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自己


春夜带潮,红烛泪湿,金架上的焰苗不动,直燃燃地在烧。

        李温跪在养心殿中,烛火齐眉,火光下窥得脸上赫然一道掌印。

        皇帝骂而又歇,歇且再骂,桩桩件件,或威或喝,说的自是太子今日所闹这一出,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宫内有崔家人借太子口谕强行命人给淑妃验尸觉察蹊跷,宫外有阮家娇儿失踪太子一句“东宫失窃”就闹得满城风雨不得安宁。

        李温做这些事,可瞒不过皇帝的眼。

        皇帝仍嫌李温心不够细,一下好大阵仗人仰马翻,急功近利。

        他叹息,鬓白斑斑,半倚在床头,拈茶吃了一口。

        他问李温:“说说,崔家、阮家,温儿是如何舍下更亲的母舅,转投政见不和的阮相的。这可是步险棋,你光有那病儿,阮明焕也未必能全为你驱使。”

        李温面上波澜不惊,眼底的温润颜色褪尽,空剩层层锐利。

        “外戚、权相,这样的支持,儿臣无福消受。言官虽不忠我却忠天下,比于武将戾气杀伐,是否稳妥些?”

        崔家、阮家,外戚、权相,皇帝让太子择其一,而太子的答案是阮家也不是阮家。他的答案永远只有自己。

        崔家要除、阮家也要除,不然他的皇位如何高枕无忧?

        皇帝轻笑,手指在茶盏边沿摩挲,似是满意。

        心硬血冷帝王家,他哪里有什么盟友。不选择自己,反倒去做任何一方的傀儡,那位子便坐不长。

        “是朕小看温儿了,平素只知你好书成瘾不问窗外事事,怪朕许了你这储君之位,却未给你批阅奏章之实。罢了罢了,你且去案上取。夜深月暗,朕也当歇了。去吧。”

        皇帝赶李温走,等他走到案旁才瞧到一封密折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恐怕这才是今夜父皇召他前来的真正目的吧——

        铸币案。

        这是要他去查?

        太子将密折收好,才跨出殿门,已然跪了许久的福喜连忙膝行上前,拦住了李温的去路。

        “太子、太子殿下!”

        福喜脸上的惊惶不假,舔了舔嘴唇,把阮苏苏梦魇一事说与李温。

        李温点头,不咸不淡的一声“知道了”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太子垂眼,视线落在福喜肩上,静默稍待,福喜这才反应过来他火急火燎地挡了太子去路,是冲撞了,怕不是要杀头。

        张太监说过,不管什么样的奴才,反正主子是不可能喜欢冒冒失失的蠢奴才。

        福喜战战兢兢,就连李温让他起来,他的双腿都难免打起摆子。

        张太监说得不错,李温确实不喜欢冒失的蠢奴才,但福喜,阮苏苏喜欢,那就够了。

        他得留着,留着福喜在他的小奴儿身边安插一个绝妙的眼线,或者说是玩伴?

        淑妃的事,也是时候给崔家一个交代了。

        太子一言不发地回东宫,拐过几道宫墙,状似偶然想起的闲谈,提醒福喜秋菊凌霜绝艳、冬梅傲骨寒姿,这等在暮秋与凛冬独一份的芳菲,不是也要等到百花尽杀之后嘛。

        他这是在教福喜爬上去的道理——在这宫里,手上不沾点儿血,怎么站得住脚跟呢?

        福喜若真眼馋那东宫总管的位子,是不是如今时机到了,只差一花一杀了?

        张太监是父皇的人,总是一口一个“先皇后”,倚老卖老,把威风耍到他的跟前。既然他这么惦念母后,那就送他下去好好服侍吧。

        翌日清晨,宋嬷嬷就给了福喜一包药。

        “这并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而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可记住了?”

        福喜连连点头。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早没了昨夜“挂帅出征”时的胆气。

        他不敢直接问宋嬷嬷因昨夜他冲撞的事太子想怎么处置他,反倒说:“我听人说太子殿下为了照顾阮少爷一宿没睡,不知现下可歇息了?”

        宋嬷嬷狐疑地望了福喜一眼,很是莫名其妙,“福喜,别怪没人提醒你,主子的事是你能随随便便打听的吗?仗着太子殿下抬举你,你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还是赶紧做好自己的事。”

        宋嬷嬷拍了拍福喜手里的那包药,蔑笑一声,转身离开去忙活其他的事了。

        她差宫娥送药去阮苏苏房里,隔着窗就能听到太子温言软语地诱哄。

        已经一夜了。

        李温搂着阮苏苏,声音略显沙哑,舀了半勺汤药吹凉,抵在了满脸泪痕的小人儿唇边。

        “乖苏苏,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阮苏苏环着太子的脖子,被那令人作呕的汤药味逼退,闹起脾气发横,“不要喝!我不要喝药!天天喝药、月月喝药,可我的身体也不见好!我不喝不要喝!”

        “你们都是骗子!都在骗我!说什么会保护我,妖怪打我、吃我,也没有人救我!呜呜呜——呜呜呜……”

        阮苏苏指着李温鼻子就骂他,“你!黑心烂肺!就是这个世上最坏的人!我宁愿死了,以后也再不要信你半字!”

        阮苏苏在李温怀里睡醒了就骂,骂累了就睡,言辞之间仿佛知道些什么,字字句句落在太子心底分外注意。

        李温眯起眼,心疑假若阮苏苏知晓那所有事,那他又是如何得知?难不成是二哥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教他猜忌于我?

        那就有些不妙了。

        阮苏苏心性单纯,信了二哥的话怨恨他,那将他留在身边怕是有倒戈之嫌。

        棋子而已,能用就要控制好,不能用就得赶紧扔掉。

        小苏苏,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不值当的傻事才好。

        李温笑容不减,掠过阮苏苏的骂,问他:“我晓得苏苏遭逢此难心里委屈,既如此,你且说说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才能解气才能好,我都依苏苏可行?”

        阮苏苏头埋在李温颈间,抬眼瞧太子目光诚挚,辨不出是他的花言巧语,还是他的悔过真心。

        他赖在太子怀里,喜欢他身上的温度,暖暖的,也喜欢他身上的味道,香香的。虽然喜欢,但阮苏苏仍是气他心脏心黑,平白害他被定安王打!

        “我……我要你答应我陪我游历名山大川!好好看看这世间风景!不准反悔!”

        哦,贪玩儿。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太子本以为阮苏苏会说想回相府呢,那就有些难办了。

        李温才刚想好用来搪塞阮苏苏回相府的话一下没了用武之地。他满口答应阮苏苏,揉他的头,“苏苏想玩儿那还不简单,再过半月,天气和暖,我便带苏苏出门踏青。不过在那之前,苏苏是不是要把身体养好?”

        听到“出门踏青”这梦一般的四字时,阮苏苏明显是按捺不住心绪了。久在樊笼的鸟儿,唯一向往的只有自由了。

        他点头,而后又摇头,小拳捶起太子胸口,说他喂人喝药怎么能不给蜜饯吃呢?

        “笨死了!”阮苏苏抱怨,拉着李温的袖子摇,委屈巴巴的,“你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只有你能打得过那个妖怪。”

        “是吗?只有我?”

        李温意有所指,不知阮苏苏说的是他梦里的妖怪,还是定安王。

        只有他能打得过?

        这样的称赞,确实让人拭目以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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