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来了!”
陈富贵一直关注着夏景昀,见到夏景昀睁开了眼,拿起笔,便小声提醒。
好事的就凑近了准备看看他写的是啥,先前开口提醒的那个学子和陈富贵也赶紧凑了过去。
只见夏景昀提笔悬腕,一个个墨字出现在雪白的纸上。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众人微微皱眉,这也一般啊,跟口水话似的。
外界的干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夏景昀笔走不停,第二句又在纸上落下。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嘈杂声登时小了不少。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句不正是说的赵老庄主嘛。
而接着,当夏景昀第三句写出,原本那些质疑的声音几乎都消失殆尽。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好句啊!”
“看得我都想归隐山林了。”
诋毁和嘲讽无法动摇夏景昀,同样这些虚无的赞誉他也听得多了,不甚在意。
他深吸一口,写下了最后一句。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四下皆静,唯有山风阵阵。
过了半晌,先前劝他不要写诗的那位学子恭敬行礼,“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夏景昀微笑回礼,“泗水州,云景夏,字彦祖。”
说完,他拿起晾干的纸张,将他拿给了管家老头。
管家老头不以为意地接过,扫眼一看,神色登时变得凝重,最后更是满眼震撼。
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他直接伸手一领,“公子,请登山。”
谢胭脂看着陈富贵,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陈大哥,你看,我没乱说吧!”
陈富贵咧嘴憨憨一笑,跟了上去。
等众人走后,场中这才炸开,不少人立刻拿起笔,誊抄下方才那首诗,然后一句句感慨称奇。
不仅妙在诗好,更妙在贴合情景,还妙在将这份恭维和奉承,写得又如此云淡风轻,山趣盎然,真正懂行之人,都被这一首诗,彻底折服。
......
在庄丁的陪伴下,白云边缓缓登上山腰,走进了山庄之中。
“公子真厉害!这么多人,就你一亮名字就可以登山了。”
一旁的侍女一脸崇拜地夸奖着,那姓云的虽然长得好看,但哪比得上自家公子这家世、才学、能耐。
白云边悠然道:“捷足先登不足夸,万人为首乃常事。”
说完他抖开折扇,扇了一下,被冻得一哆嗦,又赶紧收起。
将三人请进山庄一处偏厅,庄丁恭敬道:“白公子,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庄主。”
过了一阵,庄丁进来,“白公子,请随我来,庄主在正厅等您。”
白云边缓缓站起,迈着骄傲的步子,跟着庄丁走向正厅。
刚走到半道,就被另一个匆匆赶来的庄丁拦住了,“等一下!白公子,抱歉,我们庄主现在还在见客,劳烦您再稍坐一下。”
白云边皱眉看着先前那位庄丁,那庄丁也一头雾水,刚才不是都有空吗?
正沉默间,耳畔传来山下那个老管家恭敬的声音,“公子,来,这边请,庄主已经在厅中等候了。”
一个声音温声笑着,“怎敢劳庄主久等,我等快些过去吧。”
白云边面色一变,等等,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等白云边循声追过去,那边的人已走远,哪儿还有半个影子。
“公子,怎么了?”
侍女和护卫还有庄丁一起快步追上,侍女关切问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声音很像云景夏?”
护卫一怔,身为练武之人,他其实比白云边更先觉得熟悉,但没对上名号,被白云边一提立刻觉得真是,登时点头。
侍女笑了笑,“公子,您这就多虑了吧,他那种人,哪儿有资格被迎上山还在公子之前见到庄主啊!”
白云边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高傲的雄鹰,是不屑于诋毁他人的!再让本公子听见你这种反派之言,给我滚回家去!”
侍女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噤声。
......
正厅之中,夏景昀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白衣卿相。
的确是一身布衣,腰背挺直,平和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时光在他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记,只是将儒雅彻底酿进了气质之中,看上去就似如那吹面不寒的杨柳风。
夏景昀恭敬行礼,“泗水州学子云景夏,字彦祖,见过老庄主。”
老庄主淡淡一笑,“夏解元无需客气,请坐。”
夏景昀瞬间呆立在原地。
旋即苦笑一声,“让老庄主见笑了。”
老庄主摆了摆手,“你自泗水州而来,又叫这个名字,也就白家那个自以为是傻小子猜不出来了。”
夏景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要这么说我们就是朋友。
“本来老夫是不打算见你的。”老庄主缓缓道:“你也知道,你这个云字背后的牵扯挺麻烦。”
“但没办法。”老庄主拿起方才庄丁飞奔送来的那首诗,“你这首诗实实在在地挠到我的痒痒了,有这个本事,无怪乎连姜家那头玉虎都能给你好脸色。”
夏景昀尴尬地笑了笑,“就想着让老庄主开心一点,也算个见面礼吧。”
“这个见面礼老夫很喜欢,估计还会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房。”
老庄主并没有藏掖自己对那首诗的喜爱,也干脆道:“你愿意上山,自然不是随便看看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夏景昀挑了挑眉,“您老都会回答?”
老庄主白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想得真美,“自然是选想答的答。”
“嘿嘿!”夏景昀尬笑两声,轻声道:“我想问问泗水州那场叛乱背后的事情。”
“你这孩子!”
老庄主有几分不满瞪了夏景昀一眼,夏景昀连忙陪着笑,但并不退缩,坚定地看着他。
“哎!罢了!”
老庄主叹了口气,“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真的不是池中之物。老夫今日也就当结个善缘了。”
夏景昀起身一揖,“请老庄主解惑。”
“泗水州的事情,老夫不能多说。”
老庄主看着他,“第一是老夫如今隐居山林,虽然有些情报路子,但毕竟更多的都是猜测,不能胡言乱语。其次是你这身份敏感,又是亲历者,恐生事端。”
“老夫就跟你说两样,其一,可以确定的是,泗水州叛乱之事,不管是明面上那一对蠢货一样还做着封侯称王美梦的郡守父子,还是稍深一层试图坑害德妃的淑妃姐弟和吕家,都只是被人玩弄的棋子。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操纵着此事,这一点,已经是基本确定的。”
“淑妃宫中一个贴身宫女撞柱自尽,郑家父子身旁一个心腹幕僚莫名失踪,都印证了这个猜想,只是那人现在还没被找出来。”
听见这样的隐秘,夏景昀生出几分寒意的同时,也感慨道:“能操盘这样事情的人,恐怕是很难找得出来的了!”
老庄主不置可否,“其二,老夫不与你说我的猜测,但可以跟你聊聊老夫看待这等事情的方式。”
夏景昀登时来了精神,这可是千金难换的好事啊,当即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判断一件事,首先是要去猜想对方的目的,但是按照已有的情报和情况想来,则很容易被对方的布局牵着鼻子走。所以,我常用的办法是:推演。顺着当前的事态发展,将各方可能的应对都考虑进来,然后看看这最终最大的一块利益产生在何处,谁又最可能得利。”
他竖起一根手指,“真正的布局高手从来只是扯出一个线头,然后让事态自行发展,便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那种必须要一环扣一环,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的所谓精妙局面,是每一个真正高手所不取的。”
夏景昀一脸受教,缓缓点头,“因为变量太多,太不可控。”
老庄主颔首,“这说法倒是新颖,正是这个意思。”
夏景昀思索着,喃喃道:“那按照您这个说法,泗水州郑家父子的野心是那个最初的线头,然后因为德妃娘娘省亲之事,淑妃娘娘入局,叛乱起来,权贵被叛军所执,无当军投鼠忌器,州城在里应外合之下失陷,泗水州局面糜烂......这时候,陛下和中枢一定会派兵清缴。这时候,谁领兵平叛,就是块大肥肉。”
他眼睛越来越亮,“如果这一切背后都有人操纵,像郑家父子身边心腹幕僚都是对方的人,想必便能轻松地领兵平叛,届时声望、名利、钱粮都是难以估算的。所以这最可能的平叛之人,便是最可能的幕后之人?”
老庄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别问我,我什么都没说。”
夏景昀感觉脑海之中灵光涌现,“无当军已经在泗水州了,不会派无当军。原本最可能出动的勋贵集团又因为淑妃的关系,不能用。那么就只能另选他人。这一下子范围就小了许多。”
老庄主放下茶盏,“对现在的你而言,没有必要去思考那等事情,就算你能猜到某一位,对你并没有半分好处。好好科举,争取考个一甲,一切局面就都开朗了。”
夏景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晚辈多谢前辈指点!”
“还要不要我再指点你一下?”
老庄主忽然开口,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让夏景昀一愣。
“你还缺个正妻,我们云梦州有个洞庭明珠,考虑一下?”
“咳咳,老庄主您客气,说得好像我要考虑人家就同意一样。”
“哈哈,也是。那你走吧。”
夏景昀:.......
这弯是不是太急了点。
夏景昀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益匪浅,愿前辈身体安康,顺心称意。”
“与你说笑呢!”老庄主哈哈笑着起身,把着他的手臂,神色凝重,“夏高阳,老夫要提醒你。一切的馈赠,都有代价,你是德妃义弟,享受了那份尊荣,有些路就只能自己好好走下去了。老夫这大半生,见过太多豪杰英才起落,希望你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多谢前辈。”
看着夏景昀大步离去的背影,老庄主自言自语,“坐山观天下,喜的是多看英才辈出,苦的是多听英才陨落,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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