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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联姻


静心殿外,几棵梧桐在暖冬的包裹中还摇曳着一丝残绿,抬头望去,卿言突然想起那句“梧桐落叶,雨打芭蕉”,此时的心情怕是用这两句来形容是恰到好处了。淡淡叹了口气,朝永和宫走去。

  永和宫是上官皇后的寝宫,在卿言童年的记忆里,永和宫里永远充满着企盼,对那至高无上之人的企盼,或潸然泪下或欣喜若狂,一切喜怒哀乐皆由那人而起,皆因那人而息,看惯了像企鹅一样翘首垫脚盼望着的女人们,也勿怪乎上官皇后不能像冰美人洛妃一样常蒙圣宠了。

  此时皇宫已宵禁多时,只有间或的一队队侍卫在各处巡逻,卿言此时还在宫中行走,立即引起了禁卫军们的注意。望着面前跪倒一片的禁卫军,卿言挥手打发掉他们,并吩咐当值的统领不要再让人打扰她,然后摒退左右侍从,独自一人来到永和宫门前。

  宵禁后的永和宫已宫门紧闭,当值内监见到卿言立即行跪拜礼。

  道明来意,内监竟径直领了卿言进去而未通报,卿言转念一想,显然是上官皇后授意。

  母女见面自然免不了画面煽情,还在病榻上的上官皇后泪眼婆娑的将女儿瞧了个仔细,见完好如初也就放下心来。

  卿言将隆庆帝的话转告,上官皇后自然欣喜不已,母女又嘘寒问暖一阵,卿言便出了永和宫。

  月色依旧朦胧,看了看天色,卿言加快脚步往明澜宫走去。

  依祖制,皇子皇女成年后都会在迁至宫外,除了储君,若无特殊情况者一律不得在宫中居住,不过天生目盲的大皇子沈卿桓便是那个特殊者。

  “哥,我回来了!”卿言在他面前还是那么放肆,不仅省去了通报,连礼数也一并全当无物了。

  “小妹!”沈卿桓欣喜的摸索着握住卿言的手,然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良久,卿言才挪了挪身子:“哥,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惊觉自己失态,卿桓慢慢放开她,但仍旧握着她的手,好像生怕一放手她就会不见一样。

  “哥,我很好,没缺胳膊少腿。”卿言轻松的歪着头,笑靥如花。

  “可你受委屈了。”卿桓又摸索着轻抚她的头发,满是怜惜。

  “哥,你都知道了。”卿言心虚的偷瞄了他一下,有些怯意的垂下了眼睑。

  “思悠思悟未能助你脱险,已经去刑堂领罚了。”卿桓似是看见了她的不自然一般,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却足以激起千层浪。

  “哥,这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让她们自行离去的,怎可惩罚她们!”卿言急了,下意识的为他们辩解,冲动之下竟忘了他们是聆风阁的暗卫。

  “这是规矩,”卿桓鲜有的厉声道,“暗卫未易主之前只能听从主人的命令。”

  “我……”卿言一时语塞,这规矩她是知道的,而大哥治下之严也是不容质疑的,于是低下头不便再说。

  “小妹。”见此情形,卿桓软下声来。

  “哥,我知道。”卿言淡淡一笑打断他,算是回应那一如既往的宠溺,“平秋长公主是大齐的储君,我必须对得起这个身份。”

  这与平日里相左的回答和态度,让卿桓无奈的叹了口气,“难为你了,罢啦,回吧,奔波了一路,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叙。”

  “嗯。”卿言起身离去。

  宣华宫中因为正主未归,依旧灯火通明,众人即使已经疲倦至极也仍未入睡,不是害怕受罚而是着实担心。

  “如何?”宁远与云轩都在采仪殿的外寝等候卿言,连问话也颇为异口同声。

  “什么如何?”卿言看了他二人一眼,挥手将侍从打发掉只留坠儿伺候,疲惫的拖着步子朝内寝走去,二人也起身跟上。

  “皇上可有说几时成婚?”云轩急问。

  “父皇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我好不好?”坠儿替卿言整理好外衣,让她和衣斜靠在床边。

  “皇上急急将你召回宫就是为了问好?”宁远疑惑不解。

  “今日父皇颇为奇怪,除了私话家常联姻一事未提半个字。”卿言半闭着眼睛回答。

  见她如此疲惫,二人也不再多问,吩咐坠儿好生伺候,各自回宫。

  第二日,卿言去上官皇后宫里请过安便不再杵在那儿碍事,帝后的结婚纪念日,既然隆庆帝没有张扬,自然也不想她打扰,除了送上一份别致的礼物,卿言要做的就是遣退自己以及永和宫多余的人。

  又躲过一日,卿言心里窃喜,希望皇宫天天都有令父皇关注的好事,而无暇顾及那个海图。

  正当她心生高兴的时候,寝殿外传来了秋戎大使求见的通传声,果然是祸躲不过,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卿言用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收下拜贴,想了想定于明日召见海图。

  “他还是沉不住气了。”云轩捏着拜贴瞧了瞧,又将它扔回几案上。

  “公主我貌美如花,他当然沉不住气了。”卿言诡异的一笑,将一张纸条递到云轩面前,云轩看了一眼,又疑惑的递还给她。

  “何处得来的?可信吗?”

  “聆风阁的情报向来不虚。”卿言扬了扬手里的纸条,然后丢入取暖的火炉中。这张纸条充分说明了她冒险把思悠思悟派去调查的决定是正确的。

  “聆风阁!”云轩的声音显得十分激动,聆风阁行事向来十分隐蔽,以傅家的势力也仅能打探到它与朝廷有关,至于是敌是友却颇为朦胧,而现在看来……

  “你也说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卿言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

  “言儿,谢谢。”云轩上前拥住她,喜悦油然而生。

  云轩,至此,你我便要纠缠一生了,你可有准备好?

  召见日如期而至,当海图作为秋戎使臣来求见时,卿言正坐在知梦园发呆。

  “让他到正殿等着。”卿言对前来通报的小太监吩咐道,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吓得小太监冒着冷汗去复命。

  “坠儿,叫云轩和宁远也到正殿等着看好戏。”说完,昂首朝宣华宫的正殿走去。

  “海图世子,别来无恙。”走到正殿的主位上坐下,卿言省去了一些繁缛的礼节,微笑着问好。“世子以使臣身份来求见,不知所谓何事?”

  “为我自己来求亲。”虽说是求,海图的口气却是理所当然。“公主击掌为誓,又留书与我,莫不是还要反悔。”

  “既然答应过与世子联姻,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卿言顿了顿,“只不过,我想多问一句,伊娜公主近日可好?”

  神情自若的饮了一口手边的茶,新茶的清润让卿言微眯了一下眼,偷偷瞄了一眼座下,满意的看见海图的表情变了又变,卿言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此时的正殿虽然生起了暖意融融的地龙,却因海图那堪比冰川的表情而不自觉的让卿言的体感温度降至冰点。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卿言心想,不由得把偷瞄变成了直视。

  “一别经年,伊娜公主怕是出落得更加标致了,自古英雄美人,也难怪世子殿下如此迫不及待,只不过龟兹国的国主似乎对你这个女婿不甚满意啊!”卿言闲闲的看着海图,没想到这个莽夫还是个情种,为了伊娜居然想出这种办法。

  龟兹乃西域千里佛国中十足的信徒国,历代国主都以上主居士的随侍自居,对大齐女皇自是十分拥护,而对于缕缕进犯大齐的秋戎理所当然的被列入不受欢迎名单之列,除非秋戎得到大齐的认可,否则,海图以现在的身份想娶伊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这个海图为了让卿言相信他的诚意,居然在众人面前对卿言演了一场示爱的苦情戏,还真难为他了。一顿点破之后,卿言望着海图不自然的表情,心里想着差点笑出声了。

  海图许是没想到卿言对此事了解得如此透彻,言语中似乎连伊娜已身怀有孕事不宜迟也知晓,他心里一下子没底了,若是卿言将此事告知龟兹国主,那么他和伊娜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本以为手里拿捏着宁狄老将军这张王牌,定是无往不利,现在看来似乎只有交换的份儿了。

  定了定神,海图觉得此时再懊恼亦于事无补,唯有寻求合作才是正道,于是——

  “我们作个交易如何?”海图与卿言对视。

  终于谈到正题了,卿言放下茶盅正了正身等待他的下文。

  “宁老将军现下正在我军中,若是公主答应了这桩婚事,十日内我便将他送回大齐。”海图的拳头紧捏在身体两侧,此时,即使是这张王牌也让他心里没底。

  一直以来的猜测在海图的这句话下得到了确切的证实,卿言心里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而听从卿言吩咐,躲在偏殿屏风后看好戏的宁远则震惊、狂喜、失措和不可思议。

  “这倒是桩不错的交易,只不过,”卿言又端起手边的茶,浅尝了一口又放了下来,再抬头望向海图时,眼神已变得犀利,“以现在这种情形,海图世子,难道你还认为自已仍有优势吗?”

  卿言的话让海图心下一怔,难不成有这张王牌还不足以讨到平等对话的资本?莫非这个女人还有其他想法?

  “你想怎么样?”海图恼怒的压低了声音。

  “如果世子答应我两件事,那我便如你所愿。不仅如此,还可将西关山以南至漠河的大片草原借予你秋戎五十年,并开放西域各国的通商口岸,准许各国与秋戎自由贸易,且允诺贵国在乌孙、于田、楼兰、疏勒四国进驻外事官员。”卿言停顿了片刻,锐利的目光落在海图一步一步放大的瞳孔上。

  “说你的条件。”海图没有马上应允,在现下这个时候,还能获得比先前更优渥的允诺,条件自然会十分苛刻,海图并不傻,他只是小看了女人,一时大意被卿言这个难养的小女子给算计了。

  看来这个海图还不是个莽夫,卿言笑着说:“第一,五日内将宁老将军送至我大齐边境。”

  “宁老将军现就在我军中,五日必可到达边境。”这个条件海图答应得十分爽快。

  “这第二嘛。”卿言故意停顿了一下,偷瞟了海图一眼,看到他额头有冒冷汗的趋势,心里一乐,慢慢的吐出两个字:“称臣。”

  “不行!”海图立马从金丝楠木的雕花椅上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卿言提出的第二个条件。

  “稍安勿躁。”卿言走到他跟前,轻轻示意他坐下,“想也未想就做了决定,未免太草率了。”

  “我秋戎虽是以水草肥美之地四处游牧为生,却是奉汗王为主,若是另奉他主,怕是死后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海图别过脸去不看卿言,厉正严辞的拒绝,似乎毫无回旋余地。

  “难道让秋戎生灵荼炭,九泉之下世子就能有好的交代?”卿言不以为忤,轻描淡写的反问。

  “生灵荼炭?”海图轻蔑的哼了一声,“秋戎的铁骑勇士正等着呢。”

  确实,以大齐目前的军力,若是想灭掉秋戎,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南有南夏,而西南的川蜀和东北的北燕亦是虎视眈眈,若是与秋戎斗得两败俱伤,其他人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风险太大,这一点卿言自是知道,不过这平衡的局面若是被某些不起眼的力量打破,或许结局就不一样了。

  “若是我将世子与伊娜公主的事告知龟兹国主,不知道国主他会如何呢?”卿言掀了掀柳眉,故作思考状,“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龟兹国主的同胞妹妹似乎就是疏勒王的第一王妃,而疏勒王的小公主不日就要嫁去于田,和于田王储举案齐眉了。这样的话,看起来对秋戎又多了些不利啊。何况,若是秋戎与西域各国有什么冲突,我想,大齐囤积在白山黑水间的先锋营和锐锋营数万精兵也不会坐视。当然还有昭王殿下。”卿言有意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幸而此次因为班师回朝途中宁远失踪,父皇将十万军队留在边境以防不测,否则也少了威胁海图的资本。再者,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在海图看来是蓝臻的,蓝臻与李慕青在南夏大齐秋戎三国边境驻扎五年,海图怕是也与之交过手的,看在卿言肚子里孩子的面上,蓝臻即使明面上不帮衬,暗地里绝对少不了给秋戎使绊。众多筹码,卿言觉得自己的底气又足了些。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此刻,海图的眼中已经聚满了怒火,恨不得将眼前这张娇俏的面容撕个粉碎,不过现在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道:“此事重大,我需禀报父汗定夺。”

  “好,若塔特可汗应允,我即刻恳求父皇封伊娜为靖国公主。”卿言满面喜色。虽然只有皇后所生的嫡女才能封为靖国公主,不过用一个尊贵的封号换与秋戎的长治久安,隆庆帝自然是喜不胜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何况此等殊荣于龟兹来说也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即使在今时今日,大齐对西域各国的统治已十分松散的时代,有此封号仍然可让龟兹在西域各国中的地位高出半分。

  “另外,我还可应允世子,”卿言抛出最后一枚橄榄枝,“秋戎称臣之日便是世子与伊娜公主的大婚之时。”

  看到海图因自己最后的这句话有所动容,卿言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幸亏海图是个情种,否则他若是来个鱼死网破,怕也是十分棘手的。

  “好,别忘了你的承诺。”海图站起身来,礼也不行便转身离开。

  “要走也不急于一时,伊娜公主应邀来参加海会寺的法事,过两日便可到京城,不如见一面再走,世子以为如何?”这是最后一剂强力药。

  “你!”海图冲到卿言面前,双拳握得死紧,指关节已俨然发白,看得出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望着海图暴怒的表情,卿言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挑衅的举动,万一海图理智不再,给她一拳,不知道会不会毁容呢?

  屏风后的宁远见此情形也要冲出去,却被云轩死死拉住。

  “若是伊娜有半点损伤,我定叫你陪葬!”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海图怒气冲冲的走了。

  直到海图背影消失,卿言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言儿。”一见海图离开,二人便从屏风后出来。

  “我没事。”卿言疲惫的摆了摆手,紧绷的那根神经一松弛,就让她整个人都摊软了下来。

  宁远眼明手快接住她,打横抱起便往宣华宫去了,云轩打发一个小太监去请御医,自己也急忙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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