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师恩自难忘
“前面的马车让一让,怎么在路中间就停下了?”
“是我想停吗?你看看前面还过得去吗?”
前面那辆马车里的人探出头来,冲后面的车夫吼道。
华灯初上,宽敞的街道上便已拥堵得水泄不通,巡城的官兵们闻讯赶来疏导,才勉强维持住夜市的秩序。
很快,城中又热闹了起来。
人群中,侯琬瑜漫步在街头,手里把玩着刚买的荷包,她望着满街的人潮,心里却空落落的。
万家灯火,皆与她无关。
张氏夫妇舟车劳顿,睡得很早,她一个人在驿馆枯坐着也是无聊。
侯琬瑜当初想来汴京,原只是为了找点活计去做,自己赚些银钱,自力更生,却没想到半路遇见王真。一来一去两个来回,她竟被莫名卷进了大周的谍报组织里,成为了护送细作花名册回京中的关键一员。
皇上已下旨让她留在驿馆照顾张氏夫妇,言下之意就是不许她出去干别的活了。侯琬瑜能品出这背后的意思,她已经知道了细作花名册的事情,尽管皇上已是千叮咛万嘱咐,但还是不敢把她放到人多眼杂的地方去。
倒也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怕她被有心之人盯上,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侯琬瑜外出游玩时,身后也有两三个打扮成寻常百姓的暗卫远远地跟着,始终不让她离开视线。
“这样也好,我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侯琬瑜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叹了口气。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怎么还叹气了?”
侯琬瑜回头,眸中顿时一惊。
只见江渊正站在她身后,倒背着手笑着问道:
“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不是一个人!”
侯琬瑜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后面,在江渊面前伸出了三根手指,低声道:
“后面还有仨!”
“还有仨?”
江渊刚要回头去看,侯琬瑜却一把将他拉了过来,叮嘱道:
“是暗卫营的人,皇上让他们来保护我!您呀,装看不见就行!”
说完,侯琬瑜便继续往前走,江渊见状,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侯琬瑜狐疑地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问道:
“世子爷怎么得空出来逛夜市呀?”
“琬瑜,我不是说了吗,你叫我名字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从一个面摊旁匆匆路过。露天的摊位摆了十来张桌子,靠近路边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人穿了件束袖长袍,看上去只是普通侍从,但另一人却生得面如冠玉,眉宇间流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使只穿着无一纹饰的玄色长袍,梳着最寻常的汉人男子的发髻,也掩盖不住周身的高华之气。
夜深沉,侯琬瑜和江渊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看上去与汉人无异的男人,可男人的目光却让人难以觉察地停滞在江渊身上片刻。他很快就平静地垂下眼眸,将身前的面碗端起,吃完最后一口面,又将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
对面的侍从见状,连忙问道:
“七爷可吃好了?”
“吃好了。”
男人从袖中摸出一方洁白的帕子,点了点嘴角,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之姿仿佛是某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一般,让人实在无法把他和草原上威武雄壮的汉子联系在一起。
他并未立刻起身就走,而是忽然感慨道:
“方才,竟看见了一位故人。”
“哦?七爷遇见了谁?”
“江渊。”
男人的语气平静,可那侍从却瞬间攥紧了拳头,眸中渐渐流露出一抹恨意,故而沉声道:
“七爷为何不早说?他杀了我草原上那么多弟兄,我早就想报仇雪恨了!”
男人却只轻声笑了笑,仍旧风平浪静地说:
“这有什么,我还是他的手下败将呢!中原有句古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笑到最后可不好说,一切都还为时尚早呢!”
那侍从知道自己不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坏了主子的大计,遂问道:
“七爷,那您看,咱们接下来去哪?”
“这几日我总觉得汴京的吃食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这些个小吃,全都做得少而精巧,第一口惊艳,第二口满足,第三口意犹未尽时,便没了!你还别说,我如今倒是开始想念咱们的烤全羊了!”
那侍从见状,竟忍不住笑道:
“七爷可还记得您那位汉人先生说过的话?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中原人讲究一个余字,凡事不求万全,这进膳也自然不会撑到饱腹为止!”
“是啊,恩师在长安教了我许多,再过几日,就到了我与他约定见面的日子了,届时我定会去登门拜访,与他好好叙叙旧。恩师虽只略长我几岁,于我却是亦兄亦友。”
那侍从听了这话,似是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却分明欲言又止。男人见状,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斥责道:
“有话便说,何故扭扭捏捏作妇人态?”
“七爷,我……”
侍从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
“属下以为,七爷还是先对江大人有所保留为好,莫要什么都跟他说……”
“够了。”
男人不等侍从说完便轻轻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接着说下去: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再三叮嘱!父皇让你跟来,是为了辅佐我,可不是替我拿主意的!”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兀自走开。
那侍从见状,连忙把嘴巴闭紧,结了账就匆匆追了上来。
“七爷,接下来咱们去哪?”
“前方的街市是何处?”
“属下瞧着像是到平桥街了,咱们不妨去看看?”
“好啊,反正我也没吃饱,顺便再多打听些有用的消息。过两日,你便可以留意城中的人牙子了,我需要一个熟悉汴京城的人跟着我做事!”
“是,属下明白”
两人在平桥街上慢悠悠地晃着,眼睛却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铺面以及巷子的布局。
平桥街上的美食更多些,大到可以住店的酒楼,小到推着小车的路边摊,目所能及皆是吃吃喝喝的东西。
忽然,一阵熟悉的香味若隐若现地飘了过来,主仆二人一怔,竟双双停下了脚步。
“七爷,这仿佛是……烤肉的味道?是我太想念家乡的烤全羊了吗?”
男人闭上眼睛,仔细嗅了嗅,却忽然皱了皱眉,不满地说:
“是也,又非也!把羊肉烤成这样,实在让人扫兴!”
说完,他猛地睁开眼来,转身往侧后方看去。
那不过是个主打卖米糕的铺子,顺便卖布袋馍,这几日却开始在门前夜市上支起摊子,烤起了羊腿。
刚烤好的羊腿肉外酥里嫩,孜然、茴香的香味让人实在垂涎,把羊腿上的肉剔下来卷进烙好的薄饼里,撒上葱花,一口咬下去恨不得馋哭隔壁小孩。
这烤羊腿的架子是曹静和自己搭的,她在建章宫里学过野外生存的本领,对于如何生火如何烤肉还是有点把握的。米糕铺子的几位常客纷纷来捧场,却也不禁好奇道:
“曹娘子怎么改行卖烤肉了?”
“您还别说,就这么几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前些日子我娘家送了两个大羊腿过来,我们又吃不完,这才拿出来给大家做烤肉的!”
其实她也没扯谎,羊腿确实是曹守拙送的,只不过这羊腿不是用来吸引食客的,而是用来吸引某位大人物的。
就在大家围在摊位前纷纷夸赞曹静和的手艺时,一个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点小伎俩也就骗骗汴京的父老乡亲,看来诸位是没有吃过正宗的烤羊肉!”
众人闻言,连忙回头看去,曹静和也抬起头来,敏锐的目光一眼便瞧见了那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她心下一沉,竟把剔着羊肉的刀往案板上一撂,笑道:
“哟,这位官人瞧着好面生呀!您连尝都没尝过,怎么就知道不好吃呢?”
男人一笑,只恭敬地抬袖行礼,态度谦逊道:
“在下姓叶,自幼随父母在燕都经商,做牛羊买卖的生意,近几日刚刚抵京,想用上好的牛羊皮换些江南特产回去,让咱们北地的百姓也能用上江南的器物。在下既是从北地而来,诸位难道还信不过我?”
燕都城和玉川城皆是位于大周北端的城池,跟戎狄挨得很近,他们那里草原辽阔,牛羊成群。
其实,戎狄人的名字都很长,长辈称呼他们时一般都只喊最后几个字。唐玉跟曹静和说过,戎狄王庭的娘娘们素日里称七皇子为叶库。
百姓们一听叶库所言,倒是连忙上前追问道:
“哟,这位叶公子是从北地来的呀!那您说说这羊腿哪里不好?”
“是啊,您得说给我们听呐!”
叶库看了看曹静和,曹静和并未说话,只抬手点了点自己刚烤好的羊腿,又冲叶库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尝尝。
叶库倒是毫不客气,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上前一把就抄起了曹静和撂在案板上的刀。
躲在门后偷偷窥视着这一切的唐玉不禁心头一颤,替曹静和捏了把汗。
只见叶库手起刀落,切下了两块羊肉,正要往嘴里放,曹静和却连忙阻拦道:
“诶?不许直接吃!没有卷饼的烤羊肉没有灵魂!”
叶库半张着嘴顿了顿,竟忍不住笑道:
“你这老板娘吃东西还挺讲究呀!”
“我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
“好好好,看来是个女掌柜!”
说完,叶库把羊肉放到曹静和递上来的饼上,将其卷好,便细细品尝起来。
那侍从见状,忍不住在旁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爷,好吃吗?”
叶库的脸上倒是没有十分的不满,反而难得地夸赞道:
“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但也只能算是一般的水准。这羊肉有点柴,还可以再嫩些,膻味也还不够,我喜欢吃重口味的!”
这时,那渔翁老李头也凑上前来,笑着说:
“叶公子,这好吃还是不好吃,其实还得看个人的口味偏好!不过啊,咱们这位曹娘子最拿手的还是米糕!”
曹静和见状,便抬袖抱拳,大大方方地接过老李头的话说:
“既然这位官人远道而来,何不赏脸来尝尝我的米糕?若是官人喜欢,也是小女子的福气!”
叶库闻言,虽犹豫了一瞬,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迈开了脚步。
门后的唐玉悄无声息地挪动了身子,往后院撤去,隐入一片黑暗中。
然而,待到叶库踏进米糕铺子后,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到米糕上,而是盯着曹静和的脸,忽然沉声问道:
“这位娘子恐怕是从长安来的吧?”
曹静和一怔,瞬间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在长安时虽是唐玉的妻子,可唐玉只是个宫门守将,曹静和并没有机会参加和七皇子有关的任何宴席。所以,堂堂七皇子是不可能见过一个宫门守将的内眷的。
那他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只是觉得她面熟吗?
曹静和抬起眼眸,看向了叶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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