,第一时间向亲亲报喜讨好去了,他没意识到三郎应该是先见郭振山的。
郭振山也犯了错,他不该和三郎谈完事后,叫三郎即去码头,他的一言堂大男子主义,又耽误了三郎见亲亲。
还有一个被动犯错的是郭夫人,她接到小王英的喜报后,心系丈夫和女婿,男人都是做大事的人,她忍着自己的盼望焦虑,还安慰亲亲: 三郎和你爹肯定在谈大事,男人是女人的天,你耐心等等……
可是等到太阳压山顶,还不见三郎的到来,这就是不正常了,郭夫人只能亲自出马,问郭振山,再找小王英,终于知道三郎在码头上……
小王英意识到自己惹祸,不敢见郭振山,硬起头皮和郭夫人来找三郎。
郭夫人心疼女婿: “三郎,小王英说你回来了,我着急让你回家吃夜饭。”
什么也别说了,这是丈母娘对女婿的体贴回护。这份厚道就是娘亲的情。
三郎很羞愧,憋出了一句: “妈,我混帐了,对不起。”
小王英缩在郭夫人身后,闻言忙跪倒泥泞路上,嚅嚅怯怯的说: “都是我的错,传信传错了。”
小王英说完自打嘴巴,郭夫人忙把小王英拉起来亲昵的拍打。
郭振山在晚饭的时候说: “三郎很辛苦,我们开开心心吃顿夜饭。”
郭振山这是定下基调。
钱管家捧哏一句: “咱家少爷能力强就责任大,年轻人多辛苦一点应该的。这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钱爷爷同你吃杯酒。”
他这是为郭振山定下的调子添砖加瓦,强调和加深权威的正确性。
三郎心中只能赞扬一句: 成精的老狐狸。
等到晚饭差不多时,郭夫人适时提醒三郎道: “三郎,夜饭吃得都已经差不多了,还不快点给钱爷爷和你爸敬个酒!”她这话,任谁也听出是希望早点结束,人家小夫妻还没见上面呢!
谁知道郭振山接上话就说: “也是的,你们都下去吧,三郎和钱管家陪我说点事体。”
郭振山这不近人情的一出,让郭夫人很难受,可最终还是说了句: “大家不着忙,三郎事体多也不着急一顿饭。”
很快,小饭厅里只剩下三人,郭振山道: “钱管家,有个辣手的事情,钱有财和钱家驹是你的嫡亲侄子,我马上也要去端东洋人的饭碗了,将来万一与他俩之间有什么二难之事,你左右为难也不好做人。所以我现在拜托你一件事,去传个话,他俩要么听我的,要么各扫门前雪。如果再起忤逆之心,说不得只好老帐新账一起算了。”
郭振山这既是通牒,又是宣言。
钱管家必须站队,钱有财和钱家驹更是不拿出态度不行。
钱管家道: “这样也好,我明天就去说。但这两个畜牲不忠不义,我的话未必听得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正如钱管家所言,钱有财和钱家驹确实是时刻准备着,准备着报复郭振山和江三郎,只是苦于抓不把柄没有下手的机会。
三郎和宫野密谈后也‘投诚’了,以后就和钱有财是同事,这让他如坐针毡。
就在三郎动身回郭家村时,钱有财当天也赶赴丹阳县,找钱家驹共商对策。毕竟郭振山和江三郎这样的对手,太强大了,打倒的难度太大,臣服又做不到,钱有财和钱家驹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蛰伏,暗中取利。
郭振山不知道此时此刻正有两个对头在设计他。
郭振山继续说道: “三郎,你把和宫野之间的事情,也和钱爷爷说说,我去常州后,这里就交给钱爷爷掌管了,也好让大家心中托个底。”
三郎仅把加入宪兵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并拿出临时证件让钱管家过目。
钱管家当然不信三郎真的投了东洋人,这张派司的背后肯定另有玄机。
钱管家把证件递还三郎,说道: “东洋人的饭碗不好捧,伴君如伴虎,东洋人不是叫‘太君‘吗?太君就是太上皇,这只老虎更难伴。”
钱管家倒是很会曲解岐义,不过意思也不差。他闹不清郭振山安排这场谈话真实的意图,所以接着又说了一番话:
“三郎,宫野不是普通的东洋太君,阴狠阴狠的一个狠角色。人的聪明机巧,总有穷尽的时候,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这个变戏法,耍猢狲,谁的手段不高明,谁就是被耍的猢狲。”
钱管家明面上是说三郎,实质上是看郭振山的反应,自己好就菜下饭。
三郎大赞钱管家的真知灼见。
郭振山无视钱管家的‘敲打’,说道: “从来都说治家安国平天下,我郭振山也就只能治个家,东洋人现在也确实成了太上皇,但他们不能代替我管这个家。现在这郭府上下就咱三个男人顶着,不论哪朝哪代,还是乱世盛世,书香门第,商贾之家,都少不了忠义传家。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一捧黄土埋身,只要百年后咱们的子孙上坟烧纸时,不骂咱们就好。现在这郭府的忠义,只能咱三人扛起来。”
钱管家点点头道: “先生将我老头子视做郭府一份子,愧不敢自居,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一个老家奴,做个忠仆不愧对先生,无愧祖宗就行了。”
钱管家‘吱’一声喝尽杯中酒,三郎连忙干杯,替钱管家满上。
郭振山也干尽杯中酒,苦笑道: “佛经上地藏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和三郎去做东洋人的倭狗倭奴,整个江南的眼睛都在看着,做这样的民族罪人,唯有苍天可鉴,神明有灵,钱管家,你现在可知我心?”
钱管家举杯敬郭振山:,要求三郎也举杯相敬,说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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