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也不见


顾南乔似是在下什么决定,从身后摸索了好一会,掏出个雕花红木盒子,递到宋清欢眼前。

  宋清欢未没接,只安静的看着她,一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一字一句启唇,嗓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顾南乔,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顾南乔看向怀里的人,穿一袭单薄的青色百褶如意月裙,外罩菊纹小裳,虽破旧却涣洗的干净,带着点淡淡的梅香,墨发随意披散在腰间,不施粉黛,唇略苍白,浑身上下一件饰物也没有。

  宋清欢欲起身,被顾南乔紧紧按在怀里,“不是施舍,只是同情你同你小娘的遭遇。”

  宋清欢莞尔一笑,“如果我们挺不过去,那就是命,得认,如今在我看来,施舍与同情无甚区别,所以顾南乔,你别再来了。”

  临下马车时,她忽而回头,“顾南乔,此一战凶险万分,你切记投之之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掏出几张泛黄的纸张,轻轻放在顾南乔身边的位置上,“顾南乔,这是我回报的救命之恩,至此,我们两清,再不相见!”

  顾南乔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震撼,无法平静,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双眼定定看着她消失在角门处,思绪陷入混乱,耳边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再不相见!

  他保持沉默,墨白也不敢询问,只默默立在车边,静谧的夜,难以平静的心,顾南乔双手微抖,拿起宋清欢留下的纸张:顾南乔,我知你要去边境了,这一战凶险万分,这些兵法不知对你否有所帮助,只略尽绵意,望君早归!

  秀气的簪花小楷,每一行都标注详细,甚至写了宋清欢自己的见解,十张纸,密密麻麻,就仿佛她已预见了此战可能遇到的所有情况。墨迹有深有浅,显然不是一两日写成的,顾南乔知她们如今处境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都能想象得到她为了得到这些纸张,节省着每一个铜板。

  顾南乔看了一眼雕花红木盒,那里面装着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既然银钱她不肯收,这首饰也能抵得上半年家用,至少能撑到他回京城,然而她甚至连瞧都不曾瞧一眼。

  他方才一直固执的让人坐在腿上,轻的甚至感觉不到重量,一张小脸可能还没他巴掌大,胸口被厚重的雾气笼罩,闷的他透不过气。

  忽的他抓起红木盒,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追去,墨白看着将军那克制又隐忍的模样,话到底咽回了肚中。

  在宋清欢看来高的让她一生也出不去的府墙,顾南乔却轻巧的一跃而入,闪身进了她住的小屋。

  宋清欢正托着腮发呆,旁的姨娘院子里早早就送去了银丝炭,只她们这里,冷的如坠冰窟,她仍是穿着方才见他的那一身裙裳,听见动静只微偏了偏头,“将军还有事?”

  顾南乔坐在她对面,声音极沉,略带沙哑,“收下吧,好不好?”他将精致的盒子往她面前推推。

  宋清欢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没任何起伏,“将军夜闯闺房就为这个?”

  “丫头你学过兵法?”顾南乔试探的开口,并不接她的话。

  宋清欢继续看向窗外,顾南乔也看了一眼,除了黑就是黑,无边无际的,让人绝望,“没有,顾南乔,我是宋清欢也不是,那个就当是告别,你走吧。”

  顾南乔心下一疼,目光中交织着隐忍、不舍,“丫头,我可能会死,你可有想过?”

  宋清欢嘴角牵起抹苦笑,“我都死过一回了,可惜老天同我开了个玩笑,偏让我来了,偏让我遇到你了。”

  顾南乔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不自觉的靠近宋清欢一些,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丫头,不管你是谁,只要是你就好。”

  宋清欢的呼吸一滞,缓缓回头看着他贴近的脸,“顾南乔,你不怕吗?我不是从前的宋清欢了。”

  顾南乔鼻尖贴上她的,“我知道。”

  从前的五姑娘他是见过几回的,懦弱胆小,遇到危险只会躲起来哭,见了生人,连头也不敢抬,一双眼迷茫又空洞,当时他见她是厌恶的,这样的女子怎么在这种吃人一般的宅院里过活,等待她的结果显而易见。

  但那日他见她在滂沱大雨中狂奔,为了自己的小娘不顾一切,想要逃离这吃人的虎穴,最快的分析利弊,她求了他,然他拒了她,如果她入了将军府,面对的也许比这宋府残忍百倍、千倍。

  她纤长的鸦羽扫在他眼下,又酥又痒,烛火燃烬,屋中一片漆黑,只余浅浅清晖洒在两人身上,“顾南乔,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顾南乔一夜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全部分崩离析,他用吻堵上她的唇,霸道的在她口中索取,舌狠狠卷上她的,许久,他才松开她,“我会活着回来。”

  宋清欢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嗯,我们都会活的好好的,顾南乔,再见!”

  这是她第二次同他说再见,他总觉得这一次这话意味不明,一双眼直直注视着她,太黑了,瞧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我的意思是再也不见!”她语气平淡,像在同他讨论今夜的天气。

  顾南乔喉头滚了一下,心脏像被尖刀刺了个对穿,鲜血淋漓,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丫头...你....何意?”

  “我会嫁人,会平凡的过一生,我曾求过你,可惜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你没义务帮我,是我太渴望脱离这个家。”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在屋中回荡,每一个字顾南乔都听得很清楚,可拼在一起,他却怎么也不想懂。

  宋清欢继续望向窗外,尽管除了院中那棵枯树,什么也瞧不仔细,她仍看的认真,这黑漆漆的府宅,像张开的大口,随时都会将她吞吃入腹,尸骨无存,就像死去的宋清欢一样,没人记得,没人难过;也像自己一样,无人牵挂,无人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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