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逝
林家早早就预备接女儿归宁, 陶英红主事,李金蝉给她打下手。
府里内外贴的喜字,挂的红绸都要满一个月再摘下。下人们的新衣新鞋新腰带, 也都换过一身, 得叫裴家跟来的人瞧着与成婚那天不同。
灶上娘子自打昨儿起, 就在灶上忙碌着。
花糕喜饼从外头铺子里定了送来,灶上就安心做顿姑娘爱吃的饭菜。
陶英红亲自下厨, 做了好几道崇州小菜, 红油猪耳朵, 红油猪头肉, 再炖上坛子肉。
“拌的菜得多做些, 姑娘走的时候给她带了去。”陶英红就怕阿宝在裴家吃不习惯,虽带了灶上娘子去,可新媳妇进门,总得拘束一段日子。
是不是真能跟着姑爷去国子监, 还得看家里的长辈, 裴三夫人自己也是儿媳妇, 头上还有婆婆在呢。
灶上娘子又洗又切又剁,还问:“这一桌都这么荤, 要不要拌点时鲜的素菜?”
陶英红这才想起来,倒把姑爷给忘了:“对对对, 挑几个时令的,炒枸杞芽,香椿芽炒鸡蛋, 再买条鯚鱼来。”
到回门这天, 林大有请了假在家中等着。
陶英红也难得请了梳头娘子来,换上新衣在家中等待。李金蝉见她时不时伸伸脖子, 笑着对她道:“这会儿时辰还早,姑娘过来也得先拜那边的长辈,没那么快。”
李金蝉学了半年多管家,先还面嫩,只敢跟在陶英红和阿宝身后。
等放她管过几次事,慢慢的倒也练出来了,胆子大了许多,还能跟陶英红玩笑上几句:“我已经派人到巷子口守着了,一瞧见裴家的马车,就赶紧来报。”
话音还没落,小厮便来报了:“马车到巷口了。”
陶英红倏地立起来,急巴巴想去门口迎,走了两步又坐下,派儿子去:“阿征,你去接你妹妹。”
韩征今儿该当值的,陶英红早十来天算过日子,让他调班:“你妹妹归宁,咱们家也就这几个人,你得给她撑场面。”
韩征哪会不知这个道理:“我心里算着呢,这不还有十来天嘛。”就他娘,这么着急,恨不得把什么都安排妥当。
他也换了一身新衣,听见他娘吩咐,几步往外头去,在大门口接到了下车的阿宝。
车帘子一掀起来,阿宝急不可待跳下来:“阿兄!我回来了!”
韩征带着笑意皱眉摇头:“都嫁了人了,也不知稳重些。”他可瞧见了,裴观伸手想扶的,还没托住,她就跳下来了。
阿宝冲着韩征吐吐舌头:“爹呢?红姨呢?都在吗?”
韩征一看妹妹这样子,就知这三天在裴家过得不错,他伸手拍一下裴观的肩,勾住他道:“走,里头喝酒去。”
裴观进门先行礼,还没同阿宝说话,就见妻子被姨母拉到后院去了。
知道她们是有私房话说,也猜到会问些什么,但这个,他并不担心。
阿宝进了屋便左看右看,才刚在裴家的床上睡了几夜,这屋子里味儿都淡了:“还是我这儿舒坦。”
没那么双眼睛盯着,院子里也没那么多走动。
陶英红轻拍她一下:“那自然了,当姑娘怎么着也比当人媳妇要自在呀。”拉过阿宝的手,“姑爷待你好不好?”
阿宝就猜到她要问这一句了,跟梦里的红姨问的一模一样。
但她跟梦里的阿宝不同,她说的真心实意:“好啊,阿爹说了,他要是待我不好,就叫我回家来!”
陶英红哪里知道成婚前一日,姐夫会对阿宝说这些:“胡说!这……”可她也舍不得阿宝
受委屈,“这话你可不能说出来。”“我知道!”阿宝打开点心盒子,拿出块桃酥,她人虽嫁了,屋里的东西连点心,都跟她在时一样。
“金蝉派了豆角给你看屋子,还把你常吃的点心都备齐了,都是新鲜的,你看这江米果子都是今儿新炸的。”
江米果是螺儿爱吃,阿宝随手把点心盒交给戥子,让她分给螺儿。
陶英红上上下下看过阿宝,看她面上红润有光,心里微微点头,又问她:“裴家那些亲戚你都见了罢?好相处吗?”
“都还成,也就是认亲那天见了一面,裴家在京城的几房人家不是一个娘生的,不怎么亲热。”阿宝说完,眼见她姨又要上手,“我是在咱们家里才这么说。”
“你知道就好!”陶英红戳她一下额头,“那也好,既不是嫡亲的,你也能松快些。”
裴观被林大有跟韩征压着,大清早就喝起酒来,幸好在车上他吃块软糕填肚子,不是空腹饮酒。
林大有有正事要说:“我估摸着,再有几日我的调令就要下来了。”
景元帝要设立行太仆寺的事,朝中已经议论了多日。
“是,只还不知会将我调往何处。”一旦离京,再回来便难了,林大有也已经与柳文澜商议过,他愿意跟着一同上任。
虽是外调,却是掌一地马政。品阶虽不升,可手中实权更多,其实就是升官了。
跟着景元帝从崇州打出来的老部下们,除了已经封上侯爵的那些,如今林大有也能排得上号了。
“陛下要养这么多军马,是有作战的打算?”韩征问道
“北边不安定,只怕陛下是想缓过民生再战。”才刚得大位,几年征战耗空了国力,待休养过后,陛下便会往北进军。
上辈子,韩征便是跟随陛下北上,立功升迁的。
韩征听裴观如此说,心里有了打算,他想请个人来教他识字读书。原来是耽误了,也不知这些事要紧,经过战事,便明白打仗不能只是一味靠悍勇。
林大有对女婿说这些,倒不是要他出什么主意,他是要离开京城,放心不下阿宝。
“岳父大人请放心,我不会让阿宝受一点委屈的。”
林大有方才瞧见女儿那活蹦乱跳的样子,安心了一半:“我也不担心,就算阿宝舍不得打你,还有她哥在呢。”
韩征笑呵呵看了裴观一眼:“莫慌。”
内院的阿宝也知道了爹要外任的事:“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不早点告诉我?”
“这还能怎么早,你出嫁之前就有风声了,昨儿你阿兄回来说的。”陶英红摸摸阿宝的头发,“好在是你出了嫁才调任的,要不然你爹都不能瞧着你出门。”
阿宝闷闷,她还想往后能常回家来的,阿爹这一走……
“早知道,我就不嫁人了。”顺嘴说出来,又挨了一下。
“你要想家了,我还在呢。”陶英红打她一下,又搂住她,“不怕,你又不是娘家没人。”想想裴观是国子监博士,纵是升也还在国子监,这辈子都在京城里,她能看得见摸得着。
“对了,过几日我要替你阿兄相看去了。”
“真的呀?是哪家的姑娘?什么模样什么性情?”
“还没看呢,也得两边都瞧中了,才好说别的。”
阿宝细细看红姨的脸,越看越高兴,红姨脸色这么好,半点也没有梦里的红姨那憔悴的模样:“对了,我带了红参回来,往后隔几日给您送,您可记着要吃。”
“吃着呢,你哥每天都问的。”有这两个孩子,她可得把身子调理好了,还得看着阿宝生
儿育女,她还要当姨婆呢。
既回了自己家,阿宝便放开了吃,辣肉就是更香些。
陶英红看着她不知愁的模样,不住给她添菜:“这个我给你盛了一小瓮,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口里没味吃这个最香。”
戥子忍不住道:“红姨,她这几天可没少吃好东西,也就是装样子哄你呢。”
把成亲当天晚上就吃酒煎羊肉的事说了:“姑爷专点了烤羊肋送来,如今裴府的大厨房里都知道姑娘爱吃肉,连早上也离不了肉。”
阿宝装模作样瞪了戥子一眼,又挟上一块猪头肉:“我呀,绝不亏着自己的嘴。”
这话才说完,刚到熄灯的时候,阿宝跟裴观正预备歇下。
裴家来人了,满面惶急之色。林府下人一瞧,将他领到了垂花门边,院中点起灯火,着小丫头去拍门。
裴观披衣起身,走到院中,隔着垂花门问:“何事?”
阿宝也坐起来了,握着裙带子,脸色红潮未褪,心里猜测难道是祖父……
“老太爷不大好,吩咐咱们赶紧请六少爷回去。”
裴观沉声道:“知道了。”他转身回屋,换衣束发。
看着烛火下阿宝润洁的脸,宽慰她道:“无事的,你莫怕,你睡罢,明儿再回来。我会跟岳父告罪一声。”
阿宝嚅嚅:“我还是跟你回去罢。”
裴观看了她一眼,到底不忍心:“没事,你歇着。”
他很快换上衣裳出门去,本来屋中无人值夜,听见动静都起来了。
戥子正在说:“不会是……那也太……”太不吉利了。
燕草已经在安排:“库中有几批白布的,家里没带走的旧衣先找几件素净的出来,姑娘……要真是。”
“我知道,要真的不好,那也没法子。”阿宝也不再躺了,“咱们还是得回去,找件素净的衣裳来。”
几个丫头一齐动手,很快找了件浅水碧的春衫,又替她重新挽好头发。
韩家人听见动静打开月洞门过来,陶英红道:“怎么偏偏这么个日子。”
可还是套上车,由韩征把阿宝送了回去。
玉华堂外站满了人,正是玉兰花开的时候,静夜之中花盏如玉。
四房五房站在一块,大夫人与三夫人站在一块,裴珠站在嫡母身后。
裴三夫人眼见儿子回来,儿媳妇却没跟着,心知儿子是心疼妻子,回门当天就出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
老太爷这回是当真凶险,一口痰卡住了出不来,夜里咳不出声,是碰倒了东西才惊动了下人。
要是老太爷真的没了,阿宝只怕要一直被四房五房说嘴。
正这么想,阿宝悄悄站到裴三夫人身后:“母亲。”
裴三夫人一回头,就见阿宝立在她身后,似是早就已经来了。
还已经换过了衣裳,出门时还穿着一身大红,金簪金镯,这会儿换了件绿衫子,首饰也减了几样。
大夫人也颇赞许,对阿宝点点头:“倒委屈了你。”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跟着传出裴四爷裴五爷的哭声。
大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一眼,一院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大夫人掏出帕子要擦泪,还记得吩咐身边人道:“快,给大爷二爷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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