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丞相
许泽清收回诛邪,掌心相握聚起阵阵魔气,滔天怨气黑风在他身后炸起,如猛兽呼啸,瀑布高垂,冲开了殿门,与外界狂风暴雨扭打在一起。
紧接着,浓烈怨气夹杂风雨,化作柄柄利剑,借魔族法力向扶琅射去,冷血干脆,不带丝毫心软。
可惜他大意了。扶琅既做上了仙尊的位置,许泽清不受得一身伤必定动不了他。
那些利剑可刚可柔,却能被扶琅仙尊施法化为己用,抬手凝风,倒转方向朝许泽清去——
第一剑刺断左肩一缕鬓发,第二剑擦伤手肘,第三剑划过侧腰,剑剑触肤,却不致命,跟闹着玩儿似的。
虽不致命,却疼痛砭骨。
许泽清呼出一口浊气,满身的破皮伤挡不住他魅笑的眼。
只见他忽地伸手做法,引来一个小弟子做挡箭牌,利剑出鞘险些刺穿孩子的胸膛,扶琅硬生生压下力来,被反噬得嗓子眼泛腥。
那弟子不过十一二岁幼童,打眼细瞧,瞳孔泛灰,面色惨白,一副垂死之人的样貌。
“你……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敢!”
扶琅背手持剑,怒目冲着眼前的师弟。过去他乖巧懂事,修行刻苦,行动举止担得起天下第一仙师的名号,如今却敢将傀儡之术用于一个孩童身上,实在让人心寒。
“别着急啊,顺顺心。”
许泽清松开小弟子的后领,冰凉的手指由眼尾到鼻翼,划过孩子软而寒的脸蛋,“我伤不了你,但能伤他……不对,苍峒山上千千万万的弟子,还有其他剑宗门生……”
那手不断向下,触过嘴角在侧颈处流连,底下是有力的跳动,鲜活的。
“不如师兄猜猜,有多少人成了傀儡?”
世间傀儡之术多数用作假物,如纸糊人偶,泥塑菩萨,施法后可替人办事,由此引生出专门的傀儡师。当初殷绾和白延川在底下鬼城遇上的便是此类。
傀儡之术也有施加与死人残尸之上,有的舍不得人离世,做成傀儡跟着心里踏实;有的便是炼制凶尸傀儡,搅得人间不安生,沈老仙师便是后者。
“你才刚刚咱俩那么大阵仗,怎么没个人来劝架呢?可惜呀,你这驭情殿实在是空,没住多少人……”
扶琅不敢想,眼前人简直就是疯子,“你想怎样?”
“简单,放下剑,乖乖戴上锁灵环,我保这些小家伙不死……毕竟他们没有怨气,毫无攻击的意识,最多挡两下刀剑,实在无趣。”
扶琅仙尊收回释情,一瞬间,许泽清便甩出法器,一道鲜红游丝,即刻缠上仙尊的手腕,收紧。
扶琅只觉得浑身卸力,手中聚不起灵力,脊骨支撑不起头颅,缓慢倚靠着案几,蹲坐到地上。
“这才对嘛,哎呀……你说说,你的大殿,你的剑,哪样不是在控情呐,如今还不是被情所束缚。”
许泽清负手转身,白衣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十分打眼,却有一股残碎的美。
那小弟子愣愣跟着他,像是跟着他的主人,弯腰捡起倒下的伞替许泽清撑起。
离开之际,许泽清侧首,眼神瞥过殿内昏暗一抹白,“我要是你,断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杀死我,你可算得上功成名就,可得天下赞誉,如今……你亏啊。”
这苍峒山该出些大事了,这苍峒山要换主人了,一切要快些打点完,他着急去阙州寻殷绾。
想到这,许泽清泛冷到脸色微缓了些,眼尾挂笑,嘴唇轻抿回味,“小绾,还记得我吗……”
……
乌云盖天,早秋的凉意一夜之间加重不少。
皇城内帝王病重,天下百姓不知。皇后上朝算走个过场,凤冠玄金袍配祥云飞鹤金丝腰带,架子摆足,威严重,就差把金龙绣身上。
巳时刚到,一座楠木顶盖四人抬的小轿停在了拂云殿门口,昨夜皇后安排殷绾住这儿,两个小公公是前来接人去见皇帝的。
宫里的服饰皆为凡间极品,轻不压称,保暖靓丽。
殷绾着青蓝襦裙,外头还被披上素色暗纹百合的薄披风,双眉按着上头要求描成远山柳叶,少一分英气,多一分柔情,似寻常姑娘一般。
唯一怪异的便是她的双手,过去那十指从不加点缀,如今鲜红如血,与她今日打扮格格不入,听说是姑娘自个儿的意思,刚刚想到的。
昨夜的朔风细雨将绿叶捶打枯了,几个时辰落了满地,宫人起早打扫都没处理干净。
在极奢华的大殿里,在宽大的软榻上,殷绾竟睡不踏实,斑驳陆离的怪梦缠了一夜,天阴着,惹人头疼。
殷绾弓身入轿,趁着路上颠簸的工夫,细看宫内景,只觉着压抑束缚,同囚笼无差别,何时现个神仙精怪闹一闹,搅了这摊死水才好。
入了福宁殿,卸了披风入里屋,老皇帝穿着明黄衣衫,裹着羊毛厚褂子半靠在床上,打眼见殷绾随梅晟进来,先是一愣,而后费力抬手,免了她的礼。
殷绾俯身弯腰应谢,直起腰背看到龙榻前俩高脚圆凳,一位是皇后,另一位像高官,均是朝服未脱的模样。
在场也没人替姑娘搬把凳子,众人屏气凝神,殷绾辨不清这三人代表了几派,愣是瞧出三足鼎立之势。
“皇后上朝也累了,回去歇着,让殷绾姑娘和刘相陪着朕。”
虽是垂老病态,说话间带的威严是在龙椅上几十年练就而来,轻易变不得了。
皇后张了张嘴,却在和身旁高官对视中放弃了,由梅公公扶着站起,欠了欠身子告退。
“姑娘,”老皇帝直了直背,“朕向苍峒山求助,请你来不单单是除恶鬼邪祟。”
不用老皇帝说,殷绾一双眼睛辨阴阳,浓厚怨气充斥龙床,借着挂帘上张张阴符,无数冤鬼缠其身,能活到此刻想来是下手之人故意让其吊着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咳咳咳……”
“皇上要保重龙体。”
殷绾随着一旁的大官附和着。
“吾身子什么情况自己清楚……殷姑娘,朕当皇帝三十载,如今只求这位置别让旁人坐了去。”
老皇帝让殷绾坐到皇后坐过的凳子上,挨着龙榻,说话清楚。
殷绾面上替皇帝担忧,私下侧手,指尖靠上近处的床帘,悄悄划拉过符咒,再添几笔,将原本的咒术再次更改。
霎时间,床上冤鬼尽数消失。
“这些年断断续续请过一些仙门弟子前来捉妖驱邪,无一不是空手而归,但朕的病确确实实和那些邪物脱不了干系……不知姑娘能否看出……吾还能活多久?”
“草民不是神医,自然看不出陛下能活多久,只能瞧见旁人看不见的邪祟。”
下手之人既愿意留着老皇帝一条命,定是要寻一个契机,时候未到,绝不会让其先丧了命。
只是这些冤魂厉鬼寻仇恨寻到天子身上,想必这老皇帝昏庸了小半辈子才攒够这些怨气。
“在朕面前,众人皆说些夸人的话,你一个小丫头竟有这分胆量。”
老皇帝的笑都是从牙缝里漏出来的,夹着喉咙的痰音,“难得遇上个不怕朕的……刘相啊,这姑娘与你儿子的脾气有一分像,不错。”
一旁的老臣颔首说着谢恩的话,面色瞧着不大痛快。
“既然能瞧见旁人看不见的邪祟,正好,这些日子在这宫里除除邪,朕还想多活两年呢,护着太子成年,好让他稳稳坐上皇位。”
“可是陛下,皇后娘娘不准我……”殷绾是有顾虑的,她辨不清身边这位宰相大人是否为皇后一党,是否是百姓口中的奸臣。老皇帝怕也不是明君,却是此刻殷绾要保的人。
听到殷绾的话,皇帝眼神忽地暗下去,涌起苦楚,“就说是朕的命令,她没道理囚困你,另外,要是遇上难处,就找这位刘宰相,他是自己人。”
将这话直截了当说出来却不担心墙外有皇后的耳目,这皇帝也是昏庸过了头,忠良的尽数抄家被贬,哪里还留得一个位高权重的宰相?
接下来便是三人之间一些细碎的家常话,殷绾一个少女和两位老人谈天竟亲切如寻常人家,逗笑了凡间最尊贵的两位。
见皇帝心情不错,殷绾想着自己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
“陛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是……是关于一个月前的金涂摊之战。”
殷绾用轻柔的语调清晰问出那些话,眼见在场两人齐刷刷变了脸色,顿时冷了场。
两人都不说话,倒让殷绾有些尴尬,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许是老宰相看着小丫头粉嫩嫩的脸蛋惹上绯红,一副忧心模样怪可怜,说了几句好听的糊弄着,叉开话题搪塞过去。
不到半刻钟,老皇帝就累了,摆摆手让二人退下。
金涂摊之战真是禁忌,天子面前万万说不得,想来一切真相得靠殷绾自己寻。
出了大殿,本该上轿的殷绾被一个小太监叫住,他规规矩矩冲姑娘行礼,说是自家丞相大人方才与她相聊甚欢,邀之于后花园湖心亭游赏。
殷绾疑虑,才说过话,不觉着相聊甚欢呐,这老丞相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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