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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淡忘之人


肃林木自顾自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就好像他和我的见面只是为了他临走前这段话。空空荡荡的咖啡馆内唯剩我一人呆坐在椅子上,不知该何去何从。

  突然间,桌面上的手机开始频频震动,那一阵动静迅速地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一直闪烁不停的许久未出现过的名字,心中的迟疑令我许久都不敢按下接通键;或许是害怕这件事的发生只是我一时产生的幻想。须臾过后,当我确信这通电话并不是虚妄,我才鼓足勇气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周亭有些沙哑的嗓音间断地传来:“唐棣,我回来了。”。

  从咖啡馆出来,我来不及思考太多,便立即驾驶着周亭给我留下的车往机场赶去。我和肃林木相约在市里一家临近机场路附近的咖啡馆内见面,因为他的新家就在那儿;而从咖啡馆到达机场只需要十多分钟的车程。在这段路途中,多年未见的想念,令我此刻已是激动不已。我深知周亭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在经历他这冗长的失联阶段后,我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忽然间,这突然燃起的希望之火,便瞬间弥漫了我整个心房。

  从机场外的匝道驶入,绕着外围跑了小半圈后,航站楼外一个身着绿色军装的身影顿时映入我的眼帘。我将车子停在入口处,只见周亭左手被一根白色长布条绕颈悬挂于胸前,在他右则有一根银白色单拐置于腋下;而他身旁还有另外一名与他同样身着军服,头戴大檐帽的军人,那人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黑色行李包。俩人之间身高、身形相似,唯一不同的约莫只有那张脸以及他们肩上的徽章——周亭升职了;肩上醒目的两杠两星与他此时的模样交相辉映着。

  周亭或许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车子,在我向他靠近之时,他也拄着拐杖在另一名同伴的搀扶下正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

  我将车子停在周亭身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那么静静地凝望着他,连他此时挂在脸上的笑意盈盈都让我感到心疼不已。再次见到周亭,他瘦了,而脸上的伤痕在白净的皮肤下也越发的明显。见我不说话,于是俩人站在车外迟迟不肯打开车门,就好像在等待着我下命令似的。直到停在我们后方的车辆实在等不了按响了车喇叭,两人才相视一眼后快速地坐上车来。

  车内安静异常,三个人之中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想法。原本极为期待和兴奋的我,却在见到周亭的模样后瞬间失去了那份欣喜之情。他的光环带着鲜红的血和伤,这让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这三年的不告而别呢!

  突然,周亭轻咳一声,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在我耳旁说着:“你,那个怎么没在学校?”。

  周亭大约忘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和我见面,也忘记我早该毕业了。我没有生气,依旧只是极度平静向他解释,如今的我,已经在医院工作了半年之久。

  听闻我的话,周亭又是一顿轻声咳嗽。于是,我才刻意地向他问起:“身体还没好吗?怎么总是咳嗽。”。我知道他是想缓解与我聊天的尴尬氛围,但我还是想从中听取一些别的实情。

  “好了好了,我这不都能下地了吗?哦,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战友,彭禄文。”周亭或许并不想与我解释他的伤情,于是,他转而向我介绍起身后那位一看就很是年轻的军人。

  “他比你小,才二十二岁。他也正好放假回家探亲,看我行动不便,非要先送我回来。”周亭又继续解释着。

  “你好,我叫唐棣。”,通过后视镜,我这才瞧见已经摘下帽子的那位士兵的模样。他稚嫩的脸和周亭一样被赋予了时间的印记,黝黑的皮肤只剩下眼白和牙齿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他的肩章上是金色半环绕麦穗的交叉步枪及一道粗折杠,约莫是士兵。以前周亭跟我讲解军衔知识时,我曾问过他,为什么士兵身上没有星星?他说,士兵肩章上的星星不在身上,在心里!

  “姐姐好!”,彭禄文听闻我的自我介绍,洪亮的声音几乎冲破这整个车厢!

  我被他突然抬高的嗓门儿给吓一跳,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周亭似乎发现了,有些尴尬地在一旁解释道:“哈哈!没事没事,他们就是习惯了。”。

  周亭说,彭禄文家在离我们较近一处县城里,只能乘汽车到达。于是,我们又驾着车辗转来到汽车站。同彭禄文告别后,在赶回家的路上,我仍旧一言不发,只盯着前方。过了许久,当我听见从身旁周亭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我才主动问道他:“吃完饭再回去吧。”。

  然而,我话音刚落,周亭立即开口道:“别!先回家吧!我换身衣服再出来。”。

  在红绿灯处,我这才转过头看了周亭一眼。方才我竟未察觉出他有任何异样,或许在我眼里他这样的着装是再正常不过了,于是我不解地看向他道:“你怎么穿军装回来的,不是规定不能穿吗?”。

  周亭浅笑一声,弱弱解释道:“那小子想穿着军装回家给他爸妈看,又觉得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穿军装,大家肯定会盯着他看,就硬要我陪他。我这不是照顾一下弟弟的感受嘛!而且,我这样穿,你不觉得很帅嘛?路上还有人说要跟我合照呢!”。

  周亭的话语中满是一股子骄傲的气味儿。他变了,变得有些油嘴滑舌了,不再是以往那副沉着稳重的模样。或许是经历过一些事,令他的心态发生了改变,我只觉现在的周亭身上飘荡着一股我说不清的轻松感。

  然而,在车上还能随意说话的周亭。一下车,便忍不住先行整理自己的着装,连走路都端了起来,即便瘸着一条腿,也仍能从他的背影看出那股子坚韧劲儿!等待周亭换装的间隙,我来到厨房查看了一圈,将冰箱内过期的食物都搜罗一下,准备出门时扔掉。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周亭仍旧没有从他的卧室内出来。我忽然想起周亭那行动不便的四肢,忍不住来到他卧室旁轻叩房门,问道他是否需要帮忙。好半天,房间内才传来一句:“进来吧!”。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房门,只见周亭光着膀子站在床旁,那穿了一半的衣服仍挂在脖子上,而他身体上那一道道的伤痕此时也就这样赤裸裸地全都展示在我眼前。望着那醒目的刀伤、枪眼愈合口,我才恍惚间明白,这三年他都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生活;那大概是我无法想象的生活。

  “不好意思,我手不太方便,实在穿不上。”,周亭突然露出他羞涩的面容,站在我面前小声解释着。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着淡定地上前帮他穿好衣服,并将他脱在床上的军服整理好挂进衣橱后才转身从卧室里出来。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怎么今天对我一直冷冰冰的呢!”,我刚刚走出房门不到一步,周亭突然用怀着委屈的腔调向我问道。

  停顿片刻,我才解释道:“没有。你活着站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在我身后,周亭好半天没有接上一句话。或许,有些沉重的话题他不方便对我讲,我也不适合在此时向他问起。于是,两人都心知肚明间,我岔开话题对他说道:“收拾一下去吃饭吧!周姨打电话说他们明天回来。我明天要值班,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方才接到周亭时,正好周姨打电话问起我唐睿打疫苗发烧的事情。周亭亦或是出于对自家小朋友的关心,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句话,让周姨瞬间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是责备一会儿又是关爱。姐弟俩说话间,周姨便说要周亭回去看她们,在得知周亭行动不便之后,周姨只好自己开车带着父母来看周亭。

  三月,正是桃花开的季节。只是,我们这座城市,樱花多过于桃花;看着一排排醉人的粉红色花浪,树下还时不时有几对情侣在拍照,我倒不禁羡慕起他们来。程奶奶年底突发心梗,好在程颂在身边,将她及时送医才保下性命。原定今年回国的程颂和程奶奶被迫只能将这个计划搁浅。

  “那小子还不打算回来吗?”,周亭坐在我身旁,突然向我问起。

  “程奶奶身体不好,刚做了手术。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我只是淡然一笑,回应着。

  “其实,他在那边发展的挺好的,我跟他说过不用回来。看他自己吧,自己的事业还是自己做决定的好。”,想了想,我还是想跟周亭说说心里话,“我想......跟他提分手。”。

  沉默许久,周亭才答道:“你想好了就行。我都支持。”。

  “你呢?余娜娜这三年可一个男朋友都没交,我们都知道她在等你。你对她又是怎么想的呢?”,见周亭突然冷下来的脸,我想他约莫是生气的吧!不知道是生我的气还是程颂的气,亦或是别的什么气。

  周亭仍旧不说话,我只好主动开口道:“愿意等你三年的人不多。何况娜娜姐姐长的也漂亮,家世又好;虽说是偶尔娇气了些,但我觉得你也并不讨厌。该考虑考虑结婚了,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舅舅。”。

  周亭突然变得沉默起来,我倒有些不习惯了。我觉得他该找个人照顾照顾他了,像如今这般受了伤行动不便的时候,不知道往后还会不会有;而令我更加担心的是他会固执地守着那位女军官这般过一生,那对他来说,就太凄惨了。

  周亭不说话,我也不想在他生病的时候提太多令他感到烦忧的事,于是才选择了闭嘴。我们在市中心一家餐厅里解决了午饭,就在我们准备打道回府之时,没曾想余娜娜正巧打来电话问起我周亭的事。我一时口快,便毫不犹豫地将周亭回来的事告诉了她。周亭没有责怪我,但得知余娜娜要前来见他时,我感觉他脸上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开心。

  等到余娜娜到达之时,我并不理会周亭此时脸上的愁闷,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假意要回家整理明日的手术方案,便找借口从俩人身边溜走。余娜娜有车,周亭更开不了车,于是我又毫不客气地将周亭的车开走了,徒留俩人慢慢相处。

  回到家,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走来走去,好像身边一个人也没留下。

  第二天清晨,我还睁开眼,就接到滕子扬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着急忙慌地叫我赶紧回医院,有一个车祸病人需要紧急手术,院里人手不够,就连实习生都顶上了。于是,我赶紧起身连洗漱和早饭都来不及解决便驾着周亭的车往医院赶去。

  医院急诊大楼前,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驶入,伤者也一个接一个地往院里推。没空多问,我便跟在一个急救担架车旁快速地朝手术室赶。滕子扬已经先行进了手术室,我便二话不说换上手术常服,做好手部清洁消毒工作进入手术室。

  进入无菌室,手术台旁滕子扬正在显微镜下寻找病人的出血点;因为对患者的病情不太清楚,我只好等在一旁观看着。大约过了十分钟,滕子扬终于找到了脑出血患者的出血部位,这才缓过神来让我靠近查看。原来这位患者不单是脑部出血,在他胼胝体压部侧副三角区生长着一个直径约四到五厘米的肿瘤,且边缘不清,似乎是一个恶性肿瘤。

  滕子扬告诉我,这位患者是造成这次大型车祸的罪魁祸首,也是这场事故中伤情最重的人。身上有多处骨折,然而最为致命的一处伤便是置于他颅内这个恶性肿瘤,亦或是引发这场事故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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