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临云台，本是原著凌二的旧时居所。
最早这里住着上一任家主凌亙，但他沉迷闭关修炼，百年前凌二玄冥秘法大成时，便索性将临云台让给了凌二居住。
凌二遁入鸿蒙界后，临云台又尘封多年，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无人进出的状态。
四叔提前叫人清扫了两日，才勉强恢复了其旧时的样貌。
陆小吾在厨房里翻来翻去，找出几大瓶酒，入夜时分，终于意兴阑珊地踏上了临云台。
高耸的琉璃瓦六角楼，赫然矗立在朦胧的夜色中央，窗户却严实封闭，内中透不出一丝光亮。
陆小吾悄然进去，发现凌二已然睡下了。
他侧卧在大殿深处昏暗隔帘后的长榻上，正单手撑着头，安静阖着眼，身上则换上了一身像是旧时衣物的黑色丝质袷袍，尾部亦拖曳着长长的柔软华裾，整个人像极了一只正收拢了瑰魅尾毛的黑孔雀，亦或是至深冷夜下，沐浴着皎洁月辉的沉眠神祗。
陆小吾觉得……面前之人还真是极为适合黑色。
……再没有什么别的颜色，能让他向世人展示出更多的内心色彩。
——他走进夜的潮湿，心如雾色般氤氲柔和，亦随时可以在某个潮汐的月下，化身一柄孤寒肃杀的利剑。
月汐……
凌月汐。
这名字倒还真是贴切。
作为原著二哥的头号黄金盟主，陆小吾可从不吝用美好的辞藻来夸赞眼前这个人。
——当然，是针对原著的凌二而言。
至于面前这个小狗东西嘛……都还没成长起来呢。
今日陆小吾毕竟是初入凌府，来时又被冷风吹醒了酒意，联想到这里，便隐隐担忧起来……怕自己不能在这逐渐脱轨的剧情里走好每一步。
——老实说，凌二其实不应该回来……
因为凌府太安逸了，相比原著凌二出鸿蒙界后跟七大宗门斗、跟魔主古素汐长期争斗所快速积累的磨练……根本不在同一量级。
而如果他不能赶紧成长的话……对自己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呼——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现在的自己……还有办法护他周全。
陆小吾想到这里，便手提着那盅蔷薇露，随意落坐于长塌对面，幽幽啜着小酒，随后，慢慢阖上了眼睛。
……
鸿蒙界中只有一种雨。
便是元魂死去之时，从天落下的飘散魂雨。
有的灵魂自有形之界而来，遁入鸿蒙界，悄悄沉眠修养。
有的则在鸿蒙界里彻底陨落，化归为此中的山川湖海，与其他陨落的灵魂融合在一起。
——肉身死后还回天地，灵魂死后，则将还回鸿蒙界之中。
“前辈。”
凌二在予美秘境中睁开了眼睛。
他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石台对面，搜寻着熟悉的身影。
这地方被他的前辈打造得更像是个冰河期的天然洞穴，四处都丛生着巨大的冰花。
而那熟悉身影，正完全被团在一簇巨大冰花中间，全身都嵌于薄薄的冰面下，一动也不动，似还在沉眠。
凌二走下石台，缓缓向冰层中的人靠近。
“前辈，谢谢你上次救了我。”
他来到冰墙下，忍不住自语道。
所呼唤的人仍在冰层中沉睡，听不见他的呼唤。
——这十八年的修养中，凌二偶尔醒来，每每发现他的前辈不在，大多都会在附近的冰层下找到对方。
所以凌二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他抬起手，隔着薄薄的冰霜，悬空抚了抚冰层下熟悉的面具，随后，他的呼吸开始加速，像在犹豫要不要破开冰层，偷偷揭下那人脸上的沉重面具。
但他顿足片刻，最后还是攥着拳垂下手来。
“你来了。”
很快，面具之下的双睫也轻轻颤动一瞬。
紧随而来的陆小吾操控着元魂之身，从冰层中慢步走了出来。
一瞬间，冰花消褪，秘境中似冬去春来，山壁间丛生出一簇簇繁盛的无名花木。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他来到平地中，停止了对秘境的继续幻化，背对着凌二，随口说道。
“前辈，谢谢你上次救了我！”凌二按捺着开心，小心翼翼地上前勾住他的袖摆，说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不肯醒来见我了。”
“我们的确不该这样相见……”陆小吾摩挲着藏在袖中的五指，顿了顿，回过头叹道，“而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又给人打回了原形。”
凌二闻言，垂下头，略带羞愧地呐呐一声，“对不起，前辈，我上回给你添麻烦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再回来……”
“来。”陆小吾忽然朝他伸出手。
凌二睁着眼，只犹豫一瞬，便略带欣喜地，轻轻将手放了上去。
“不用管他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在这鸿蒙界中，陆小吾轻易便能带走凌二。
他极其自然地、像拐带小孩子一样，径直将凌二打横抱了起来，缓步向秘境外走去。
他脸上还结着未化去的冰霜，凌二不由仰头望着他，试图在那张被细砂般冰晶覆盖的面具后，找到他的眼底是否有喜爱这种情绪。
“前辈想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跟我商量。”凌二目光闪烁地眨眨眼，随即垂下头，盯着他的胸口出神，“我会乖乖的，只要你不抛弃我，好不好？”
“嗤——”陆小吾鼻中发出笑音，微微垂首，眨了下眼睛，就当是答应了。
“这几日还好吗”他接着问道。
“好，不过，有人想要我帮他们确定你的身份……”
凌二一边把玩着他散在肩后的长发，自语道。
他轻声问，“那你答应了？”
“没有。”凌二连忙摇头，“怎么可能呢？每次我只要好奇你的身份，你都很久不肯出来见我，我才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险答应他们……”
“那你做得对。”陆小吾点头，道，“但你处境可会变得更艰难。”
“不怕。”凌二低笑道，“反正他们打不过我，最后还有求于我。”
“他们求你干什么？”
“求我教孩子们玄冥秘法。”凌二嗤笑起来，“我也没想到，他们最后竟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两人缓步来到幻离山颠，背靠着巨石，头顶一轮皎洁的圆月。
陆小吾悬空坐在崖边，以一种回忆的口吻慢慢道来。
“一个杂灵根的天才创立了玄冥秘法，此法唯一的要求——是修炼者必须具备完整的五行杂灵根和无上道心。此法本是在朔疆那般灵气稀薄的蛮荒之地所创，创立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给贫瘠之地修炼的人们带去一点希望，结果当修炼者身处中洲这等灵气充沛之地时，突破速度竟远超其他功法数倍……七大宗门认为此法会加速灵气的枯竭，所以早在千年前，玄冥宗就被他们联手剿灭了。”
“前辈……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凌二点头，又沉声问道，“那……你知道那个创立的人最后怎样了，他也死了吗？”
陆小吾微微收紧了喉咙，接着回忆道，
“得益于门人的帮助，他侥幸逃进了幽冥界的万幢崖下……后来，据说有人看到他自愿献祭了自己，召唤了如今万幢崖下的万千魔灵……那之后，七大宗门便把玄冥秘法彻底打入了魔功行列。”
“哼。”凌二闻言，略带愤怒地低啐道，“可最开始的时候，错的并不是玄冥宗，他们无非是拿着一些捕风捉影的证据，以此随心所欲地扼杀别人修行的希望罢了……”
陆小吾想了下，轻笑道，“因为能修炼此法的，都是他们最看不起的，不具有先天灵脉的杂灵根……而这个世上，掌握话语权的却是他们，这，便是最重要的根源。”
“前辈，我就是这个意思。”凌二冷声道，“好笑吗？他们曾经因为这一点一直想杀我，现在又因为自己的孩子变成了杂灵根，跑来求我。”
“那么，你答应了？”陆小吾的尾音亦带着隐约的笑意。
“怎么可能！当初秘籍我拿到就毁了，就让他们慢慢找去吧。”凌二在陆小吾旁边坐下，眼带一丝爽利，“你不知道，他们求我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开心。”
陆小吾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凌二侧着头，眼中浮现惴然，“前辈……你为什么叹气？难道我做错了吗？”
“不，我想说的是，你有没有想过，玄冥秘法再好……在世人眼中终究只是异修呢。”
陆小吾视线仍然停留在虚空之中，只下意识伸手轻轻摸了摸凌二的头。
他想了下，接着循循善诱道，
“所以我刚才只是在想……如果若干年后，你身边仍然孑无一人，那时你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么好的功法，这世上却只有你一个人修炼的话，就显得太孤单，也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了。”
凌二闻言，好奇地凑过脸，“所以前辈其实是在担心我，希望我有一些同类对吗？可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从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危险……”
——可说到底，鸿蒙界中的一切，只是浮光掠影罢了。
如果百年后，你我身份立场仍然不能改变……届时……这世上就真的只剩下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他们了。
陆小吾想到原著那个因为杀死最后一个同类而真实落泪的道爷，忍不住暼过头去，心底一片沉默。
“当局势对自己有利的时候，趁机多准备一条路……未必是一件坏事。”他顿了顿，幽幽叹道。
“可是那张脸……萧家人的那张脸……我只要多看一眼就忍不住难受！不过……我答应你，前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收一个徒弟，只要这是你的希望。”
“嗯……好。”陆小吾垂下眼，默许地轻轻点头。
凌二笑了，接着问道，“前辈，你还没说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看雨……这里很美。”陆小吾回过神来，轻声呢喃。
他望向当空皎洁的明月，和半空中自由飘散的魂火，默然伸出手。
雪絮般的深紫色魂火轻飘而下，落在掌心，很快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自身的识海中，被当成养分吸收殆尽。
“每一场雨，象征着一个灵魂的消逝……而每个的灵魂，又有着不尽相同的颜色。这个地方很美。”
凌二盯着他的侧脸看了许久，喃喃道，“只是看雨吗？”
陆小吾双手枕头，放松了仰躺下去，任深红和暗紫色的魂火点点覆盖在身上，幽幽说道，
“也是看一个个生命终结时，用灵魂讲述的最后一个故事……作为旁观者，可要用心去看。”
“可我只想看你……”凌二跟随着他动作，半覆着压下来，放软了嗓音，“前辈，什么时候你也能告诉我你的故事……”
“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吧。”
陆小吾略带惬意地眯着眼，想了下，接着道，
“这十八年来，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看雨……这里叫做幻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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