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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苏雪中


在三郎回丹阳的当天上午,汤有水和田生粮也回到了丁蜀镇。他俩回镇上,是三郎的安排,目的只有一个,拉苏雪中入伙。

  苏雪中是江上洲的开山门大弟子,但其行事风格,却是和江上洲迥然不同,他虽也为人仗义,却是一言不合,便是拔拳相向的怒狗货色。虽然一年四季穿得清清爽爽,像个体面人,性格却是凶横暴戾,行事分不清好歹,非爱即憎。苏雪中手下原本有五六百小弟,可谓是好事做尽,坏事做绝,偷鸡摸狗,调戏女人,是宜兴县地面上第一号光棍头领。

  现在成了青帮头目,四五千的青帮兄弟,都成他的小弟了,势更盛。

  宜兴地方有句俗话,叫做“文有王照辉,武有苏雪中”,说的就是王照辉奸,苏雪中恶。江上洲招苏雪中做开山门大弟子,颇有周处除三害,为民除害之意味。

  事实也确是如此,自从苏雪中投了江上洲门下,的确学好很多,手下小弟,也是有样学样,收敛了。

  另一个王照辉的奸,后书自有介绍,先按下不表。

  东洋兵没来的时候,苏雪中和他的小弟,是宜兴地面的最大祸害。现在东洋鬼子来了,杀人放火,奸淫女人,是老百姓从没见过的恶霸强盗,相比之下,老百姓又想起苏雪中的诸般好处来,那是坏得有规矩啊。至于他手下的小弟们调戏女子,赖赌偷盗,反倒有人出头辩护:  这是年少不更事,当不得真的,摸一下女人小手,拍一下屁股,又少不了一块肉,偷鸡摸狗谁没干过?都年轻过的嘛!

  苏雪中是丁蜀镇一霸,江上洲死后,他又自然的掌门了青帮堂口,这样的人物,汤有水和田生粮是见了就发怵的。

  所以当三郎要他俩去游说苏雪中入伙,汤有水立即反对:  “三郎,他是你的大师兄,师兄弟不是更好说话吗?,再说了,他刚刚开了你的香堂,反倒认了你是小老大,就是一字并肩王,你说不是更好吗?”

  田生粮道:  “三郎你老实说,是不是和你大师兄有了什么秘密,不然不会轻易放过你。”

  三郎道:  “秘密肯定有,但他怀疑我和日本人是一伙的,还有他手下的四大金刚,十二团主,本就亦正亦邪,好坏不分的。鬼子来了,谁知道现在都是什么变化了?你俩是我的死党,这种投石问路的事情,你俩不干谁干?”

  汤有水道:  “我明白了,你想拉他们入伙,又摸不准他们的脉络。”

  田生粮实在得憨,说道:  “三郎,你想搞多大的队伍?我们不会是这么一搞,搞成开国大将吧?”

  田生粮脑壳简单,确是这个想法。

  三郎笑道:  “那是自然,咱三兄弟就是刘关张,全是开国大帅,关键就看你俩忠不忠!”

  汤有水道:  “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宫野老鬼子弄些小鬼子保护你回来,这招够毒。我是苏老大也会防着你的,你俩这叫麻杆打土狼,两头怕。”

  三郎道:  “所以,你俩先要口风紧,见机行事,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生粮道:  “老子自从杀麻田那天开始,就连梦话也不说了,没你三郎的发话,我和有水是屁眼也不开。”

  这几天的蜀山茶馆,话题只有一个:  夹浦鬼子据点被悄无声息的灭了。

  是什么英雄好汉做下的?说书的唐先生敢说,是托塔天王李靖下凡收了去的。那些东洋大马凭空消失,就是最好的证明,全收进了他的玲珑宝塔里了。

  众茶客们也就姑且听之,谁都知道,敢和东洋兵对着干的,除了胆大不怕杀头,还得有真本事,东洋鬼子可不是吃素的,也是有真本事的。要把百来个东洋鬼子杀得一个不剩,那帮英雄好汉的本事,岂止是了得!

  一时间,镇上的百姓们心里,都有了希望。

  苏雪中在茶馆里有包座,听唐先生这么说,笑道:  “唐先生,托塔李天王的玲珑塔,有这么厉害?我听别的说书先生说,那宝塔可叫如意塔。”

  唐先生听苏雪中这般说,立马涨精神,趁机卖弄学问,惊堂木一拍,亮声说起大书来:  “话说那托塔天王李靖,他那宝塔全名叫做:  八宝玲珑剔透舍利子如意黄金宝塔。功能镇煞一切妖魔鬼怪,也可降伏邪道神仙。这个宝塔,原先是灵鹫山元觉洞的燃灯道人,授于托塔天王李靖。托塔天王曾用此塔镇煞了九尾狐,这九尾狐又叫九天妖狐,命有九条,本领大煞,道行高深,轻易弄它不死,能死上九次的厉害角色。所以,非托塔李天王的宝塔不能镇压……”

  苏雪中问道:  “唐先生,东洋太君也是本事通天的厉害角色,你这么说,就不怕东洋太君们生气打你屁股?”

  唐先生吓得赶紧团团作揖告饶:  “各位乡党先生老板,我唐某才疏学浅,只会胡诌些神话传奇,志怪灵异,说些空话笑话,搏取诸位一笑,作不得数的,作不得真的。”

  众茶客们哈哈哄笑,纷纷取乐唐先生的狼狈洋相。

  “苏会长,很开心嘛,来,换一壶茶叶,添点茶水,再奉送瓜子一份。”

  汤有水来到苏雪中身边,拱着腰一边说,一边伺候着。

  苏雪中抬眼皮瞟一眼汤有水,说道:  “三郎回丹阳了?很长日子没见你和生粮了,鬼头鬼脑的,是不是又出去打秋风,做“好事”去了?”

  汤有水赔着笑:  “秋风都让东洋太君打了去,更没剩下好事,喏,只能提个铜壶伺候您了。”

  苏雪中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桌边凳子,说道:  “坐下,有话问你。”

  汤有水依言坐下,苏雪中问:  “有水,三郎过年的时候回来,你三个凑一起神五神六的,又突然散了伙不见踪影。这次三郎回来,又是鬼头鬼脑的神秘兮兮。三郎成天和东洋兵热络得要命,怎就突然说走就走?就让你和生粮在茶馆里这么混着?”

  汤有水笑道:  “苏会长,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和生粮的情况,都成光棍了,只能这么先混着。嘿嘿嘿,大家都是混混的,混得好坏而已,即便是东洋人来中国,也是来混混的,都一样。”

  汤有水说得吊儿郎当,油腔滑调。

  苏雪中用折扇在他脑壳上一敲,笑骂:  “东洋人能和你一个档次?也不怕被请去坐老虎凳,喝辣椒茶,夹浦那边的事体,谁干的?听到些风声吗?”

  汤有水笑道:  “方圆几十里地面,就数您苏大当家的消息灵通了,您不知道谁敢先知道?”

  苏雪中骂道:  “油嘴滑舌,三郎不是和鬼子走得近吗?多少该听到一些话影口气的,会是六十师干的?忠救军三支队干的?或者是谢司令干的?”

  汤有水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虽不知道是谁干的,但绝不是您说的这几位做下的,他们的威风都没您大,能有这胆?依我看,说不定还真是您干的,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苏雪中感觉到汤有水话后有谜,似乎知道些什么,莫非这家伙和抗日武装有了瓜葛?

  苏雪中本就是在拿捏汤有水,见汤有水这一通的对答,小人得志的找着靠山了一样,这个小赤佬有文章。

  说道:  “没影的话,不要乱说,小心老子的三刀六洞种荷花,不过那帮人也真是英雄好汉,有胆有识有本事。这东洋兵死得也真怨,死了连对头都不知道,报仇都找不到苦主,三郎真的从东洋兵那里没听到一点?”

  苏雪中突然峰回路转的一问。

  汤有水道:  “三郎现在都在回去的路上了,上哪儿听东洋兵说去?再说了,您知道了又怎样?难不成去报告东洋太君领赏?或者是去入伙?”

  苏雪中又用折扇在汤有水头上狠敲一下,骂道:  “没规矩,听好了,往后在老子面前说话,尾巴要先夹紧了,三郎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丢脸,滚蛋!”

  汤有水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壮着狗胆招惹苏雪中的,从中观言察色,这是小人物的智慧。见苏雪中终于拉下脸发火,一边起身离开,一边叽叽歪歪的讪嘴哼哼:  “本公子就是知道,也是坚决不说的。”

  苏雪中听在耳中,这滑头果然知道些小道消息,这是有依仗,长行市,低声喝道:  “坐下,什么坚决不说?说清楚了再滚。”

  汤有水心道:  嘿嘿,任你贵为一帮之主,还是什么劳什子会长,威风八面,哼!还不是着了老子的道?说道:  “苏会长,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小心祸从口出,您老人家慢慢吃茶听书,我要做行当混饭吃的,”

  汤有水嘴里说着莫谈国事,可他那一脸神秘的贼腻兮兮,却是通晓国事的。拎着大铜壶,神气活现的吆喝:  “那位老板添茶加水——!”

  斗胜的公鸡一样健步而去。

  汤有水的做派,对于苏雪中来说,就好比是老鼠在猫面前高视阔步,直气得眼也斜了,可又奈何不得。心想:  这贼坯肯定知道些内情,不然的话,贼胆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要好好寻个机会探听明白。

  花开二朵,各表一枝。再说横光直满接了宫野一郎的命令,不敢稍有犹豫,立马飞奔郭家村。待见到三郎,这才长吁一口气说:  “三郎君,宫野司令官很担心您的安危,特命我来看看,见到您,真是太好啦,”

  三郎拍拍他的胳膊,说:  “谢谢宫野司令的关心,谢谢横光君的关心,谢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郎知道自己这次,狠打了鬼子的心肝尖。

  横光直满讨厌三郎的拍打,但人家有宫野罩着,只能忍着,说道:  “三郎君,您真是太幸运了,我太荣幸了,宫野司令官对您这么赏识,将来一定是前途大大的锦绣。”

  三郎引着横光直满往客厅走,边走边说:  “皇军前途大大的锦绣,我们一同锦绣,先吃晚饭,我们边吃边说大大的锦绣。”

  横光直满直性子,听言又释然心情转好了,坐下后,也不等三郎问,说道:  “晚饭是不能吃的,我必须立即返回丹阳,现在军情紧急,长兴县突然发现凶残的抗日武装,现在整个江南地区,全在戒严侦捕,职责神圣啊,不敢稍有懈怠。”

  三郎心里欢呼一声:  哈哈,老子本事不小,把鬼子捅翻了。说道:  “横光君,长兴县我很熟的,就是我老家的隔壁县,怎么了?关我什么事么?”

  三郎这么一说,横光直满来劲了,说道:  “三郎君,您有所不知,袭击分子天兵天将的干活,来无影,去无踪。皇军夹浦据点,号称太湖第一雄关,悄悄的被摧毁,全体皇国勇士玉碎,那个据点离您的丁蜀镇,仅仅十多公里,太危险了,您的明白?”

  三郎当然明白,他比谁都明白,本就是自己做下的“好事”,怎能不明白?得意之余,反问:  “横光君,皇军的威武大大的,怎会败得这么惨?查出是那个混蛋干的了吗?”

  三郎问完,在心里就先喊上了:  老子就是那混蛋,横光君,不好意思。

  横光直满答道:  “支那百姓说是天兵天将,这当然不可能,太可怕了,恐怖的战斗力,皇军才打了几十枪,即被,即被歼灭。派遣军总部已经严令,谁的防区出问题,主官问责。谁的防区漏查了袭击破坏分子,严惩主官。所以,我必须尽快回到岗位上去了,三郎君,请多多包涵!”

  横光直满直坯子,说完就急如风火的走了。

  郭振山把三郎叫去:  “三郎,刚才那个宪兵队长来干嘛的?”

  三郎答道:  “长兴县的一个日军据点,一夜间被灭了,因为离我们丁蜀镇近,宫野司令怕我受到危险,就差横光队长来看看。”

  郭振山问:  “和你没关系吧?”

  三郎道:  “当然没关系,那据点可是太湖第一雄关,先前忠救军五百多人都没打下来。”

  当初小泽大雄确实是跟三郎这么说的,现在三郎照搬学说,郭振山也就姑且听之。

  三郎的本意是不想让郭振山操心,但他也太小看了丈人的心智,郭振山把把真一真二叫去一问,就什么都透了,大惊失色。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临了,郭振山还不忘关照一句:“就当我没问过,三郎不说,是怕我操心,你俩好好护着少爷”。

  第二天,三郎去常州归还车子。郭振山叫真一同去,临行时,还特别重点关照真一,如果宫野司令问起维持会长和商会会长一事,就说正在考虑中,只是琐事繁杂,一时处理不了。

  三郎知道郭振山的用意,等真一出去后,郭振山就慢慢剖析原委利弊。

  郭振山很会审时度势,他没有指望败中求胜,只求败中偷生。宫野现在有求于己,那么,自己就等于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姑娘,这时候如果拿不住势,嫁入夫家后,就是个最没地位的小媳妇,任凭自己娘家贵如皇家,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此守的,是夫家的规矩。

  要做宫野一郎的维持会长,商会会长,现在的形势,正是拿势讲条件的时候。等将来上任,被宫野套上了笼头,那宫野就是刀俎,我郭振山只能是鱼肉了。

  而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宫野一郎这块刀俎,变成盅口小,而自己这块鱼肉,要变成磨盘大,做一个被动的客大压主。况且,他宫野一郎也算不得真正的主,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占了村寨的强盗。

  按照郭振山的逻辑,做任何事,要守定原则,讲究策略。仇恨日本人,不一定就是磨拳擦掌,怒目相向才是真仇恨。仇恨只是一个实质,但形式可有千种万种。

  再一个,郭振山认为三郎做事,还是不成熟,根本就是一个乡野匹夫的见识。象鬼子夹浦据点被歼灭,三郎是做老大的,理应和队伍在一起,趁热打铁拢络人心,树立威信的千载良机。现在竟扔下不管,跑回家来享福了,聪明人做弱智的事,还是太年轻,只是嘴上不好教训。

  郭振山对三郎的要求,可以说是爱之深,责之切。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急其成钢太熬人,责成三郎必须即刻返回宜兴,掌握队伍。

  三郎听了岳丈大人的教训,真的是醍醐灌顶,从心底里想听愿听,唯唯诺诺连声,表示自己第二天立马回宜兴。

  亲亲听到三郎又要回宜兴,那一张欲喜还娇胜桃花的嫩脸,立刻愁上眉梢,俏美的一张脸,只剩下一张嘟嘟翘的嘴巴,可挂油瓶。

  那份忧愁与牵挂,怜惜的绵绵爱意,让三郎悸动的心欲碎还痛。于心不忍,新婚燕尔,自己太也对不住亲亲,只能拿郭振山来说事搪塞:  “亲亲,我也舍不得你的,可这真不能怪我,是爸的主意,他让我回宜兴,总是道理很足的。家有一老,赛过一宝嘛。”

  亲亲叽咕:  “家有一老,坏的一老也赛宝?”;

  三郎听了大惊,目瞪口呆的看着亲亲,如此忤逆的不孝之言,会出自亲亲的嘴里,难道真的是女生外向?略一思索,便即释然,岳父大人没错,亲亲没错,唯一错的是自己,是自己愧对亲亲。

  妈妈的,本少爷也没错,鬼子的错。

  三郎笑道:  “爸叫我回去修房子,修好房子让你再过去,不能委屈了你嘛!”

  亲亲知道三郎的德行,鬼花样肯定是有的,但对自己,从不悖行违拂,说道:  “既然是爸定下的,你就好好做,龙梅也跟你一块去。”

  一边伺候着的龙梅立现欣喜的表情。

  三郎坚决反对:  “我们都是一群大男人,她一个妖精东西掺和个鬼,不行,太不方便了。”

  亲亲道:  “你去了茶馆,还能叫干奶奶替你洗衣做饭?”

  三郎知道,黄老四更不会替自己洗衣做饭,只能答应,看着龙梅的乖乖样,说道:  “收拾一下吧,别装了,明早开路。”

  三郎如走马灯一般,又再次回转宜兴。到常州,把车子还给宫野一郎,宫野一郎非常大方,豪爽的夸口:  “三郎弟弟,一辆车子,还什么还?你用着就是。”

  三郎笑道:  “一郎哥哥,我领你的情了,但我也要告诫自己,人要知足。无功不受那个什么什么好处嘛,人心不足,就是自贱,咱都不自贱。”

  宫野一郎哈哈大笑,说道:  “三郎弟弟,人不自贱方为贵,说的太好了,关于你岳父郭先生的事情,我可是修桥铺路做足了衬垫,只等贵人到啊,三郎弟弟,再也不能犹豫观望了,坐失良机是对自己的犯罪。”

  三郎心中暗笑,这个东洋哥哥着急了,又在往郭振山头上扯,呵呵,你急我不急啊。说道:  “一郎哥哥,这次来,我岳父他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不过,我看他的态度,是四个字可以概括:  勉为其难。”

  宫野忙问:  “一句什么话?”

  三郎答道:  “关于我岳父就职维持会长,商会会长,你拿出一个我岳父能接受的条件,他老人家耻于讨价还价。”

  宫野一郎大喜,事情终于又迈进了积极的一步,太好了。赞道:  “三郎弟弟,你岳父郭先生,不愧是江南领袖啊,大智慧。不向我提条件,却比提条件更能得到实惠,不佩服不行啊,你放心,我立即向派遣军总司令部汇报,为你岳父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一天,是一九三八年四月的最后一天,天已放晴,艳阳下,青山绿原之间,鲜花朵朵盛开,在微风下摇曳,姹紫嫣红似繁锦,给这满世界的青葱萃绿里,点缀上充满勃勃生机的五彩缤纷。

  三郎带着真一真二和龙梅,从常州乘车出发,天将黑时才到宜兴,开好旅馆出去吃饭。因为夹浦据点被歼灭,到处正在戒严搜捕嫌犯,鬼子丶特务丶便衣四处窥探。城里满眼是断墙破屋,垃圾污水满街,见到的每一个行人,都是一脸的呆滞中透着无助的麻木。

  三郎道:  “他妈的,快回旅店,全他妈的满眼倒霉相,回去回去!”

  再说苏雪中被汤有水勾起了心火,回去一夜没睡着,等到鸡叫头遍,干脆就吃早茶去。

  现在是春忙时节,茶客不多。汤有水见苏雪中百年难遇的这么早来,更虎着个讨债的邪脸,暗喜自己昨天吊足了他的胃口,今天这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嘿嘿,奸计得逞。

  忙上前,摆好果盘,泡上一杯绿茶。苏雪中道:  “有水,你不知道我只喝红茶吗?”

  汤有水笑道:  “知道的,这是静乐寺老和尚给我的今年新茶,总共才二两不到,野茶树上采的,做的是毛尖,今年苏南头一份。”

  苏雪中啜了一口新茶,赞道:  “不错,很好,老和尚手艺不错,等会把那二两全给我拿来。”

  苏雪中说完,让汤有水坐下,用折扇敲了敲桌面,低声问道:  “还是昨天的话题,打夹浦的是那部分的。”

  汤有水反问:  “苏会长,这种杀头的事体,不能乱说的。莫非你要找那些英雄好汉入伙?”

  苏雪中道:  “狗日的还拿上势了,你这熊样,是不是三郎在后面撑腰?”

  汤有水歪头想了想,这是苏雪中在探自己的底。说道:  “算是吧,我们从小玩到大,他不撑我的腰撑谁的?”

  苏雪中嘿嘿冷笑,说道:  “在老子面前耍花腔,你有这道行吗?说吧,怎么和那些抗日分子勾连上了的。”

  汤有水被苏雪中这么一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手足无措起来。

  在老虎灶上烧水的田生粮,见汤有水僵在那儿,夜里在自己面前还牛逼吹得天上飘,说什么略施小计,苏雪中就被自己勾出馋虫了,再有二三回合,必定功成。这会儿却站在苏雪中面前像个瘪孙,不由心里来气,起身走到苏雪中身边,说道:  “苏大哥,你做帮主,做会长,小弟把头满世界都是,什么事情消息不知道?你跟我来。”

  田生粮愣劲发作,也不管苏雪中会不会跟他走,转身便去帐台,推开旁边的房门。苏雪中知道,这间房间供着师父师母的灵牌位,这憨货又有什么鬼名堂了?

  田生粮见苏雪中踱步进来,指着灵牌说道:  “江伯伯江伯母,是被麻田杀死的。”

  田生粮的想法很简单,你苏雪中的师父师母是被鬼子杀死的,你就该恨鬼子,杀鬼子,必须和三郎一伙。

  除了老和尚和黄老四,十里八乡都以为江上洲夫妻二人,是被土匪害死的,苏雪中当然也是这么以为,。

  现在田生粮这么一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嗵”的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一声长长的泣号:  “师父——,师娘——,”  像是荒原上的孤狼哀嚎。

  苏雪中的哭泣,更有一份对自己的痛恨羞愧,师父师母是被鬼子害死的,自己怎会如此闭塞麻木?有时还替鬼子跑跑龙套,太没脸没皮了……他只能哀嚎了。

  王照辉在茶馆里也有专座,事不凑巧,苏雪中哭红了双眼出茶馆,被王照辉看到了,讥笑:  “吔,苏帮主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不会是在哪个被窝里撞车了吧?”

  苏雪中斜了王照辉一眼,回怼:  “南大街曹玉妹的被窝里,怎么的?你王大会长不服?”

  王照辉被噎得涨红脸,硬是生不出气,曹玉妹是他老婆,也是丁蜀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私下传言,这婆娘身子与众不同,爬上去就如做神仙一般,相好的姘头无数,没一个降得住她的。现在苏雪中大庭广众之下,半真半假这么一说,茶客们又哄笑看闹忙,王照辉竟无言以对,眼看着苏雪中施施然而去。

  又是事不凑巧,苏雪中偏偏又在蜀山大桥上碰到了曹玉妹,曹玉妹热络的问好:  “苏大哥,早饭吃了吗?”

  苏雪中道:  “没吃呀,曹美女请我睡了,还要请吃早饭吗?”

  苏雪中熊一样壮实的身体,正是曹玉妹所饥渴的,早有心思勾搭了,现在苏雪中这么露骨了,管他真假先半推半就再说,曹玉妹道:  “好的呀,谁请谁都要吃的,今朝小妹先请了,下一趟苏大哥请还我。”

  蜀山大桥上正是早市高峰,俩人公然的打情骂俏,菜贩们街坊们均是见怪不怪,有的还要捧场几句添火。

  苏雪中拉过曹玉妹,往王老板的烧饼店里去,边走边说:  “你那个当家的不服气我,老子还不服气他呢!刚才茶馆里还说了几句话。什么时候咱俩真睡了,比比和你当家的,谁的生活好。”

  曹玉妹妖娆的推苏雪中一把,嗲道:  “苏大哥,也不知道小声点……”

  再说三郎几个人,在宜兴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半上午,从龙背山简易公路步行回蜀山茶馆。这公路宽仅三米,长二十里,是宜兴县保安团长史耀民牵头集资修建的。途中,三郎把正忙着的真二拉过一边,悄声说道:  “真二叔,  你先进山,把溃兵油子们拢好,让几个溃兵头目静乐寺吃晚饭去。告诉他们,现在山外的鬼子都抽筋一样的抓狂,满世界捕人,让他们安稳点。”

  真二道:  “少爷,我们的路条是到茶馆,鬼子查得这么紧,过不去的。”

  三郎笑道:  “真二叔,你又钻牛角尖了,进山的时候,难道你还要向鬼子请示吗?”

  真二自打一下脑壳,咧嘴憨笑,一晃身闪进了山林。

  龙梅问:  “少爷,真二叔神神秘秘的干啥去?”

  三郎道:  “别问了,这么大人,懒得要命,出恭都要我逼着他去,咱们走。”

  龙梅不懂“出恭”是什么的干活,追着三郎问,三郎不理她,一边的真一忍不住说道:  “龙梅妹子,别听少爷的,他没好话。”

  龙梅又缠住真一刨根问底,真一无奈,说道:  “用你们上海话说,痾屎。”

  龙梅知道三郎又瞒着自己做“好事”了。

  汤有水和田生粮见三郎突然回来,高兴之中又有惊疑。三郎让二人坐下,问道:  “说说吧,有什么新闻。”

  汤有水道:  “你才走三天,能有什么新闻,除了满世界的鬼子,就是到处蹦跶的特务丶便衣,全天下都疯了。”

  田生粮道:  “你大师兄答应入伙了,他说了,因为帮中小弟鱼龙混杂,不能贸然行事,先甄别妥贴了,才好正式拉队伍。”

  三郎大拇指一竖,笑道:  “大功一件,该大赏,还有什么?”

  汤有水抢着要回答,被田生粮一巴掌推去一边,说道:  “死一边去,该说的不说。”

  三郎笑道:  “那生粮你说。”

  田生粮道:  “杀掉了夹浦坟墩的鬼子,鬼子全疯了,小场村的呆二小,三郎你还记得不?死了。”

  三郎道:  “怎不记得!咱们去偷他的桑葚,西瓜香瓜,他从来不曾打过骂过咱们,很忠厚的一个人。”

  田生粮接着说道:  “这次鬼子大搜捕,他来不及拿出欢迎的小药膏旗,忘了向鬼子鞠躬,硬是被鬼子一刀劈了,再一把火,烧死了全家老小,只有大儿子保龙在外面干活,捡了一条命。”

  黄老四咳嗽着走过来,说道:  “三郎,现在街坊邻居,十里八乡的都在说你,说你数典忘宗,是江上洲的忤逆子,丢尽江家祖宗的脸了。”

  汤有水骂道:  “他妈的,这屎盆子扣大了,一世英名全被臭坏掉了,三郎不是我说你,没事和鬼子打勾连干什么?”

  三郎笑道:  “老子本就不香,嘴在别人脸上,随他们说去,还有别的吗?”

  汤有水道:  “当然有,长兴南面打了一仗,是国军七十六师打的,鬼子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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