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粗针
帝王的手段比殷绾预想的更狠些。
本该帝后同葬,到头来,皇帝和原配共葬,韦乔萱只能挂留个太妃的名号。
这些天唯一让殷绾意外的就是一则先帝口述的罪己诏。
按着先帝生前的意思,这罪己诏告知天下,列举了自己所犯的过错,后悔及改正,尤其是对西洲金涂摊一战,深表忏悔。
诏书由宫中撰写文书的大臣仔细修改推敲过,字斟句酌不带废话,帝王尊严与犯错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此真情流露想必能感动不少人。
罪己诏下了,沉冤昭雪,皇宫里的虚魂却不散。这些天,当初在鬼王大殿里听闻的话时不时涌进殷绾的脑子里,傀儡、凶尸都闹得她不安生。如今许泽清也来了,自己启程前往金涂摊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冤魂事未了,她心里慌。
接下来几日,宫中人皆要忙着新帝继位的事儿,都闲不下脚,这是给殷绾离宫创造了机会。
不是她多想,许泽清身上藏了太多殷绾解释不通的秘密,从而对他的芥蒂也愈发深。在平日里那些必不可少接触中,殷绾觉得他是换了一个人,像被夺舍似的,不再是她曾经的许大哥,就算是离别,殷绾也想瞒着他偷偷走。
这件事,她只同老丞相聊过,刘相也理解,说是会将一切都打点好。
从老丞相口中,殷绾知道先帝驾崩那日,小皇子就躲在屋内角落,想必目睹了全程,心中是有恨的。
他们聊的不多,小皇帝派人来找老丞相,二人便草草停了谈话。
窗外院儿里的橘子树结了果,如今又落了一半,泛着橙黄色。殷绾方才来时偷偷摘了一个尝,酸到牙齿打颤,胃直抽抽。
中看不中吃。
“天要冷了,”老丞相道:“过几天都该下雪了,出了宫多穿点,瞧你瘦的,肯定不忍寒。”
殷绾:“知道了,老丞相保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迎着西北风,顶着新牙月,入夜刚打一更天,殷绾就抱着小狐狸出了宫。
总算脱离了牢笼般的高围墙,殷绾搂紧怀中小兽,狠命吸了一口气。身后无人跟随,周身皆是爽浪。
她直直向前走,如若不是厚裙摆和怀中人,她想身着劲装跑起来,让风拨弄耳旁碎发,想打马狂奔过官道,想背靠高树烤山鸡,好好体味失而复得的自由。
白延川化出人形,拉上她的手,捏捏指肚。他看上去高大,结实,依旧是不染白袍的干净模样,殷绾最喜欢的样子。
若是过去,殷绾无聊了就会做法寻两三个荒郊野外的小鬼作伴,最好是性子急爱说话的,一路叭叭听着也热闹。现在有了白延川,安安静静的也行,她也能主动搭话,再说了,小鬼哪有白延川好看。
向西北走,越走风越大,天空眼瞅着就要落雪,就是白延川御剑再稳当也抵不住天气恶劣,不得不缓了行程。
这日傍晚,太阳没落山,天却暗下来,风夹带着几粒雪粒子,打在脸上刺刺疼。
白延川和殷绾两人也不懂方位,遇上风雪就想着落地寻个地方歇脚,不料落得个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瞪大两眼对望。
雪落着,风倒是小了不少,走着也不那么冷了。殷绾披着艳红的厚毛斗篷,只露出半张脸,一口一口呵着暖雾,脸颊烧着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冻的。
殷绾眼尖,老远就瞧见山顶处的破古刹。“阿川,走,咱就在那破寺歇一晚!”
在雪夜里行半个时辰,殷绾脚趾头冰麻了,脚底心却热得发烫,冷风往殷绾厚裙裾底下灌,穿的裤子还不够厚实,有些冻,两人拉着的手热得生汗,却不愿放开。
殷绾兴奋地拉着白延川小跑上山,帽子也顺着力道往后翻,露出整张脸,随着片片雪飘在她头顶。
可惜刚过半道她就不行了,这石阶窄还不平,又高,爬起来酸腿累腰。殷绾慢走几步后实在不行了,站在原地,无奈抬眼望着白延川,“阿川,我想……”
殷绾还有一点扭捏,白延川直接背向她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上去。”
殷绾:……
她本想着让白延川施法送两人上去,当初祝世卿送她上驭情殿那可是刹那工夫的事儿,自家小狐狸厉害,这点法术还不行?
如今她瞪着白延川结实的背愣了一瞬,即刻把方才多余的想法抛至脑后,跳上他的背,膝盖弯处被稳稳托住。
白延川把人往上一掂,引得殷绾搂上他脖颈的手加了力道,“把帽子戴好。”说完继续往山上走。
殷绾喜欢把脸凑近白延川的后颈,狐妖的血比她的烫,热热的还挡风,手也被他硬拉着埋入怀里。她原先有点不好意思,可这手冻不着了还舒服,便逐渐松了神经。
这边,白延川背着她倒不嫌沉,甚至觉得殷绾有点瘦。一步步上阶,他的发丝被殷绾压在胸口,发根微微勒疼了,一股股暖雾将他后颈处的发丝吹热,吹得心打颤。
走近了古刹大门口,二人借着薄雪,映出的是半截掉漆朱门,破墙破匾破围栏。殷绾伸长脖子往里头张望,一口巨大的铜香炉子被推到在地,枯叶堆满院子,又被涂上一层薄薄的白。
白延川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似乎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
“怎么了?”殷绾在他背上晃了晃脚,“先放我下来。”
白延川慢慢把她放下,就怕姑娘一个急性子跳下地,把脚给崴了,同时说道:“这寺庙不太对劲,可能有人。”
“有吗……”
殷绾把手藏进斗篷里,抖落一身碎雪,吸进鼻腔的空气都是冰的,冻红了鼻尖。她走上前看看大门和院子,没发现什么。
不是殷绾不仔细,是白延川耳朵尖鼻子灵。本是荒芜人烟的破烂寺庙,却有焚香气,除非庙中有其他赶路人。
“进去吧,也没什么办法不是?”殷绾拉上白延川的袖口说道。
这是实话,风雪夜里,有处遮风挡雨之地难,不进破庙就要在雪地里冻着,殷绾是凡人身子,挨不得冻。
庙小,供奉神佛的独有一里殿,门虚掩着,被风吹的吱嘎响,推开旧门,案几上一豆断烛被白延川施法点燃,昏暗的光照亮周围一小圈。走进大堂,灰尘伴着二人脚步扬起,一些粘上白靴,一些在空中舞动。
殷绾靠近烛灯,看见烛灯底一圈融化又凝固的蜡,她伸手触摸,指腹点到烛底蜡,竟然是温热的。
不对?
不待她多想,去接近真相,一枚粗针飞来,在殷绾眼前一闪而过,直穿透灯芯,一豆小火苗灭了,大堂瞬间又陷入无尽的黑。
“阿绾!”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第二根针紧跟着就来了,被殷绾转头躲过,刺入顶梁的木柱。
她的手腕子让白延川抓紧,整个身子被一拽,撞上他身,衣领处斗篷的带子松了,厚重的,滑下左肩,一点点往下坠,又被一只手扯住。
“阿川,有人,不、不是人……”
殷绾借着屋外雪白映衬白延川的身形轮廓,描得清他眉眼,本该辨人鬼的白丝却在此刻告诉她,这屋里没有人,准确来说,没有一个完完全全的人!
她忘记了,自己将法术都教给白延川了,他自己也分辨得清。一双狐狸眼睛就是在夜里都是微微亮的,嗅觉更是灵。他盯着方才灭掉的烛灯,这大堂烧的焚香气异常熟悉,几日不闻怎么会忘记呢?
“乔七。”白延川微开双唇说了两字入殷绾的耳,话虽轻,却是足够清晰。
白延川一手抓着殷绾的手腕,一手托搂着她的肩,半拉着往下坠的斗篷,面对殷绾说:“他不是妖。”
殷绾:“可是那日……”
白延川道:“假的,匕首上施了魔族密咒,当初的阵也是,都是假的。”
唯一让白延川不解的,就是诛邪剑穗真就判定乔七是妖。即便是魔修,拿着仙家的法器也改不了法器的作用,着实古怪了些。
此时此地,当着殷绾的面,白延川不愿施加妖王法力令众妖臣服,怕吓着她,何况乔七不像是妖,想来压不住他。
若是硬上,周围方圆数十里都不像有人烟,动起手来,他们二人一个妖王一个鬼娘,没一个乔七打的过,他惜命,灭灯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他想逃。
如此想来,在大堂内暗处的乔七才是那个心中打鼓的,白延川先前还与他有摩擦,方才两枚粗针更是加大了仇,倘若能把此人杀了……
白延川垂眸不语,心里暗暗盘算着。
短暂的思索与沉默,让二人逐渐松了绷紧的弦,手放开了,披风拉上肩。
当白延川耳尖微抖,心尖惊恐之际,他抬手将殷绾拉向自己时,第三枚粗针从她方才位置穿过,若是没发觉,针尖刺过去的就是她的……喉咙!
这可不敢想,白延川的心恐得狂跳,刚要松口气,却听见殷绾“嘶”了一声,手捂上侧颈靠近肩的地方。
白延川:?
是自己反应迟钝了?他双眼瞪大,疑惑着神情盯着殷绾捂伤的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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