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芒星


那是雨季里难得的晴天。

        十五岁的祝程趴在妈妈的公位,电脑上是还没来得及关的游戏界面,但看他的模样,应当是玩累了的。

        他指尖飞速转着一支红笔,旁边是一沓摊开的作业,他想着要是他妈再不出来,他就要开始帮她批改作业了。

        家长接待室的门从里面打开,他以为他可以离开了,伸了伸懒腰,探头望去,看到的却是韩锦初,僵在原地,耳朵窜上些红。

        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马尾都耷拉下来了,细细地抽泣着。

        她走到程桦的公位,却看到了祝程。

        “你谁啊?”问这话的是祝程。

        韩锦初正视着他,看得祝程有些心里有些发虚,眼睛四处瞄着。

        还没等韩锦初说话,祝程又心虚地开口了。

        “这是我妈妈的位置,你来干嘛?”

        这回韩锦初答得没那么磨叽。

        “我来拿我的东西,你是程老师的儿子?”

        祝程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两人之间又落入了无尽的沉默,祝程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韩锦初呆在一起,虽然他早早已经知道她了。

        他手心渐渐冒出些汗来,韩锦初已经默默把桌面那沓单独放置的卷子和本子塞进书包里了。

        祝程的眼睛被晃了一下,遮了遮,动作也许有些大。

        “怎么了?”韩锦初停下收拾的动作,两只手悬在半空。

        “没,你脸上是有什么吗?刚刚闪了我一下。”他没被闪得多厉害,但仍然把手抵在眼皮上。

        据说,就算一个人闭嘴,喜欢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他不敢让她看自己的眼睛。

        “脸?”韩锦初在自己脸边摸了一圈,最后手停在耳边,摸到了那枚耳钉。

        “你说的是这个吗?”她把耳钉摘下,摊在手心,递到祝程面前。

        “嗯……大概是。”闻到她手腕上淡淡的花香,祝程的耳朵红得近乎要滴出血来。

        韩锦初了然,把一对耳钉都摘下来放在桌面。

        祝程目光被粘在那副耳钉上,那是一个银白色的六芒星,很朴素,但是钉在穿着一身校服的韩锦初耳朵上又很张扬。

        韩锦初的脸还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眼睛圆且黑,镶嵌在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真的很像玩具熊的玩具眼睛。

        鼻子很小巧,有些小翘鼻,可能正因如此,整张脸才是这般精致。

        思酌了很久。

        这不像是她的东西,这是祝程最后落下的总结。

        他捻起一枚耳钉,手指慢慢摩挲在耳钉的面上,指腹轻轻贴过那些六芒星的凸线一遍遍描摹着。

        过了半分钟,他放下耳钉,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

        “这个真的是你的吗?”

        韩锦初带着疑问扫过去,但还是答了:“这个是我今天早上录mv的饰品,忘摘了,怎么了?”

        祝程没再问下去,可韩锦初已经抓住了他的疑惑,好像是叹了口气吧。

        “是吧,我也觉得我不适合这个风格,但是这次的风格就是有点嘻哈,然后就……银饰比较多。”

        说完还抱歉地笑了笑。

        祝程明了,却仍疑惑未解,怎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喜欢的意味?

        安静了许久,恐怕是难得有这样一次独处的机会。

        他有些憋不住:“你今天怎么在这?”

        他本想循序渐进,却反而问到自己想知道的。

        “因为我要回来办理一些手续,以后估计很少回学校了。”

        不等祝程问,她又说,“是这样的……为了自己的梦想,应该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祝程还是说给她自己,祝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听到韩锦初吸了吸鼻子,就大概想明白了。

        她喜欢舞蹈这个是人尽皆知,但是似乎有些抗拒这些不那么典雅的风格,或者说抗拒一些太过商业化的表演形式。

        而且她好像真的不太舍得离开学校,但是如果是照她的说法,她也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舞蹈吧,那种把它当成一个梦想的喜欢。

        那她……

        还不等他朝深处细想。

        安静的空气里除却书本间的摩擦声,多了金属掉到地上的声音。

        ——耳钉被书本带到了地上。

        韩锦初把书包放倒,独自蹲下身。

        祝程把手捂在韩锦初起身会撞到的地方,也蹲下来。

        “小心,你慢些找。”

        韩锦初已经找回了一个,但还有一个掉到了一个很深的地方,她把两根纤长的手指伸进灰尘诸多的死角里。

        祝程见状抓住她的手腕,有些冰。

        “你干嘛?”

        “耳钉卡在里面了。”

        “我来我来,老师都很少会把主机抬出来打扫的,里面很脏的。”

        韩锦初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但是她仍然还想试试。

        祝程二话不说,向前抽出她的手,“你先出来。”

        手腕上的温暖渐渐传到脑子里,有些上头,她紧张地吞咽了口口水,起身时才看到祝程一直捂着桌角的手。

        祝程蹲在桌底,手指在灰尘与灰尘之间摸索着。

        其实他是有些洁癖的,可此时反而面色如常。

        他已经摸到了耳钉。

        “完了,好像被推进去了。”他蹙着眉,耳钉已经稳稳地被他夹住了,“这个耳钉如果不见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吗?”

        韩锦初有些担心,但是一想如果是赞助方的东西,都好几个小时了,早就电话过来了吧?

        于是摇了摇头,“没有很重要,找不到的话那你先出来吧。”

        也学着祝程的样子用双手帮他捂住桌角,有些滑稽。

        祝程忍着没笑,但是他现在若是拿出手她应该就看到了。

        “等等,我手好像被卡住了。”

        “啊?不要紧吧?”韩锦初有些手足无措,但也只是问些无关痛痒的话。

        祝程摇了摇头,抿着嘴不说话。

        几乎同时,接待室的门又开了。

        “韩初,走吧。”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二人皆是一愣。

        韩锦初应了一声,小声道,“你自己能行吗?”

        祝程点了几下头。

        韩锦初说了句对不起,提起书包朝韩茹跑去。

        临走时,又蹲下对祝程说:“下次再见。”

        韩锦初走了几分钟之后祝程太慢慢抽出手指,在快要成功时,耳钉又脱手了。

        他这下急了,她们走了,程桦也快了出来了,他得快点。

        把主机也往外搬了搬,额上出了些密密麻麻的汗。

        这时才轻松拿到耳钉,往上吹了吹气,抹了抹灰。

        “阿程!你收拾收拾我们也要回去了。”

        程桦在接待室里善后,对外喊了一声,得到一句回应,“哎,好。”

        他有点手忙脚乱,“哐”的撞上桌角。

        立马就是“嘶”的一声。

        他从桌底钻出来时还呼哧呼哧喘着气,揉了揉头把主机推回去。

        “收拾完了就等着妈。”

        “好。”

        回去的路上他有些憋不住。

        “妈,今天那个女生怎么了?”

        “锦初啊?”程桦虽然不是年轻教师,但是无论上课下课,她讲话的语气都很温和,而且思想开明,带着些岁月独赠的温柔。

        她叹了口气,惋惜道:“一个成绩挺好的孩子,但是想不开要去跳舞,当什么偶像明星。”

        “妈……”祝程有些忐忑。

        “锦初自己都很迷茫。但是没办法,她妈妈坚持这个想法。”

        “所以韩锦初她……以后都不会来上课了吗?”

        祝程不自觉地攒紧了衣角。

        程桦摇摇头:“她只是拿了个自由通行条,我感觉她妈妈好像对这个职业很喜欢还是怎么的,态度虽然婉转但不处不透露着坚定。”

        祝程不再说话,话已至此,他大概什么都明白了。

        韩锦初只是很单纯地喜欢跳舞,但是事与愿违,她不能太“单纯”地喜欢了。

        想着想着,家就到了。

        祝程一回去就进了房间里摆弄着那枚耳钉。

        他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他没有耳洞,也不可能真的现打一个。

        目光逐渐游离到了一旁的一根绳子,本来串的……是什么?他不记得了,总之本来的坠子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来了灵感。

        踢踏着拖鞋走出去,蹲在电视柜下翻着东西。

        终于找出了那些个钻孔的、磨砂的、还有抛光的工具。

        以前他嫌弃这些东西,甚至称其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碰的物品”。

        捣鼓了一个周末,快回校时才弄出来。

        六芒星的背面中心有着很明显的划痕,15岁少年的手工尚未经验老道到一定程度,他轻轻摸了摸那些凹痕。

        嘴里动情地唤了声她的名字:“韩……锦……初……”

        把吊坠挂上脖子,藏进校服里,拉了灯,上床睡觉去了。

        从此,那个吊坠再没摘下来过。

        教室。

        韩锦初不准备在学校吃饭,看了眼挂钟,从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保温盒,打开来里面是清淡的粥、青菜、鸡肉和鱼腩,算是解决了午饭。

        午饭过后,她在饮水机冲洗餐具。

        仔细检查过一遍自己的位置,她才渡步去了午休室,透过午休室的窗户,她看到里面已经有了一半多人,本着不给自己招惹麻烦的心态她选择走后门。

        小心翼翼地进去了,却好巧不巧碰倒了花架,本想低调地睡一觉,但又一次赶上了意外。

        跟大家道完歉还得自己收拾,碰巧这时秦臻臻从后门看见蹲在地上拾瓷片的韩锦初。

        “嗯?韩锦初?”那眼睛简直在冒青光。

        韩锦初一眼认出这是今早帮过自己一回的女生。

        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合时宜。

        “你好?”

        “嗯对,我叫秦臻臻,我来帮你。”

        这个女孩看着就是学生时代那种人缘特别好的女孩,韩锦初此时已经明显感觉到她的好相处。

        她有些没来由的愧疚,“对不起啊,才刚认识就麻烦了那两次,这个花盆要赔吗?”

        秦臻臻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这还赔什么呀,谁来的时候没摔几个花盆?”

        韩锦初读出她的安慰,淡淡地笑了笑。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完,韩锦初又朝她道谢,她不乐意了,“哎呦这有什么好谢的嘛,反正大家以后都是要朝夕相处两年的同学啦。”

        于是拉着韩锦初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座位旁。

        “还是要谢……”

        “打住打住,再谢我头都要炸了。”

        韩锦初不再说话,两个人都拿出各自的东西,秦臻臻拿出来的是一个刚好可以放在桌上托着她头的枕头。

        韩锦初却掏出一本数学教辅。

        “我靠这么拼?不睡觉下午也会损失的哦。”秦臻臻唰地抬了抬头,感慨了一句。

        “没关系的,主要是我欠得太多啦。等最后二十分钟眯一眯就好啦,下午不会困的。”韩锦初继续收拾着桌面,还掏出湿纸巾小心地擦了擦。

        这时的午休登记本已经默默传到了她们那边,秦臻臻签下自己名字后,递给韩锦初。

        “是这个臻臻啊。”

        “嗯,‘修榦纷错,绿叶臻臻。’的臻臻。好听吧?我也觉得好听。”

        韩锦初笑起来,也学着她逗趣回去:“看来你妈妈很喜欢吃荔枝。”

        秦臻臻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啊?你怎么知道?”

        韩锦初本以为她知道这话的来历才想逗逗,哪里料想得到眼前这人只知诗句不知来历,现在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有些唐突,仿佛在彰显自己的学识。

        她顿时觉得后悔极了,却不知是否还应再开口,带着忐忑她还是说了:“那句话是出自王逸的《荔枝赋》,我以为是你妈妈或者爸爸爱吃荔枝。”

        秦臻臻想不到韩锦初担心的那层去,韩锦初也没敢说自己的猜测,二人便通过这“荔枝”算是认识了。

        韩锦初写下名字,把本子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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