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博弈(下)
翌日,卿言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听到屋内的动静,坠儿赶紧进来伺候。
“怎么没在洛公子身边伺候?”卿言接过坠儿递上的衣物。
“公主,现在已是辰时初刻,洛公子早就起身,都用过早膳许久了。”坠儿低笑,为卿言梳妆。
对着妆镜,卿言想起昨日洛清给她化的毁容妆,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徐照的事情也该速战速决了,早一日去东南边陲,便可早一日铲除晋王的势力。
“坠儿,去请洛公子。”卿言止住坠儿给她梳妆的动作。
不多时,洛清进来,身后跟着坠儿捧着一托盘的瓶瓶罐罐。
“这是?”卿言指了指坠儿。
“公主今日份的药。”洛清示意坠儿放下,又吩咐她去给卿言做药膳。
“什么?这么多药,还要吃药膳?”卿言哭着一张脸,泄气的背对着洛清。
这耍小脾气的样子看得洛清心里一软,随即又说:“这些不全是你的药,还有我的,药膳我也陪你吃,我改良了配方,保证不再苦不堪言。”
这倒是正中卿言下怀,转身又高兴起来。她拿起托盘中的药看了看,有些药跟前几日为洛清手腕上的伤换药时闻到的是一个味道。
“你手上拿的就是我的外用药,适才你遣坠儿来唤我,我还未来得及换药。”洛清一边拆着手腕上的绷带一边说。
“我来。”卿言伸手替洛清拆了起来。
绷带缠得并不厚,卿言很快就拆了下来,原本狰狞的伤口此时已愈合了许多,不愧是仙医首徒,这伤药确实是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可一想到这是被有男子手臂粗的金腹蟒咬下的伤口,卿言不禁将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缓了又缓。
洛清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样子,笑着说:“已经好很多了,公主不必在意。”
医生对自己和病人果然是双标,古往今来都一样,卿言皱着眉头道:“你说得轻巧,这是伤在手腕上,万幸没有伤到经络和肌健,否则你的手就废了,还是一次废两只。”
“与金腹蟒缠斗时,我注意了分寸,不会被它真正伤到。”洛清仍旧嘴角留笑。
“分寸,”卿言叹气,“你若只是被金腹蟒咬了屁股,我就相信你是注意了分寸。”
“为何是屁股?”洛清好奇地问。
“因为屁股不是要害啊。”卿言睁大眼睛认真地答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而且屁股上经络少,还有厚厚的肌肉,可比这手腕安全多了,就是上药不太方便。”
洛清看着卿言突然意识到此时讨论的部位,有些…有些……于是,洛清的脸肉眼可见的又红了。
卿言心里暗道一声不妙,赶紧给洛清包扎好,退开一步:“抱歉。”
这句抱歉卿言很是真诚,与以往看到洛清脸红时的调笑自是不同,毕竟洛清的伤是因为为她找药所致。
可这样的举动在洛清眼里却成了疏离。
不知从何时起,每每被卿言弄得脸红之时,洛清已不再窘迫,反而十分享受这种别样的亲近,这便是自己与卿言相处时与旁人的不同,独属于两人的相处方式让洛清心里甚至有些小激动。
可今天,卿言的道歉和她退开的那一步让洛清一下子从这种激动中回过神来。卿言虽无公主的架子,与人为善十分亲近,但那不仅仅是对他洛清一人,而是天性如此。卿言天生乐天善良,对朋友真诚相待,她将洛清当成朋友,所以相处随性,却不特殊。
想到这儿,洛清如坠冰窟,原来是自己多情而不自知,还一味的劝诫蓝臻适可而止,原来要适可而止的是自己。
“公主该吃药了。”洛清拿起托盘里的药瓶递给卿言,缓解了尴尬。
“此药还需用黄酒送服。”洛清又给卿言递上一杯酒。
见洛清神色如常,卿言放下心来,接过药和酒,一口气就吃了下去。吃完还舔了舔沾着黄酒的嘴唇,意犹未尽道:“到底是民风彪悍的峪山,这酒都要比盛京的烈上几分,只是刚烈有余醇厚不足。”
“公主的手艺自是上乘,自花满楼斗酒后,颇怀念经公主之手调制的佳酿。”洛清接下卿言的话题。
“在花满楼时,我可是为了承诺蓝臻的白银千两拿出了看家本领,那次还多亏了洛公子为我找原料,才让我能赎回宁远。”说起蓝臻,卿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对了,你的这个好兄弟,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总以欺负我一个小女子为乐,多日前在随县与我拼酒,我以为棋逢对手,没想到他竟然仗着自己武功高强,直接将酒逼出体外,真真是小人行径。”
此事洛清在事后也知晓,对蓝臻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
“确是蓝臻胜之不武,下次遇到他,定让他给你道歉。”
“什么胜之不武,他都没胜好不好。”卿言不服气的争辩。
“对,如此行径,算他输。”洛清看着卿言急红的小脸心神一漾,语气更是情不自禁的宠溺起来。
“洛公子能识得我调制的酒,看来也是同道中人,等东南边陲事毕,我再为洛公子专门调制美酒佳酿。”
“东南边陲?”洛清问,“峪山之事完结后公主不是要回盛京吗?”
“本是要回的,可昨日刚接到父皇旨意,遣我去一趟东南边陲。”卿言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
“可公主的身体已经不起长途跋涉了。”洛清急了。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洛公子能一同前往。”卿言一口气说完。
“你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了,我跟去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洛清气得瞪她。
卿言笑了笑,有人关心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可是,我的敌人不会因为我身体有损就偃旗息鼓,他们只会趁我病要我命。”
洛清看着卿言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沉重的话题,其他劝语都咽回了肚子里。
“此去凶险,洛公子还请考虑考虑再答复我,此前,公子已于我有多次救命之恩,本无以为报,现下又有求于公子,实在是厚着脸皮宣诸于口,只能以储君之位承诺,今后公子有任何要求,我必允之,绝不反悔。”说完,卿言解下腰上的一块佩玉塞进洛清手里,“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洛清看了看玉佩,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温润透油沁脂,皇家器物果然不是凡品,他用手指摩挲着白玉的轮廓,淡淡道:“若是此次我不同去,公主会收回这块玉吗?”
“啊?”这……卿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不会,”卿言赶紧表态,“洛公子的救命之恩岂是区区一块白玉一个承诺可还的。”
“好,我跟你去。”洛清把玉佩贴身收好。
“大恩不言谢。”卿言倾身一礼,被洛清扶住,二人相视而笑。
临近午时,坠儿给两人送来药膳。
“我改良了配方,今日的药膳味道定不会难以下咽。”洛清率先垂范尝了一口。
“好吧。”卿言拿起汤勺,往嘴里送了一口汤,果然味道好了许多,于是欣然将其他药膳也吃了个干净。
当然,洛清免不了陪吃的命运,药膳毕竟是药膳,即使改良也只不过是不难吃而已。
午膳毕,卿言让洛清帮她化上昨日的毁容妆,然后如此云云让他陪自己在徐照面前演一场戏。
“去把徐照带回的药拿来。”卿言吩咐坠儿。
“洛公子,这是徐照带回来的药。”
卿言示意坠儿将药盒递上,又转而对她说:“叫思承进来。”
坠儿答诺,将思承请了进来,自己退了出去。
洛清拿着药盒端详了许久,又看又闻:“这的确是家师研制的一种祛疤痕的药,效果极佳。只不过……”
洛清顿了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又不敢断言,便猜测道:“这药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什么?”卿言大惊。
思承也大惊:“此前已证实徐照与南夏大皇子蓝靖勾结,遣七色的杀手刺杀公主,一次不成,这次竟明目张胆地加害,公主处境危险,请准许属下将思悠思悟调来加强护卫。”
“敌暗我明,先缓缓,静观其变。”卿言未允。
“或许他不是想要你的命,而是为他所用。”洛清将药丸拿在手里仔细察看,“这药丸的表面被涂了一种可以致幻的惊风草草汁,剂量很大,若是误食,足以让人癫狂,而此时,只有身上带有月眠花味道的人才能使之平静下来。惊风草草汁的药性虽猛烈,却不易被诊出,大多会当成普通的狂躁症被误诊。”
“太可恶了,这徐照的狼子野心还真不小。”卿言气得狠狠锤了桌子。
桌上的热茶溅出来,思承赶紧伸手将卿言拉开。
卿言因突如其来的拉扯倒在思承怀里,茶杯滚落一地碎片。
“公主。”
“公主。”
二人皆是一惊。
“无碍。”卿言挥了挥手,避开碎片走到洛清面前,捏了一颗药丸若有所思。
“既然药丸上涂的是致幻药物,那假装毁容之法的便是不可用了,不若咱们将计就计如何?”卿言将药丸放进盒内,一脸兴奋。
“愿闻其详。”洛清合上盖,放在桌上。
卿言勾了勾手指,两人凑了过来。
翌日清晨,楚慎正在整饬军务,突然接到峪山矿区的消息,长公主殿下今早睡醒后便神志不清了。
楚慎立即将军务交给身侧亲信,赶往矿区。
议事厅后堂,几乎所有人都守在公主寝房门外,却无一人敢进入。
“这是怎么回事?”楚慎一到,便找人询问。
“楚将军。”坠儿含着眼泪给楚慎见礼,然后义愤填膺的向楚慎控诉,“昨日夜里,奴婢伺候公主服了徐照将军从仙医谷带回的药丸,公主服药后起初并无异样,不多久便睡下了,可到了半夜,奴婢就听见公主房里内有大动静,奴婢进去一看,房内满地狼藉,公主蜷缩在床角,奴婢一靠近公主就大声呵斥,仿佛不认识奴婢一般,奴婢叫来思承大人,公主亦是如此,只要有人靠近,公主便疯狂不已,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能请楚将军来了。”
“我进去看看。”楚慎正准备推门进去,被思承拦住。
“属下同将军一起进去。”
楚慎看着思承,思忖片刻后应允。
二人小心的推门进入,尽量放慢脚步,希望不要惊动卿言。
习武之人身形矫健且轻盈,二人快到床边才被卿言发现。
“走开,不要过来。”卿言大叫一声,抓起床上的枕头就向楚慎扔了过去。
楚慎抬手挡开,立住,不再往前:“长公主殿下,末将是楚慎,峪山边军的上都护。”
“我不管你是谁,不准过来。”卿言根本不听,就是不让人靠近。
“公主不认得末将了吗?”楚慎还不死心。
“你走开,走开。”卿言见两人不走,干脆光着脚下床,走到桌边拿起茶杯茶壶就向楚慎砸去。
卿言只砸楚慎,楚慎躲避不及,生生挨了好几下,思承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他家小公主还真是有仇必报。
“好,好,末将走就是了,公主千万别伤了自己。”楚慎面对蛮不讲理的卿言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和思承一起退了出去。
“可有找大夫来看过?”楚慎问贴身伺候的坠儿和思承。
“已派人去请洛公子了。”坠儿答。
此时,洛清正从侧门进来,与众人见礼后,仔细询问了卿言的状况,又与楚慎和思承一起进了卿言的寝房。
人太多,卿言很快就发现了,她又随手抓起身边能拿起的各种物件扔向楚慎,楚慎防不胜防,只能尽量躲避,三人各使眼色互相配合,终于用最不会伤害公主的方式将她制住了。
洛清赶紧给卿言把脉。
“没有中毒迹象,应是得了失心之症。”洛清得出结论,与之前商量好的说辞一致。
“怎会突然得了失心之症。”楚慎不解。
“近几月来公主过得甚是凶险,许是被吓到了。”洛清解释,“需要调理和静养才能恢复。”
的确,据楚慎所知,近几月来对长公主的刺杀暗杀不断,一个原本养在深闺的公主,因突如其来的储君之位被迫立于危险之中,娇弱的公主也确实吃不消,楚慎也暂且接受了这种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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