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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李恪严家在宜城北,地处偏僻,远离闹市,有一个两层小别墅,外观看起来肃静简朴,院墙上爬满了旧时的纹路,院子里曲觞流水,是一个文人偏爱的去处。

        夜里中雨匆匆而落,乌云遮起了天。

        林净宁到的时候雨势变小,他知道李恪严喜欢附庸风雅,把玩瓷器字画,特意带了一方上等好砚过去的。

        那晚出来开门的便是骆佳薇,只是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林净宁不动声色的落到别处,往里走去,看向客厅沙发上的李恪严身上,笑着问候:“老师。”

        李恪严颇感意外,从报纸里抬起头:“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林净宁将领带扯下来,径自坐在一边,将拎着的盒子放在李恪严面前,自顾自的拿起茶壶倒了一杯,不修边幅道:“可不就想您的茶了吗。”

        “你这臭小子。”李恪严眼神朝下,“这是什么?”

        林净宁扯扯嘴角:“寻得一方好砚,您掌掌眼。”

        李恪严揭开盒盖,拿出砚台端详了一会儿,连连称赞:“确实是个好玩意儿,玉石通透,细腻光滑,做的也精致。”

        “您喜欢就好。”

        李恪严却放下砚台,道:“你这难得过来一趟,不会就为了送这个砚台吧?那我才觉得稀罕,跟我还玩这个,有什么话直说。”

        林净宁眼神顿了一刻,喝了一口茶:“那您可是错怪我了,今儿还真是为这个来的,就为这口茶。”

        话里有话,却不明说。

        骆佳薇此刻已经走了过来,道:“要不我给你们拿些糕点吧,净宁来一次不容易,这样聊起来也有兴致。”

        李恪严摆摆手。

        林净宁往后懒散一靠,还真是像来了兴致:“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

        “吃得好睡得好。”

        骆佳薇讪讪离开,去厨房准备糕点。

        李恪严却和林净宁说起这砚台,从清朝说到民国,骨子里还是文人风骨,字字句句不离文章段落出处,出口成章。而林净宁倒真像是个来喝茶的,不温不火的样子,让人难以捉摸。

        中途李恪严去楼上接电话,林净宁目光冷了。

        骆佳薇端着一盘糕点走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吧。”

        林净宁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没有说话。

        骆佳薇坐向一旁,从盒子里拿出一个芙蓉糕,道:“你今晚是来找我的吧,或者应该说是兴师问罪,还是敲山震虎?”

        林净宁抬眼。

        骆佳薇笑道:“我不过就是想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当年你要是对我有一点感情,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对吗净宁?”

        “你想做什么?”林净宁淡声道。

        “开个玩笑。”

        林净宁阖了一下眼。

        骆佳薇自嘲道:“当年我不过是想让你走点关系,只是想少走些弯路而已,你应该是那时候就看不上我了吧?堂堂林家二少爷,怎么会低声下气对吧。”

        风吹打着玻璃窗,衬得这夜更静。

        林净宁脸色更淡了。

        骆佳薇笑:“那个小姑娘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想她不知道。或者说林家的人都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你有什么野心。”

        林净宁嗤笑一声。

        骆佳薇说:“十六年前我就知道。”

        林净宁目光一冷,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解开了领口的几颗纽扣,神色不明的笑了笑:“是吗?”

        骆佳薇朝他走了几步:“雅姨——”

        话还没说完,林净宁的脸陡然一沉,捏上骆佳薇的双颊,手背上的青筋都看的清楚,可见用了力气:“别和我玩花样,佳薇。”

        楼梯上传来动静,林净宁收了手。

        骆佳薇捂着脖子咳嗽了好几声,眼睛都呛出泪了,看着林净宁,半天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擦干眼泪,扬起下巴站直了。

        林净宁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开了脸。

        那天后半夜便大雨倾盆,但也只是局部地区,这么大的宜城,南边晴北边雨,半明半暗的天让这夜更深沉起来。林净宁没怎么停留,便离开了。

        他去了杨慎那边,喝了点酒。

        当天晚上网上的话题就散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又存在过,总是有人记得,也会有人提起。

        杨慎办完了事邀功着说:“我给顾世真打过招呼了,你就放心吧,幸亏江桥办事利索,没弄起什么水花,这种事过两天自然就散了,留下来的都是传言,没什么大事。”

        林净宁喝了口酒,沉默起来。

        他的目光落向一边的文件袋,看着熟悉,咬着烟拿过来,抽出一张,第一眼便是温渝的侧脸,这还是当时江桥去百汇街的画廊找的资料。

        杨慎解释道:“春林当时给江桥要的,落我这了。”

        林净宁莫名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不去哄哄?”杨慎问。

        林净宁眼皮轻轻一抬。

        杨慎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女孩子总会柔弱一点,遇上这种事情还不得一哭二闹的,头上忽然砸这么个玩意儿,心里肯定不痛快。”

        林净宁抽着烟,没说话。

        他不知道温渝其实连夜就发烧了,而且烧的很重。那天宜城的雨太大,淋湿了头发,回来又压了一件大事,她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头疼欲裂,半夜醒来才察觉是高烧。房子里是有备退烧药的,吃了一颗,后半夜便一直醒着。

        网上的消息瞬间没了,但后遗症还在。

        第二天温渝便被顾世真叫去了办公室。

        顾世真昨晚就知道了杨慎那一边的关系,声音温和了一些,对温渝道:“小温啊,你该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吧?”

        温渝脸色不好,却站得笔直。

        顾世真多精明啊,能和杨慎挂上钩自然得给几分薄面,便继续道:“事情呢我了解的差不多,目前看来虽然没有造成大的影响,但毕竟事情是真实存在的,我也得给院里一个交代,总是需要时间调查的,你先休息两天怎么样?”

        温渝就这样给停职了。

        她连解释机会都没有。

        那个中午她去办公室拿自己的书,经过文学院的报刊栏,看到里面张贴着的骆佳薇的课题论文被推荐的喜讯,目光平静的掠了过去。院里这帮文人的动作还真是快。

        李湘从政治学院跑过来找她,担心的问结果,温渝笑着摇了摇头,李湘又气又急:“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啊?”

        温渝低头整理书,默了片刻道:“湘湘,你帮我个忙。”

        “什么?”

        “你帮我查一查张晓。”

        李湘皱眉不解:“张晓?”

        温渝笑笑:“就是你班里那个女孩子。”

        “我知道你说的是她,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李湘疑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都把我弄糊涂了,还笑。”

        温渝没说话,抱着书往外走。

        李湘:“你干吗去?”

        温渝走出两步,回头:“这个暑假累的都剩半条命了,正好休息一阵子,我打算出去玩玩爬爬山什么的。”

        说罢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留下李湘在原地暗自伤怀,这姑娘怕不是烧坏脑子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爬山。

        温渝还真的去爬山了。

        她出发前一直盯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关了机,打了车去了郊区山下。那个下午宜城雨过天晴,过来爬山的人并不少,她混迹在人群里,吹着山里的晚风,好像短暂的与世隔绝一样,神清气爽。那天也很是幸运,遇见了在山顶玩摇滚的乐队,听说晚上有表演,不过不是和林净宁听过的那次。

        有人过来蹭话:“有喜欢的歌手吗?”

        她想了想,笑笑说:“许巍吧。”

        记得上次来山里听乐队,也有人唱许巍,倒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只是那时候身边还坐着林净宁。好像那天,温渝才真正在想,林净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他逢场作戏,他对你却笑起来却也真的像是动了情。你说他深藏城府,他眼神玩味又一副公子哥吊儿郎当的做派逗你玩。

        她手机关了两天,想了两天。

        李湘那天问起她和杨慎的关系,她说也只是几面之缘。这个事虽然不算轰动,却让她重新考虑起她和林净宁之间的问题。如果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是林净宁,那该会是怎么样一场轩然大波。

        她还会这么平静吗?不会。

        温渝是在两天之后准备下的山,山上刚下过一场雨,路是湿的,石头很滑,但她走得很慢,很静。那天学校出了调查结果,她直接去了顾世真办公室。

        顾世真对她笑说这是个误会,她却一转往日的脸色,严肃恭敬道:“顾院长,我今天来不是谈这个的。”

        顾世真疑惑了。

        温渝说:“夜场酒吧的事没什么误会,因为和我没关系,我今天来这,是想谈谈骆佳薇教授的课题论文。”

        “什么论文?”

        “就是典礼上您宣布的,获选推荐高知科技杂志推荐的那篇,您应该有印象吧。”

        顾世真皱起了眉头,脑子里转了一百八十个弯道,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坐了下来,才看向温渝道:“你想说什么?”

        温渝说的不卑不吭:“那篇论文的核心课题是骆教授提的没有错,但内容是我花了大半年时间做的,我只是希望院里可以公平的了解,加上我的署名。”

        顾世真:“你说这话要承担的后果是什么知道吗?”

        温渝:“知道。”

        顾世真:“造谣教授处罚可不轻。”

        温渝:“我只是陈述事实。”

        这种事一旦公开,对文学院的影响也不小,要知道一个教授做出这种事来,别说骆佳薇,就连顾世真都得受牵连。

        温渝深知这一点,道:“我对骆教授一向敬重,想来也许是她这段时间太过忙碌一时失察,所以只要求加上自己的名字,这个不过分吧?”

        顾世真没有说话。

        没说话就是态度。

        温渝心凉了半截,正要开口,听见身后有叩门声,来人推门而进。她微微回过头,看见林净宁笑着走了进来。短短几日不见,他这么出现在这,温渝眼睛都酸了。

        顾世真忙站起来,道:“净宁啊。”

        林净宁走过温渝身侧,笑着对顾世真道:“我在门口没留神听了两句,真是抱歉,来的不是时候。”

        “说的这是哪里话。”

        温渝咬紧牙关,看向顾世真:“顾院长,您考虑的怎么样?如果您都做不了主,那我只好去找法院要传票了。”

        林净宁目光一顿,笑了。

        顾世真还在打着马虎眼,道:“你看这多大点事,这样吧,小温啊,你先回去,容我想想再给你话。”

        这种托词,温渝怎么会听不出来。

        林净宁忽然淡淡出声道:“顾院长,老师一向看重文人风骨。这事要是真的,加个署名也不为过,而且依我看还得放在第一位。”

        别说顾世真,温渝都惊了一跳。

        林净宁笑笑:“您说是吗?”

        顾世真愣了片刻,只好赔笑说一定秉公处理,让温渝先回去等消息。其实林净宁也没有料到,温渝会另辟蹊径来这一招。这一点倒是和他挺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可能连骆佳薇都觉得,她是忍惯了的,豁不出去。

        回公寓的路上,又下起雨。

        她好似才回过神来,用手挡着雨往回跑,刚进房间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李湘,结果门口站着的人是林净宁。

        温渝鼻子一酸,就要关门。

        林净宁眼疾手快挡着,看着她红着眼睛,叹了一口气,声音都轻了:“这两天去哪儿了?”

        温渝:“不用你管。”

        林净宁:“你确定要在这和我吵?”

        温渝别开脸。

        林净宁推开门,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圈她的房间,一室一厅一卫,布置的也很温馨,有柔软的地毯和落地灯。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点了支烟。

        温渝关上门,转过脸看他:“我这不让抽烟。”

        林净宁摸着烟的手一顿,将刚点燃的烟揉在掌心,笑了笑说:“你是在怪我没有立刻去找你是吗?”

        温渝不说话。

        林净宁道:“顾世真不是个什么清流学派,哪边有利可图就站哪边,你知道今天说的那些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大不了辞职。”

        “辞职有用吗?”

        温渝沉默。

        林净宁笑:“你倒是豁得出去。”

        “不然呢?”

        林净宁说:“顾世真不会为了你放弃李恪严这个招牌,真要出什么事儿,也只会拉着你出去顶上,担得住吗?”

        温渝松了劲儿,走到一边坐下。

        林净宁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明摆着的,但也不是坏事,至少知道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但你这么一玩,这事闹不大。”

        温渝皱眉:“你觉得这是玩?”

        林净宁抬眼。

        温渝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这几天承受的压力和念头让她怎么都释放不出来,但一看见林净宁,好像心都捻成一团,什么都考虑不清了。

        她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要往哪走。

        林净宁看她脸色不对,跟着站起来,这么点地方她不知道往左往右,好似慌了神一样,林净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至少刚才顾世真的办公室里,她勇气可嘉。

        他站在她面前。

        温渝:“你让开。”

        林净宁没动。

        温渝仰起脸颊,满腹委屈,眼眶已经湿润,林净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烦躁,看她慌乱的样儿,一把拉住她:“温渝。”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温渝瞬间肩膀松动,她垂着眸子,低头看着林净宁的皮鞋,咬紧牙关就踩了上去,疼的林净宁凉凉抽气,愣是没有躲开。

        她怔怔地抬头:“怎么不躲?”

        林净宁看着她眼里含泪,忽然笑了:“这么好的解气法子,怎么能躲,能让温老师舒坦的事,我求之不得。”

        温渝使劲将眼泪挤回去:“谁是温老师。”

        林净宁揉了揉她的腰,温渝一个机灵,被他拢到身前,听见他低声道:“我还没怪你为什么消失两天,你倒怪起我来了,这两天我让江桥找了这么久,你连个话也没有吗?”

        温渝抬头看他。

        她有些看不明白林净宁了,或者说她一直就没有明白过。但他怀里的味道是真实的,他笑起来冷静,温暖,这也是真的。温渝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林净宁捏了捏她的腰窝。

        温渝侧了一下身子,听着他似轻似重的呼吸,道:“我只是出去静静,想通了一些事。今天不管怎么说托你的福,剩下的事你别管了,我担得住。”

        我担得住。这四个字很有分量。

        从她出了这么大事到现在,还真是一字不吭,就算是那天在百岁斋,她也没有提起论文的事,可见是有多能忍。

        再低头看她,一脸倔强。

        林净宁叹息一声,扶着她的脖颈,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上一吻,淡淡的,点水般的,然后低声说:“这么见外?”

        后来温渝再想起,好像林净宁给她的感觉,始终都是不踏实的若即若离。但只要一见到他,又好像所有的脾气都没了,闻着他身上的烟味都觉得安心,虽然这种安心很是短暂,但一直困扰她的那句“林净宁,你对我是喜欢还是爱”依然问不出来。

        李湘有次问她:“林净宁对你好吗?”

        温渝那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好”这个词来形容。而她对于林净宁,就像是那句著名的话:“那天车窗起雾,我写了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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