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川蜀
大齐的北方,春天温暖干燥,不若南方那样有连绵小雨,所以,从体感来说,北方的春天似乎比南方要舒适,若是再出个太阳什么的,那便是美好的一天了。
此时,阳光掩饰不住的照进了床幔,因为,卿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末了。
懒洋洋的睁开眼,懒洋洋的坐起身,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身侧,空的。
哼,算你跑得快。
昨日入住雍州的行宫,是这几日风餐露宿后休息环境最好的一晚了,本打算美美的睡到自然醒,养好了再赶路,结果,也不知昨夜宁远怎么了,一个劲儿的缠着她,缠着她,缠了许久,直到她累极睡着了。
宁远这家伙从来没这样不知节制过,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
行宫的婢女们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了,听到房内有动静,于是赶紧进来伺候。
洗漱穿戴完毕,卿言随意用了点早膳就径直去了正殿,果然,宁远此时正与宁老将军商量昨日卿言的提议。
“公主,此法甚是凶险,若是被识破,公主性命堪忧啊。”宁老将军似乎不赞同。
“老将军,现在非常时期,此为最有效的方法,兵行险招才能出奇制胜。”卿言执意,“况且,敌暗我明,想对付我的可不止这一家,李彰武可是做过晋王副将的人。”
“老臣不能让公主冒险。”如此一说,宁老将军就更不肯让步。
“不如这样,我在雍州多待两日,若是能得到傅大人的消息,便按照我说的行事。”卿言望着宁老将军,眼神坚定,“有人接应,老将军就不用顾虑了。”
半晌儿,宁老将军才点头:“好。”
队伍在雍州休整了半日,便出发往滑县方向去了。
“有那么舍不得吗?”蓝臻站在卿言身后,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手掌上,一脸鄙夷的样子。
“你有爱人吗?”卿言没有理会他的不屑,一身素净的丫鬟装躲在人群里,远远望着队伍最前面鲜衣怒马的男子,似要溢出泪来。
“啊?”蓝臻一副风流不羁的富家公子打扮,被卿言这么一问,着实愣了一下。
这次轮到卿言鄙夷不屑了:“不识人间情爱,不懂世间冷暖,你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然后转身就走。
快走了几步,卿言赶紧又停下来,等蓝臻追上来后恭恭敬敬的跟随在他身后,扮演好自己设定的角色——一个称职的婢女。
“公子,我们到了。”看着蓝臻从之前订好的客栈门前走过却没有进去,卿言以为他错过了,好心出言提醒。
“我这身打扮住这儿怕不合适吧。”蓝臻扬了扬衣袖,懒懒的回头,瞟了一眼客栈的招牌,风情万种的朝前走了。
什,什么?卿言以为自己幻听,等回过神来直气得咬牙,却不得不招呼后面的人一起跟上去。
顺着繁华的主街一路过去,快到街尾的地方有一家规模颇大装潢颇土豪的客栈,当然名字也颇俗不可耐:客似云来。
卿言无奈的跟在蓝臻身后,做小丫鬟状好生伺候着,趁着蓝臻还在嫌东嫌西查看的当儿,她进到店内赶紧订房间:“掌柜的,四间上房。”
“三间。”蓝臻收起折扇押在卿言递银子的手上,眼神暧昧的让掌柜足以产生各种联想。
掌柜看了看两人,一脸上道的样子,冲着店小二喊:“三间上房。”
碍于之前设定的身份,卿言不敢翻脸,还得假装一脸娇羞的把银子递上,另一只身侧的手已经气得紧紧握成了拳头。
从身后四个随从的样子就能看出这家少爷有多富有,连随从都住上房,所以出门办事,带了个通房丫头也就正常了。掌柜的赶紧献殷勤。
“客官请。”
对于这样的大客户,掌柜通常都是亲自领上楼的。
三间上房并排,四个随从两两一伍,而蓝臻和卿言则住中间,方便照应。
待掌柜走后,卿言狠狠地瞪了蓝臻一眼,极不情愿的将他让进屋内。
蓝臻却不以为忤,敲着手上那把耀武扬威的折扇,慢悠悠的晃进了房内。
“太一般了。”蓝臻打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品味房内的设施,还一脸嫌弃的表情。
“粗陋的客栈自然比不得您的昭王府,还请王爷将就将就。”卿言阴阳怪气的嘟囔了一句,心里已是腹诽了千遍:有得住就住,再啰嗦一脚就把你踹出去。
蓝臻看了看卿言,装模作样的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说的也是,有美相伴就凑合吧。”
这厮难道没听出来我是在鄙夷他吗?卿言顿时觉得跟蓝臻之间绝对不是沟通障碍那么简单,这厮八成跟她有代沟。
“为什么不住先前定好的客栈?”卿言知道蓝臻虽然是个纨绔,但关键时刻绝不会纨绔得这么没有分寸。
“太寒酸,不符合我的身份。”蓝臻的回答不仅不得要领,还很欠揍,卿言差点就跟他动手了。
看她气得一言不发的坐在桌边,蓝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慢悠悠的也坐到桌边,再慢悠悠的给自己斟上一杯茶。
“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初春里,温暖的太阳落山后,夜里的寒气自然是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卿言在客栈的庭院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到房内。
毫不意外的看见蓝臻懒懒的坐在房内,正品着茶。
不是说晚上会有异动吗?他怎么如此悠闲?卿言狠狠地从桌子底下抽了条凳子,坐在他对面。
蓝臻轻晃茶盏,茶香飘逸:“都说燕女温婉,夏女温惠,蜀女温醇,这齐女嘛,”蓝臻看了卿言一眼,顿了顿,似有所思,“温情。”
什么燕女齐女的,尽说些不相干的废话,不说正事卿言就决定不理会他。
“为何每次分别你总是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就这么舍不得你的宝贝侧驸马?”蓝臻放下茶盏,掩笑:“还真有些怨妇的味道。”
你才是怨妇,你全家都是怨妇。卿言气得将头扭到一边,不看他也不让他看。
“公子。”门外是随从的声音。
“进来。”蓝臻挥了挥袖。
“公子,德逸楼失火了。”随从恭敬的答道。
“失火了?”卿言大惊,站起身来,德逸楼就是他们之前定的那间客栈。
果然被蓝臻说中了。
“别慌,不是冲你来的,”蓝臻安抚的看着卿言,“是冲我。”
“你?”为什么?卿言疑惑,蓝臻一直乔装藏于大齐官队中,甚是秘密,是何人如此有能耐,竟能知道他的行踪。
“昨日定下那间客栈后,我故意去大街上转了一圈,没想到蓝郁今日就来了,还真快。”蓝臻不以为然。
蓝郁是南夏的二皇子,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之一。
“为何你如此肯定?再者,你这样算什么?艺高人胆大?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卿言瞥了蓝臻一眼,这个时候引人注目,还真怕被北燕的人盯上。
“谁又会想到你大齐的长公主竟是我南夏皇子的通房丫头,所以,公主殿下尽管放心,如此出乎意料,北燕人绝对想不到。”蓝臻知道卿言担心什么,用扇子敲了敲桌沿,显得信心十足。
“暴露行踪你就不怕……”
“敌暗我明不是更可怕,现在至少我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想我死,哪些人急得连气都沉不住了。”
好吧,只要你不连累我,你作死我绝不拦着。卿言心里想,当然也不由多警惕了几分。
“既然你这么不怕死,那我就不叮嘱你小心点了。”卿言白了他一眼。
蓝臻不以为忤:“你且先休息,我出去一趟。”说完,摇着折扇走了。
蓝臻走后,卿言把思承唤了出来。
“公主。”思承从暗处出来,仍旧是一身暗色劲装,刚赶回来复命,身上还有风尘的痕迹。
“去查查今晚的火到底是不是南夏那个二皇子放的。”卿言总觉得蓝臻的说法有问题。
“是。”思承答诺,又退到暗处。
卿言瞒着宁远和卿桓让思悠思悟假扮宫女留在队伍里,保护伊娜和另一个帮她掩人耳目的关键人物,毕竟伊娜是重中之重,若是有所损伤,海图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称臣一事也就有了借口。
所以,除了在明处的四个随从,卿言现下只能靠思承这个暗卫来保护了,何况这四个随从根本不知道卿言的身份,得到的命令也是保护蓝臻。
那么,自己就更要警惕了。
客似云来虽然名字俗气,上房却是极好的,装饰典雅美观,家具摆设也大方实用,掌柜给卿言和蓝臻这间上房怕是全客栈最好的了,像是专为那种离不开人伺候的主子设计的,房间被一块宽大的屏风象征性的隔成了内室和外室,内室里有张宽大且舒适的床,外室也有张单人的小床。卿言想了想,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搬了两条椅子放横在屏风旁边,算是彻底把房间隔开了,然后叫来小二打了热水,洗洗便睡下了。
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卿言突然感觉有人翻身上了床,刚想呼救,已经被来人捂住了嘴,耳边是熟悉的声音。
“是我。”
而隐身在暗处护卫的思承也冲进床帷,正欲与来人动手就被卿言拦住。
“宁远!”卿言轻呼,示意思承退下。
“嘘。”宁远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屋顶的方向,卿言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突然,嗖嗖两声箭羽声,随即便是噌噌箭头钉进床板的声音,卿言吓的脸都白了。
而后,便是兵器打斗的声音。
卿言滚下床,避开声音集中处,就着月光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房内,已有五人战成一团。
蓝臻与宁远联手对付一个黑衣人,思承则单独与一黑衣人打得焦灼。
几乎是同时,两个黑衣人被打倒在地,二人互望一眼,从门口逃了出去,正遇上赶来护卫的四个随从,又战了几个回合,才踉踉跄跄的逃走。
思承不愧是聆风阁的第一暗卫,从他对付黑衣人的身手来看,功夫怕远在宁远和蓝臻之上吧。
“他们是什么人?”卿言跑过去抱着宁远的手臂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蓝郁的人。”
“川蜀的人。”
蓝臻和宁远同时回答,答案却完全不同。
“川蜀的人?”卿言不解的望着宁远。蓝臻说是蓝郁的人袭击他们倒是很合理,可怎么又惹上川蜀的人了?
“还记得我接父亲回盛京曾在路上被人袭击的事吗?”宁远看着卿言解释道,卿言点了点头,她记得当时宁远是伤到了左胸的位置。“后来我将此事呈报于瑞王,聆风阁查到到袭击者与川蜀有关,刚才的黑衣人从招式和兵器来看,与那日的袭击者无二。”
“大齐与川蜀素来无怨,井水不犯河水的,就连边境也隔山望水很是太平,为何这川蜀要来与我大齐不痛快?”卿言不解。
“这个,我也很费解。”宁远皱了皱眉。
“既然不是蓝郁的人,那便没我什么事儿,我睡觉去了。”蓝臻收起兵器往外室走,这时卿言才注意到他堂堂南夏大将军用的竟是一把软剑,看起来还真有点江湖客的味道,怪不得如此风流不羁。
“敌人都杀到面前来了,你还有心思睡觉?”卿言最讨厌蓝臻这么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中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他们两个的身手要将你护住绰绰有余,小言儿哪里还用得上我。”蓝臻意有所指,临走还暧昧的朝她眨了眨眼。
“敌暗我明,大家都有危险,且不知道是冲谁来的,你自己若不小心点,死了别怨我。”卿言啐他。
“言儿,”宁远拉住她低声说,“刚刚与黑衣人交手,昭王受了一掌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忘了他是个伤患。卿言有些抱歉的望着外室的方向,不过却心想:受了伤就说嘛,矫情干什么,又没有人笑话你。
“我去给他看伤。”卿言心虚的转身去拿药。
“属下去即可。”一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思承从卿言手里接过药,往外室去了。
“昭王不想让你知道。”宁远拉着卿言的手,“给他留几分薄面。”
这蓝臻还矫情上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卿言鄙视之。
“宁远,你怎么来了?”
“出了雍州城没多久我就接到云轩的消息,是秦勉送来的,而探子又回报雍州城内有川蜀的人,我不放心你,就留下秦勉自己折了回来。”刚才的刺客事件让宁远心里很是庆幸自己的决定。
“云轩有消息了?”
宁远点了点头:“云轩已押粮至随州,并告知海图需推迟交付国书,海图应允了。”
“那真是太好了。”卿言高兴的搓着手,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这通讯不发达的时代,卿言还真怕没能及时通知海图让他误会自己又想惹什么幺蛾子,毕竟从称臣到工匠自己曾步步紧逼,虽从长远看对秋戎有利,可卿言如此明显的压迫,委实是挑战了海图作为世子和作为男人的尊严,即使他是个情种,若一时意气,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的。现下有了云轩的消息,真是庆幸庆幸。
不过,庆幸之余,有件事倒是让卿言很疑惑。
“宁远,为何秦勉会找上你?明明是我让他通知云轩的,为何他复命的对象不是我?”
“我在雍州城外遇到秦勉,他身受重伤。”
原来如此。
“可有大碍?”
“已无性命之忧。”宁远道。
“可有问他如何受的伤。”
“据秦勉说,是在滑县被几个黑衣人偷袭。”
“黑衣人?川蜀的人?”卿言皱眉。
“不知道。秦勉击杀了一人,从他身上搜出了北燕大内禁军的令牌。”宁远解释。
“令牌?”刺客竟然随身携带着外人能看懂的证明身份的东西。这又不是武侠剧,不会有蠢到这么离谱的刺客和主人。卿言心思一转,想必是有人故意陷害,想为大齐与北燕边界的鲁城之争种下导火索。
“宁远,之前探子回报在滑县活动的是北燕士兵,可是拿到了什么确实的证据?”
“他们身上有北燕军营的标识。”宁远肯定的说。
标识?那就对了。派往别国的细作身上怎么可能有外人一看能识得其身份的物件,若不是有人栽赃陷害,那便是主子蠢到极点了。
卿言终于找到了川蜀人出现的原因。
“宁远,你说若是他们都是由川蜀人假扮的,意在挑拨大齐和北燕的矛盾,顺便搅黄了秋戎称臣一事,让大齐彻底恨上北燕,将边境鲁城之争升级,到时三方都会有嫌隙,而与大齐相邻的川蜀,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了。”
“虽然川蜀与我大齐隔山望水,可于澧水边隔的是座铁矿山,且富矿段在我大齐境内,川蜀早就垂涎三尺了,若是我大齐被秋戎和北燕同时夹击,川蜀便可趁乱得利,真是卑鄙。”宁远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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