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忽而他灰暗下去的眼中又重新燃起怒火，虽只有一小点明亮，却不由得让百米开外的一个人从心底打了一个冷颤，五年前那个男人给了自己挥之不去的压迫感重新压上了心头，那个男人发起怒来，像一头年迈又不失威严的猛虎。
巨大的海浪在渺小的人影背后翻滚着，却又在即将将他吞没的前一刻低伏下去，这个叱咤风云二十年的老男人最后一次盛怒，巨大的威严覆盖了整片领域，甚至高过了大海！
车队在距岸边的不远处停下来，却没有人走下来，所有跑车都打开了远光灯，将男人孤单的身躯笼罩在大海边缘，他们之间无声地对峙着。
竹辰羡冷着脸拉开□□的保险栓，随后缓缓举起枪，将枪口对准那个渺小的身影，这样近的距离下，竹辰羡有十足的把握将栾盈一枪毙命。
他扣下了扳机，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竹辰羡乘坐的那辆跑车的挡风玻璃忽然碎出一个洞，一颗子弹直直地钻入他的肩膀，将他狠狠地压在车椅靠背上，鲜血溅满了头枕。
挡风玻璃上一瞬间出现了两个弹孔，竹辰羡透过那两个洞看清了那渺小的人影脸上挂着一抹冷笑，随后那人影直直地仰面倒下，卷起的海浪吞没了他的尸体。
到死也没忘记嘲讽自己吗？竹辰羡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精准地找到自己位置的，所有的车窗都采用单面玻璃，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车窗内部的，况且还是在距离不近的情况下，他坚信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再将玻璃额外加固成防弹的。
可到底是忽略了哪一点，才使得栾盈一击命中自己，竹辰羡痛苦地捂着伤口，百思不得其解。
海浪一潮高过一潮，冲淡了岸边的血迹。栾盈倒下的前一刻，在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将仅有的一颗子弹射入了末尾那辆车的副驾驶，子弹穿透玻璃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正惊恐不已地望着自己，于是他冷笑着，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去嘲笑那个人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懦弱。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孤舟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身边就躺着云绮，却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她身体的温暖，此时此刻，他在为了另一个女孩而辗转难眠，莫名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那个女孩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着仅仅是一个朋友的角色，却总能让自己在想起失去她的那个夜晚时产生极度悲伤与失落的情绪，他明明已经尽全力去救她了，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亲眼目睹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朋友死去，这个阴影也许在有生之年间永远都挥之不去了。
其实他对她的感情，说不好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只是第一眼看到她就对她有好感，单纯地喜欢而已，而且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莫名地对她产生了信任，也许是她单纯可爱的长相发挥了很大一部分作用，但是人不可貌相，她冷酷的一面也不是没在自己面前没展现过，可自己就像被狐妖诱惑的书生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于她。
这种信任也许开始于从图书馆走出来，又相逢于下个路口的那一刻，也许开始于上了她的摩托车，在极度恐惧之下搂紧她的腰那一刻，也许开始于晚宴结束后，她向自己吐露心声，劝自己回头是岸的那一刻，这种没来由的信任就好像从某一刻起他们建立起了一个没有任何凭证的契约，却都在默默地拼命守护。
但是这份契约如今再也无法生效了。想到这，孤舟心里一阵泛酸，眼眶中有热泪涌动。
这时，枕边传来一股震动，伴随着嗡嗡的响声，孤舟顺着声源摸去，将自己的手机摸了出来，是竹辰羡打来的电话。
这么晚了为何竹辰羡会给自己打电话，而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闹出了矛盾，又怎么会主动联系自己，而且还在凌晨的时候，看来事情很急，也许是有什么必须要自己帮忙，可是孤舟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无论怎样都不会与他合作，正是因为他派人害死了水玉。但思考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先接通电话，听听对方究竟怎么为自己犯下那么多的罪行开脱，究竟怎么说服自己。
电话接通了，对方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吟了片刻后，才缓缓说出一句话，而这句话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瞬间使孤舟清醒了百倍。孤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换好衣服飞也似地冲出了家门。
约定好的地点在一片小树林旁边的空地上，孤舟不知道竹辰羡为什么要将见面地点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像是一片墓地，可能对方就是特意选的这个氛围，目的就是送自己上路，然后方便就地掩埋。但即使是这样他也要来，而且是心甘情愿地来，因为对方有着令自己无可抗拒的理由。
时间约定在了一小时后，孤舟打着导航一路小跑，还比原定时间早了十分钟，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走进树林，约定的地点就在这附近，可是导航已经没有了信号，他晕头转向地在树林里乱逛，原以为还会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迷路一小会，可谁曾想没走两步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两束光，光的尽头依稀有人影晃动，定是竹辰羡，于是孤舟循着光走去，找到了那块空地。
走近才发现，那两束光亮源于同一辆汽车，一个人正靠在头车的引擎盖上抽着烟，正是竹辰羡，他的面容憔悴怅然，嘴里还不断吐着白烟，一举一动间满是悲伤。
孤舟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招，一小时前他接到了竹辰羡的电话，竹辰羡只问了一个问题：要不要来见见你的女孩最后一面？
孤舟在惊异之余暗自庆幸，兴许她并没有死，于是他默默下定决心，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此次见面成为最后一面，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救出她，可是到了这里之后才发现，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水玉的离去已成事实，关于她，自己所有的希望和盼望全部都破灭了，关于她，所有的记忆都逐渐褪色成陈旧的回忆，关于她们，那些不想忘掉的曾经皆为遗憾。
“孤舟，我不求你原谅，你可以继续恨我，因为我骗了你，”竹辰羡扔掉烟头，将车内的一个女孩抱了出来，那名女孩面色苍白，却还是一副姣好的面孔，可是这副面孔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古灵精怪了，“我本以为等我成功了，你们还能见上一面的，可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死的时候手里只有这张你签名的协议单，她似乎很在意你。”
“我想最好你从头到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孤舟呆呆地望着竹辰羡怀中安详的女孩，她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却苍白得如同天空上的寒月。
“本来我的计划里这个女孩是要死的，所以我派出了惊惧前去杀她，可是后来……”竹辰羡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没能下得了狠手，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毕竟我也是她名义上的看护人，看着她从小长到大。”
“你是她的养父！”孤舟大惊。
“名义上是的，由于栾盈常年不在她身边，于是就把她托付给了我，但是我却几乎没有管过她。”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为什么！”孤舟眼睛里噙着泪水，却是极狂极怒的神情，他咆哮着，走上前狠狠地朝竹辰羡的脸上挥了一拳。
竹辰羡默默地接下了这一拳，嘴角渗出了血，他却冷静而迅速地擦了擦嘴角，继续说道：“因为她也许会妨碍我的计划，我不敢赌她到底站在哪一边，只好出此下策。”
孤舟愤怒地瞪着他，眼睛里好像要蹦出狮子将他撕碎。
“但是她没有死，我也只是把她关了起来，她一直活到了昨天早上，晚上的时候她的死讯才传过来。”竹辰羡说，他的语调一直很低沉，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愧疚，“我欠她的太多了，我欠这个世界的也太多了，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所以我并没有感觉到太惭愧。虽然你也一直在复仇，但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你太单纯了，想事情太简单。所以你的复仇一定不能成功，必然也不会失去太多，但是你要知道想成功就一定要支付巨大的代价，所以我失去的比你多太多了。”
“但我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不是诉自己苦的，我来这是想讲明白一些事，同时也是来把她还给你，因为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有资格处理她的身后事，栾盈已经死了，而我已经不配了。”竹辰羡轻轻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将她递送到了孤舟的怀里，“在她很小的时候，是我重创了她幼小的心灵，当时我为了复仇暗中与金氏集团麾下华付邓熊四个家族中的华氏家族合作，他们的族长叫华锋烟，他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所以我们约定好了谁也不走漏风声，可是偏偏天公不作美，一次偶然的相遇，水玉竟爱上了付家的大少爷付段煜，他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但是我和华锋烟却每天担惊受怕，童言无忌，生怕他们的某一句话就扰乱了我们的计划，于是趁着栾盈不在，我就假装传达栾盈的旨意逼迫她杀了付段煜，把责任全部归咎于栾盈身上，这也是水玉为什么那么恨他的原因了。那是她杀的第一个人，从此她逐渐变得冷酷起来，为了掩盖事实，我把她培养成了一名杀手，给她灌输性本恶的世界观，告诉她身边所有人都在利用你，你的父亲也包括在内，于是她越来越不相信身边的人，越来越自我封闭，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改变了她。”
“这么说她变成这样都是你害得？”孤舟抱着水玉冰冷的尸体，冷冷地看着竹辰羡说，“你真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为复仇而生，这个使命不是你我共同肩负的吗？”
“我要复仇的是杀害我全家的人，是金毒枭，你要复仇的人是栾盈，我们的目标不同。”
“都是为了复仇，又有何不同？”
“你为了复仇用尽了肮脏的手段，你我不是同路人，水玉她是无辜的，你却毁了她一生！”
“你说我肮脏？你杀人就不肮脏吗？”竹辰羡忽然发起怒来，一拳砸在了车头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你不恨栾盈吗？是他害得你母亲抑郁终生啊！你不恨孤寒吗？他把你家别墅当成最后的据点，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啊！是他们害得你生下来就要承受孤独之苦啊！我是来为你复仇的！甚至于要将所有的荣誉都无偿地双手奉送给你！你到底有没有点是非观！”
“竹辰羡！舅舅！停下吧！”孤舟终于明白了一切，他也终于承认了这个世上唯一存在的亲人。
竹辰羡愣住了，他没想到孤舟会这样称呼自己，他以为他们之间这层关系早就已经彻底断了，没想到五年后他又听到了这样熟悉而亲切的称呼了。
“你说什么？”竹辰羡突然很想多听几遍。
“舅舅，停下吧，怨念只会让你失去更多，复仇只会蒙蔽你的心智，”孤舟将淌满泪水的脸紧贴着水玉冰凉的脸，“我终于明白了，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失去一切的，正是我们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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