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独处
祝程坐在离韩锦初十步远的地方玩手机。
她无所事事地翻了翻练习册前面的讲义，叹了口气。
祝程没在玩游戏，逛了几个杀时间的软件就把手机收起来。
“有点无聊，问你个事情。”
韩锦初抬起头，轻轻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刚刚你和我妈说什么呢？”
韩锦初渡步过去，“没什么，问了问我的近况，然后我请她帮了个忙。”
“什么忙？”
“我下午要走。”
祝程意会。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对。”
韩锦初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祝程不太会委婉地贴近话题，于是把早上偶然遇到的冲突挑明在眼前。
韩锦初笑出了声。
“你想听？”
祝程犹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问完之后，还能不能和提问时一样轻松。
韩锦初也不知道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别的什么，“这可是家事。”
“那你……”
“不过也不是不能说。”
韩锦初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也坐在阶梯旁边，离祝程只有半个手臂远。
“你知道我是作女团的吧？”
他不只知道她是女团成员，还知道她们团的名字，听过她的每一首歌，看过她的每一场舞台。
“但是挺惨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份工作。”
祝程愣住了，他之前能感觉到韩锦初台上台下的不一样，可是压根就没往不喜欢这个方向上想过。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了。
“因为钱啊。”韩锦初一脸平静地转回头看着祝程。
“因为我妈需要钱，我继父的公司也需要钱。”
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吗？我初中的时候上过我们学校的元旦晚会。”
祝程从这时才开始看着她。
“那个时候我还只会跳舞。”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祝程皱起了眉，“你……”
说这个字的声音不大，像是一个卡在喉咙里的音节，被抵在那里，也从那里消逝。
韩锦初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跳舞，一跳就是八年，十三岁那年，她爹妈闹离婚闹得很难看。
后来她爸被她妈逼走了，韩茹过了不久就找了个娱乐公司上班。
也是现在的nf。
很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年近中年的女人，会和自己的上司产生感情的火花。
她和林置在一起了，林置是丧偶，老婆是护士，死于医闹。
隔了四年才和韩茹认识。
韩茹跟林置，韩锦初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
因为她知道，这场婚姻的背后，她是那个牺牲品。
她的亲生母亲要把她送到娱乐圈，那个人人都觉得是浑水的圈子，她的母亲却巴不得让她去，想通过她吃点明星红利。
至于她的继父，那是一个商人，一个只能看到价值的资本家。
初二前的暑假，她的生活极其混乱。
先是被送到二十多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孩里培训。
一天二十四小时，她有十二个小时都在对着舞蹈室里的镜子练习怎么笑。
笑得假，被罚。
笑得僵，被罚。
甚至细节到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被折磨疯了。
甚至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她也还是会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笑。
熬过了怎么笑，她又要开始学唱歌，跳舞，编曲。
那两个月里，一次一次的考核，送走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
她以为噩梦已经结束的时候，林置给了她一颗奶糖，轻轻地伏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关。”
剥开糖纸的手僵在了半空。
那天晚上回到家，韩茹罕见地亲自下厨，恭祝她的“通关”。
虽然做的都是些低热量低盐低油的东西。
“妈。”韩锦初搁下了筷子，忐忑地搓着手，“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韩茹给她夹了一块鸡胸肉。
“我明天是不是还要去上课？”
韩茹满不在乎，但是情绪明显淡了很多。
“刚刚给你发了行程的，没看？”
她常年在外头带着艺人四处飞，说“行程”说惯了。
“我不想去了。”
韩茹料到有这么一出。
拍下筷子。
“装什么装？我可知道你们那个教室里头有27个和你一样大的。前半个月拼死拼活留着，不就是想往上走吗？”
“怎么？现在过了又来和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妈……”比起韩茹的咄咄逼人，韩锦初显得很没气势，“我不喜欢……”
“不喜欢？”韩茹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她，“你作不作啊？是谁当初求着我要去学跳舞？是谁这么努力在练习室熬夜？呵你要不是我女儿，你能有什么好的机会吗？”
她戳着韩锦初埋得极低的头，“我当年巴不得出人头地呢，我好心得把这个机会施舍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儿，你就必须得听我的，我现在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就知道来感谢我。”
那副模样，虽然叫嚣着为了她，实际上却丝毫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韩锦初哦了一声，仍埋着头，转身回了房。
身后的韩茹还在喋喋不休。
第二天两个人再次起了冲突，但是这次却是在公司里的一间休息室。
韩茹坐着，韩锦初则站在玄关。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空气里的各种情绪因子不断地碰撞，终于，在陶瓷杯的破碎声里终结。
“你是不是疯了？”
韩锦初很冷静，比之韩茹，那张称得上难得一见的脸蛋，因为人到中年的缘故变得松弛，此时更显狰狞。
“你说的，是我为了留下然后努力，我现在就用行动告诉你，我一点都不想留下。”
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刚刚还因为杯子的落地声被吓了一跳。
韩茹唰地起身走过去捏住她的脖颈：“韩锦初！你要不要脸？”
她没有克制自己的音量，于是尖锐的女音刺激进韩锦初的耳朵里，也把母女之间的矛盾彻底挑开了。
“你……松开……开……我……放……放……放手。”
韩锦初的脸被憋得通红。
韩茹有没有下死手她不知道，但是她那一刻真的快喘不过气了，好像自己已经站在地狱门前，在排队领孟婆汤一样。
与此同时，她也真的蛮想自己是真的已经在排队了。
韩茹放开她，浓郁的空气闯入韩锦初的肺部，她才重新站住脚跟。
“妈，我是你女儿，亲生的。”她眼睛里的泪水和刚开始的害怕已经截然不同了。
“我不是你带的艺人，我，韩锦初身上流得血的根，是你。”
她说得很重，像是想要把每个字都敲在韩茹心里。
她一步步朝前，韩茹就跟着退。
闹到最后两个人又站在茶几前。
相对无言。
韩茹冷笑了一声：“你既然知道你是我女儿，就应该按我说的做。”
“好好练习，将来成团出道，最后给公司，给我带来钱和声望。”
短短二十四个字，击溃了韩锦初所有点希望和期许。
她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一场嘴仗，可是没有料到自己亲生母亲的绝情，甚至一度怀疑她和自己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父母是谁”，这是一个既定事实，她没得选，也没法改变。
她那天明白了一句话，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也彻底放弃了想要逃走的那个“痴心妄想”。
这些过往粗略地在韩锦初的脑子里过了一遍，都是她不可能和任何人讲的过去。
祝程感受到身边的人以后很久没有任何动静了，他也没有主动问，只是陪着。
“谢谢你。”
“谢什么？”
韩锦初早就和自己和解了，不然也不会真的踏上这条路。
“没什么，谢谢你的关心吧。”
“那你还说吗？”
“那你还听吗？”
两个人一来一回，毫无逻辑。
把自己逗笑了。
“你讲吧，长话短说就好。”还是祝程先停下了笑。
“其实就是我被我妈逼着当练习生，然后出道，被公司安排了一个人设，成了……”她卡顿了两秒。
祝程替她接了下去：“韩初。”
“是。”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出来，韩锦初很是震惊。
“你不是不知道吗？”
祝程手都举起来了，差点落在韩锦初的头上，“你先入为主的好不好？”
韩锦初躲闪了一点。
这时倒反应过来了。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有你妈妈的滤镜，你可别帮我宣传这些。”
祝程勾起唇嘁了一声。
“没这爱好，谢谢你信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两人呆坐着，祝程见尴尬在慢慢蔓延，于是打破僵局。
“那你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
韩锦初刚刚没有解释这个，一是因为她以为他已经听到了，二是因为这个事情没法说。
犹豫片刻，她还是没有憋住，但也不想多说。
“我妈想让我休学，全职偶像。”
六个字，休学，全职偶像。
祝程傻了眼。
没有忍住还是表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
韩锦初似自嘲一样笑了。
“因为大众眼里，偶像本身就是低门槛低学历的职业，我妈只是希望想缩短我这颗摇钱树的生长周期。”
她站起身，拍了拍灰：“行了，我差不多要走了，比赛加油。”
祝程还没有缓过神，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再见。
其实韩锦初休学，是祝程最大的打击。
原因有三，一，他不想和她断了仅有的联系；二，他不想看着她真的就这样毫无盼头的坠入无止境的深渊；三，他希望并且相信，韩锦初的未来不应该只是一个低学历的所谓流量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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