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等等啊
九月中旬下了几场雨,长江水一度涨得岌岌可危。雨过天晴,午后虽然还有三十多度的高温,早晨和夜里没有太阳暴晒,提前入秋成功。
画室吹了一个夏天的空调终于关闭,玻璃窗大开,黄桷坪正街的风与欢声笑语一道灌入,把白色落地窗帘掀起。光影曼妙,明暗交错间,与室内的静物、石膏人像、随意悬挂的速写参考成了一幅安静精致的油画。
最前排的静物边,池念打了个哈欠,伸手要捂,感觉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可能不要紧,他这么想着,没理。
但接着手机又开始振,连续好几次都没停,前排的女学生不解地抬起头看他,仿佛怀疑自己听错了。
池念朝她打了个“继续画”的手势后扭过身,低头拿出手机看。不是预想中谁的紧急电话,屏幕上,奚山发来几张图片,他点开聊天框,还没加载完毕但已经可以看出是他们在青海拍的。
几天前,奚山把修好的待选照片发给池念,让他做主哪几张最终会挂在“阑珊”那面空白墙上。池念有心想让他们俩都见过的风景更深刻些,故意挑了盐湖和公路边的雅丹地貌山丘。奚山似乎没看出他的私心,很快同意了。
点开大图一看,池念惊喜地“啊”了声,打字:“就冲印好了!好漂亮!”
甚至加上了相框,黑色,更能凸显照片的壮美画面。
盐湖日落,夕阳下的烤羊肉馕,白的滩涂与粉紫色天空。色彩浓得化不开,层次分明又热烈非常,只看一眼,池念仿佛立刻回到了那个黄昏——他和奚山第一次遇见彼此,他带着满脸的泪痕,被拉上车,去看了落日。
“全世界最美的落日”,池念现在想,奚山没有吹牛。
时至今日,那个黄昏在他心中仍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的夕阳可以与之比拟。
奚山的消息蹦出来:“没问题我就挂了。”
“好。”池念输入,“要我去帮忙吗?”
奚山:“你下班直接来店里吧。”
池:[小兔子点头.gif]
奚山:[龇牙]
看着这个开怀大笑的小黄脸,心道“奚哥总算放弃他的老年人微笑了”,池念笑笑,把手机重新揣好回到工作状态。
涂相意最近感冒,上课时间也跟着压缩,于是富余的一个小时全部给了练习。学生们焦头烂额,池念和另外两个助教也没好到哪儿去。
天边变得灰蒙蒙的,最后一个学生也离开了画室,他们才结束工作开始收拾东西。
池念把桌椅都挪开后简单清理沾到地上的颜料,两个女生手脚麻利,不一会儿连诗语就提着抹布靠过来,边擦阳台边说:“晚上有没有安排呀念念?陶老师刚发消息,她没吃的,约我们吃跳水蛙去,一起?”
“我有约了。”池念提起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下次一定。”
连诗语示意明白了,没有过多的询问。旁边夏雅宁听见这句话,八卦雷达立即启动,小步跑到池念身边:“和谁有约了,是不是那个帅哥?”
对于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池念没有多提过,陶姿知道,不会主动提起。夏雅宁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池念不知情,对方也没找他确认过,仿佛就这么默认了,池念觉得这样挺好,少了一层出柜的尴尬。
“出柜”,不管已经预料到接受或不接受的结果,仍然有点儿难堪,池念脸皮薄,十五岁对卓霈安承认后,他还从没主动提过。
现在池念不回答,夏雅宁就当他默认了,摸着下巴“啧啧啧”一通:“隔三差五的就要约着吃饭看电影……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在一起啊?”
“不是那样……”池念慌忙否认,“他直男。”
夏雅宁:“你骗谁呢?”
“我没事骗你干什么?”池念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是吧!阿语,你快过来帮我看看,好漂亮的一个小可爱怎么就瞎了呀!”夏雅宁抓住池念的肩膀摇晃,“那个样子、那个打扮那个发型,和你相处时那个眼神,你跟我说是直男?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池念被她晃得一阵头晕眼花,挣脱后捂住太阳穴:“爱信不信,他真的很直,追他的女生一大把……”
“我也觉得不是直男。”角落里,拿着扫帚的连诗语弱弱地补充,“直男应该不会老是和同性过二人世界……”
夏雅宁有了援军,顿时气势更足了:“看吧!”
池念稍微有了点底,却还不敢这么快推翻自己的结论。
他喜欢的人是个绅士风度的直男……吧?
追奚山的人能从九龙坡排到渝北,这句话是“阑珊”的另一个店员孟青说的——同为男性,他简直把奚山视为人生偶像,每天都追着问奚哥什么时候能教我吸引妹子的秘诀,然后被陈绵绵无情打脸,“靠颜值”。
池念以前笃定奚山是直男,等这天被夏雅宁和连诗语难得统一的意见闷头一棍,从不知哪里冒出了新的想法——
确实啊,如果他是直男,为什么寡到现在连个暧昧女生都没有?
上一次言谈中听说齐星最近新交了男朋友,警报当场解除。那会儿池念觉得大约玩得太好所以不可能在一起,他逻辑自洽,擅自给奚山打上了“直男”烙印,然后用各种蛛丝马迹证明“就是这样”。
他都快要说服自己了,这会儿反而越想越不靠谱:奚山是个,27岁的,毫无异性桃花(包括妄想复合的前女友们)的,重庆男的。
……该不会真的不直吧?
池念按住太阳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但如果不直,紧接着,下一个严肃的问题迅速摆在了池念面前:
他俩会不会撞号?
夏雅宁:“我不想和你说了,快滚去约会吧,结婚的时候记得发喜糖。”
他脚底轻飘飘地从陶意画室离开,额头差点撞了一棵行道树,直到打车到轻轨站一路坐到观音桥,虚浮地穿梭在人群中,池念才从恐怖的脑补中勉强捡回理智。
“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池念小声地说服想得越来越歪的自己,“可能,也许,大概……你最初的感觉是对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奚山和他一样呢?
攻略难度仿佛瞬间降低了50%。
有点开心。
池念脚步立刻轻快起来,他的备案里出现了好几个试验奚山是直是弯的方法。就在池念琢磨着什么时候实践一下的时候,宛如心有灵犀地,奚山给他打电话,开门见山地问:“你走到哪儿了?”
池念差点手滑,穿过大悦城曲折的一楼商业街:“我快到了快到了……”
“没事,你慢点。”奚山那边声音有点奇怪,像浮在哪儿,“我正在挂画。”说罢,他叮嘱池念两句后就留下“等会儿见”。
“好,上个楼就到了。”池念笑,“等我啊。”
他没得到奚山肯定的回答,因为电话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断了。
池念:?
半分钟前,孟青在点餐台内刷抖音。工作日下午生意一般,大部分饮品都是陈绵绵负责制作,他抓紧时间摸鱼。
奚山在书架的那面墙前挂照片。打孔是上午找专业人士测量过的,但那时丢三落四,照片漏了一张,奚山中午开车回家取来,决定不必麻烦找的装修公司再跑一趟,自己搭着凳子往上挂。
“砰!”
声响传来时,孟青条件反射一个激灵站起身,他看向书架的方向。几排矮柜遮挡视线,奚山站在原地,刚刚站稳,单手撑着墙,头低下去好像忍耐什么。
孟青连忙跑过去:“怎么了,哥?”
“没事,手机摔地上。”奚山煞有介事,背对着他弯腰去捡起地上的黑色小苹果,没回头,却朝他勾了下手指,“忙去吧。”
“有事喊我啊哥。”孟青愣头愣脑地说完要走,一看墙上挂好的照片有一点歪,好心提醒,“最后那副落日,哥,你好像挂歪了,还要往左边调整一下。”
奚山咬了咬牙,语气平静:“一会儿弄。”
孟青离开,奚山才从裂开的疼痛里缓过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低头,和池念的通话就这么因为一场小意外中断,好在断得还算是时候,池念没听见任何不对——挂完画往下时一步踩空,差点仰面栽倒在地。
还好奚山用脚撑了一下,但孟青刚才发问,他的脚趾又一阵剧痛。刚缓过去,奚山走了两步想找个沙发椅,痛得腿一软,连忙撑住桌角。
“靠……”奚山倒抽一口气,童年上房揭瓦、十八岁在德令哈疯玩一个暑假负伤无数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摔的那一下,他可能哪根脚趾骨折了。
都怪池念,没事说什么“等我啊”。
这种话能随便乱讲吗?
脑子里刚把小乌龟牵出来想敲敲龟壳,池念的脚步声立刻出现在门口——可能是听多了,奚山每次都能第一时间从脚步声分辨出池念和其他人。没有规律,没有固定的节奏,可他就是知道,池念来了。
姑且称之为直觉。
奚山抬起头,池念穿一件卡通T恤快步走向他。
染了少年气的笑容在对上奚山时僵了僵,意识到哪里不对,池念的快步变成小跑:“怎么在这儿坐着?脸色好白啊。”
“你的皮卡丘,”奚山指了指池念衣服领口,“好可爱。”
池念:“……啊?”
奚山:“扶我一把,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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