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他很久没有做过这样久远的梦了。
但这一回，梦里的景象还算清晰。
朦胧之中，陆小吾看到了他前世的日常。
梦里，他赤脚站在光线充足的走廊上，透过梧桐木扶手之间的竖长间隔，他缓步移动着。
阳光将他的倒影分割成一格格的形状，他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来到扶梯口的平台前。
视界中的光线始终太过明亮，让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他捂着眼睛，无声打量了片刻。
这是一幢占地约莫三百平，被装扮得像个花房的半玻璃体独栋建筑，地上两层，地下一层。
他仰头看去，只觉得暴烈的阳光透过封闭的玻璃穹顶，几乎无孔不入。
光波与光粒快要黏腻成糊状，层叠滴落在他身上，让人难受得发慌。
整个大房子里，四处摆满了他说不上名字的、长相妖异的奇花异草，扎眼又刺鼻，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怪异品味。
他垂头，继而看向通向外界的一楼旋转扶梯口，和斜对着扶梯的白色金属大门。
大门俨然被锁死了，扶梯旁的玻璃门内，一个身着彩色围裙的中年女人，正忙着制作午餐，不时抬头注意他的动向。
“我要一台电脑。”
他努了努嘴，试着对女人说道。
他等了等，不确定女人听清楚了没有，过了会儿，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我想要一台电脑……”
这一次，他确信女人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两秒，看清了他在说话。
但女人并没搭理他。
“我说……你下次来，可不可以给我带一台电脑？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更新了……”
他沉着脸走到玻璃门前，敲了敲门，再次询问道。
女人终于忙完了，顺着他的视线推开玻璃门，连同盘子一同端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只负责做饭。”女人冰冷地说道。
他闻言，咬了咬牙，没看盘子里的东西，泄气地往回走。
“还有，负责盯着你把饭吃完。”
女人端着餐盘，站在他身后强调。
“我想要一台电脑……你告诉他！再不给我安排点事做，我快被憋疯了！！”
他停住脚步，一手紧紧抠住木梯扶手，暗抑着愤怒，回过头低声咆哮道。
他没再等女人的答复，说完默然走向环形回廊的尽头。
……这回需要几天？
他猜，两天，至多不超过三天。只要他不张口吃饭，女人迟早会得到确切的答复，给他带来一台电脑。
……
左侧长长隔断上，悬挂着两幅乡村风景油画，隔板上则摆放着几团猫咪用来扒爪子的彩色毛线球。
这里……是他完全按照自己心愿打造的房间。
——除了右手边那枚酒红色渐变底座的玻璃烟灰缸之外。
那是主人上一次从捷克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乍然看到这碍眼的烟灰缸，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破坏的念头。
于是他下意识将手伸向半腰墙上，摸索了片刻，翻出主人随手扔下的一个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燃。
磷火在指尖烧尽，木条末端弯曲成了碳圈，炙烤着皮肤。黑暗中，他专注盯着这一抹炙灼的微光，仿佛在跳动的火焰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气死了气死了。该死的女人，不听自己说话。
气死了气死了。他还不回家——
这幢该死的，全是那人气息的屋子。
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就是想毁掉一切。
冷静，烧死的人很难看。
他想到这里，赶忙将火柴扔进烟灰缸里。整个房子里都飘散着那种火柴刚熄灭后的，略带侵略气息的磷火香。
一点点红色闪烁，很快又重归黑暗。
他泄气地坐下来，安静地愣神了一会儿，随后，下意识往熟悉的方位摸了摸，抽出一本硬皮书。
封皮略有些硌手了，也因此很好辨认。
黑暗中，他循着凹凸不平的压纹，小心摩挲了一会儿封皮，眼神开始微微闪烁起来。
——好在，还有这东西可以打发时间呀。
他坐了片刻，终于抱着那本书站起来，赤脚踩过柔软的羊毛地毯，绕过一侧的长长隔断，走近了墙后的一排白色鎏金衣箱。
透过衣箱后的暗玻璃窗，折射进来了微弱的天光。
他抽开一张圆角木椅，将书皮顶在衣箱旁的古代雕像底座上，借着窗外的光线，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翻开了其中一页。
「凌二从鸿蒙界修养归来，不料家门已无人幸存，就连从前暗地里瞧不起他的下人们也尽数死在了这场有预谋的屠杀中……偌大的凌府，只剩遍地腐朽枯骨，和经年雨水冲不去的暗红血垢。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死了多久，被谁所杀。他在鸿蒙界逗留太久，一百年的时间，足以颠覆这个古老世族的兴衰，再来已是物是人非。
西风萧瑟，街道的尽头，唯剩他孤孑行走的身影。
“去复仇吧。”
那个神秘的男人还一直没有离开。男人站在临云台上，迎着烈风回过头，语带蛊惑地说，“是七大宗门。他们让你没有家了……杀了他们！”」
天逐渐黑了，陆小吾爬到了衣箱上，换了个姿势靠窗坐着，接着往下翻。
「……凌二浑身献血，终于手刃了最后一个仇人，他心中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空虚。这一世，他已满手血腥，不配再入轮回。他开始苦苦追思自己修炼的意义是什么，却恍然发现，长生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所有他想通过修炼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人，所有他想保护的人，都已不在了。
父亲在他眼底下暴毙而亡，家门在他修养归来后惨遭覆灭。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明明没有做过坏事，只是因为修炼了一部玄冥秘法，就被赶尽杀绝至此……
他想问一句上天，这世界到底是谁定的秩序？天，我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凭什么杂灵根生来就要被天灵根践踏？凭什么我们这种人不可以站在修真界的顶端！又凭什么……玄冥秘法这么好的东西，要被赶尽杀绝！
那就长生吧！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陆小吾看到这里，感到一丝气闷和心疼。他放下手中的书，拉开布帘走进浴缸，随手打开摆台上通电的留声机。
很快，头顶响起陌生而悠远闲适的曲调，令他回想起了一些广阔，遥远，自由，却不属于他的东西。
好吧，他喜欢这首曲子。
不过……这首曲子，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这种表面自由平静，仔细一听底子下还是那套黏黏糊糊不似常人的音乐审美……不愧是你。
被中途转换的曲风略微冒犯到的陆小吾，决定收回前一刻自己愚蠢的想法。
他垂头，尽量忽略耳边越来越嘈杂的金属噪音，边泡澡，边抱起书慢慢往下翻，很快，便再次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剩下的剧情中去了。
「“别怕，这是你最后一道劫难了。”就在这时，那道黑影又再度出现了。
“劫难？”凌二拄着剑，无神地抬眸，透过眼中不断冲刷的雨水，盯向视线中央，那儿总是站着一道引领着他的黑色身影。
“看你这副丧失斗志的样子，我决定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黑影掩饰着眼底的兴奋，压着嗓音说道，“凌二，你知道吗？七大宗门的确对你赶尽杀绝了，但是杀你全家的人……却并不是他们。”
凌二失神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是我杀了他们，说起来真要好好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铲除了七大宗门呢！你知不知道，你每代替我解决一个人，我都会在心里感谢你一次。他们不是一直看不起你吗！他们死有余辜！不用害怕，是我让你这么做的，现在，为了感谢你，也是时候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了。”
凌二满目猩红，提着剑，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你说，你利用我……把我当成杀人的棋子？”
“怎么会是棋子呢？这仇恨是让你变强的催化剂……凌二，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始终认为我们有机会成为挚友……现在，你可以选择继续跟随我，与我联手一起推翻这个世界。当然，你也可以将我当成你的下一个敌人，来试着打败我……不必对我留手，因为我也不会对你留手。”
黑影说完，凑在凌二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凌二眦目欲裂地拔剑回身，欲刺向身后那道黑影。
但黑影身后却凭空出现了一片漩涡，将其吸入了进去。
“记住，昭瞢殿的大门将永远向你敞开，如果你想复仇，就来当初那个地方找我……哈哈哈。”」
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但每每翻到这里，陆小吾脑子里的小人还是忍不住急得团团转起来。
他一边喃喃自语，“……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做。”
他抽过脚踏凳，趴在凳子上，咬开钢笔头，对照着原著剧情，写下了几个相比原著毫无逻辑可言的桥段。
【凌二从鸿蒙界修养归来，境界飞速突破，家门后悔当初将他抛出去置之不理的决定，第一时间大张旗鼓将他迎回，同时向修真界所有人宣布，他将成为下一任家主，若还有谁不识好歹，就是和整个凌府对抗，凌府上下，将绝不姑息……】
【萧渊鹤陷害凌二，自食其果，受谴于天，萧家灵脉就此彻底废绝，子孙后代再难修炼。所有掌握了话语权的天灵根们，最后都跪在凌二脚下，承认了玄冥秘法的伟大。】
【凌二努力修炼，还收下不少徒子徒孙，百年后终于顺利飞升成神，实现了当初在鸿蒙界里对自己许下的诺言——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相信，即便像他这样生于罅隙的人，也有着破土而出的力量。他，真的做到了。他飞升那一天，祥云万里，百仙来贺，就连萧渊鹤也跪在他的脚底，瑟瑟发抖，痛哭流涕，请求他的原谅！~】
陆小吾写完，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梦醒，他还在笑着。
“霄、霄影大人。”有人在他肩膀上推了推，要硬生生将他从梦境中剥离。
【他们来了】魔灵的声音也窜入了梦中。
陆小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怎么，自己竟坐在这鸿蒙界的天问台上睡着了。
看来是不小心让意识陷入了头顶的混沌之力中，所以才忽然做了个穿书前的梦。
——天问台，在原著中为连通三界之眼，也是神界元魂进入鸿蒙界的唯一入口。
那一日，萧渊鹤的天魂便是头顶的混沌之眼中探入此境。
“大人！你终于肯现身了！”
面前一共来了两人，皆一身合体境界修士模样，正并排站立在天问台下，恭敬地向陆小吾致意。
这两人，便是当初随同他入世的左右护法无疑。
陆小吾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有意思的梦境，他愣了愣神，方才坐起来，问道，“怎么样了？”
站在左边的修士垂首答道，
“禀告我主，萧家此次前往凌家拜会的小辈，除了那名叫萧雨的女修，不出您所料，无一例外全是难以筑基的杂灵根。萧家此前也一直苦苦搜查灵脉断绝的原因，甚至怀疑家族是否被上天诅咒了，好在尚且没人怀疑到我们头上。现在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凌二公子，看他能不能带着小辈们修习玄冥秘法了。”
“这个我倒是已经知道了。”陆小吾点头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那修士接着道，
“我主果然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还有一点就是，据说萧渊鹤飞升上界多年，却一直没有通过宗庙和家中联系，所以他们现在怀疑萧渊鹤是不是真的在上界出事了，才导致家族先天灵脉出了问题……”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将来大功得成，我若君临天下，先赏你一座城。”陆小吾点了点头，轻声许诺道。
“哈哈，我主，为您效劳是我的本分，何来功劳一说？”修士目中激动，更加恭敬地垂头道，“只是不知萧渊鹤是否真的如他们所猜，在上界出事了？我主高深莫测，想必早已料览全局……”
陆小吾想起萧渊鹤丢失的那缕地魂，冷笑了一声，暂且不打算打草惊蛇。
“萧渊鹤诡计多端，多行不义，他是受谴于天，活该有今日。”他说完，便打开结界道，“你回去吧，继续所行之事，但多加小心，待玄冥御令发出信号，再来这里找我便可。”
“大人也请多加小心。”那修士走入结界裂缝中，不舍地叮嘱一声，很快消散不见。
陆小吾目送对方离去，垂头又看向右侧另一个修士打扮的小护法，问道，“你呢？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修士战战兢兢，一脸心虚道，“我主，我罪该万死！可那南海的小山村，它路实在是太绕了……我，我……”
陆小吾轻叹一声，直入主题，“叫你送的灵草到底送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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