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DNA鉴定的生物检材
在夜总会化装侦查
叶大鹏打来电话,特意点名让侯大利到二大队开会,配合侦办系列麻醉抢劫案。
二大队会议室里已经有五个女警察。除了田甜以外,侯大利只认识刑警支队三大队的女民警,而另外三个女警则很陌生。
田甜和几个女警坐在一起,侯大利则来到丁浩身边,寻了位置坐下。丁浩以前是刑警二中队中队长,后来被调去搞打击贩卖妇女的专案。专案前段时间结束,丁浩升职,到刑警支队二大队当副大队长。
叶大鹏总结了前段时间的工作,道:“系列麻醉抢劫案有这么多目击者,犯罪嫌疑人的画像也很接近本人,这点大家都承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破不了案,也太丢脸了。经研究,我们除了加大调查力度之外,还得用一用请君入瓮的办法。我们成立五个小组,每组配一个女警,三个男侦查员。五个小组到没有发过案的酒吧和夜总会,等待犯罪嫌疑人。五个女警有两个是刑警支队的,只有田甜有在一线工作的经验,就由田甜做组长,统一指挥五个小组。”
侯大利看了田甜一眼,田甜微微点头。
散会以后,第一小组集中开会,成员有田甜、侯大利和另外两个相对年轻的刑警。第一小组将前往金世安夜总会,这个夜总会算是江州一线夜总会,消费不菲。此夜总会属于金家产业,经营时间挺长,一直风平浪静。
商量细节以后,第一小组散会,准备晚上的行动。
田甜坐上车以后,侯大利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田甜道:“上午我接到电话,到二大队来开会。开会前,叶大队专门找我谈了话,我这才知道要采取钓鱼行动。”
“为什么让你当组长?你是法医呀。”
“叶大说得很清楚,只有我到过一线。”
“我们两人的事情,局里到底知不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怕被局里知道?”
“我还真怕局里知道。根据规则,若是我们谈恋爱,肯定有一人会被调走,那我们就当不成搭档了。我觉得和你做搭档很不错,你的知识与经验和我的知识与经验正好可以互补,随时可以讨论案情,白天可以,在床上也可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前面还挺正经,后面就开始占便宜了。那天朱支看到我们在走道上亲热,说不定真会把我们调开。”
想到有可能被调开,两人都有些不开心。
当夜,经过充分准备,第一小组进入金世安夜总会。进入夜总会以后,侯大利就明确表示晚上所有消费不用支队报账,由他个人负担。若是一般人提出这个要求,侦查员们肯定不会同意,但侯大利身份特殊,侦查员们“吃大户”没有心理负担,还开玩笑说要喝点以前喝不到的高档酒。
田甜和平常不一样,露出肩膀,挂着翡翠挂件,口红在灯光下闪亮。侯大利坐在她的斜对面,视线良好,任何人接近田甜都逃不过他的视线。田甜时尚漂亮,性感妖娆,可是奇怪的是居然从九点到凌晨两点,只有一个男子过来搭讪,而且搭讪之后很快就离开。
收队以后,田甜坐在侯大利车上,十分郁闷,道:“我很丑吗?为什么一个人坐了四个小时,没有人过来邀请我喝酒,过来说话的人都少?”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观察你,很少人来找你的原因很简单,虽然你穿得很漂亮,可是你喝酒时脸色冷冷的,不是假冷,是真冷。有一个男人找你搭讪,你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整个人似乎往后倾了倾,很快就离开了。”
田甜对着后视镜观察自己的脸,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我这样冷冰冰的,没有把你吓跑?”
侯大利笑道:“你是和氏璧,我是真正识宝人。”
田甜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道:“你也学得油腔滑调了,不过,我喜欢。”
第一天行动没有战果,叶大鹏仍然决定狠抓调查走访,让四个小组继续行动。
四个小组晚上要行动,白天就休息,以保证行动时有充分体力。侯大利睡到上午十点,起床以后就前往师父李超家里。走近师父家,就见到丁浩从车上出来。丁浩还是保持在二大队的习惯,穿着拉风的红色运动鞋,手臂夹着一个包。
丁浩举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你过来找胡秀?”
侯大利说道:“师父女儿要读初中了,师母着急,我找人联系了一所学校。”
丁浩举手用力拍侯大利肩膀,道:“大利讲义气,还记得师母。很多人翅膀硬了,师父都不认,更别提师母。”
胡秀早早去买了菜,等着丁浩和侯大利到家里来。丈夫牺牲后,家里有一段时间很受关注,随着时间推移,一切归于平静,到家里的人慢慢减少,丈夫的朋友只剩下寥寥几人还能到家里来坐一坐。很长一段时间,胡秀都认为丈夫的新徒弟不可靠,原因是新徒弟太有钱,不算是一路人。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新徒弟侯大利在丈夫去世后仍然能够到家里来,逢年过节能打个电话。胡秀尝到了世态炎凉,所以对今天来到的客人很是上心。
丁浩和侯大利一起进门。丁浩道:“小琴不在?”
胡秀道:“她去上奥数,三所市级重点中学陆续要开始招考了。”
丁浩道:“国家都不准学奥数,为什么重点中学还要考奥数?”
“小升初考试很简单,分数拉不开。三所市级中学挑不到好苗子,奥数就是挑苗子的手段。如今重点中学都鬼得很,初中都弄成民办学校,民办学校入学前集中起来考奥数,谁都没办法。”
胡秀的女儿小琴成绩中等,属于家长用把力就可以朝上走的类型。如今丈夫牺牲,她独自扶养女儿长大,更希望女儿能读最好的学校。
丁浩道:“我在重点中学有几个关系,你把小琴的情况发给我,我给他们讲一讲。小琴属于烈士子女,应该可以得到照顾。我前天遇到政治处的人,也给他们谈了我的想法,政治处在这些事情上就应该出力。侯大利的同学陈浩荡还不错,很热心。”
胡秀抹起眼泪,道:“大嘴最喜欢他这个女儿,可惜,他不能看着女儿长大。”
侯大利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字条,道:“我和丁大队没有沟通,这事已经办了。师母给我打电话以后,我就给夏晓宇夏哥打电话,委托他去办这事,事情已经办妥当了,直接到一中读书,校长批了特殊名额。”
“真的,校长已经批了条子?”胡秀激动起来。
侯大利道:“夏哥是国龙集团在江州负责人,他办事能力很强的。”
丁浩伸手又拍了侯大利肩膀,道:“夏总在江州大名鼎鼎,能进出书记和市长办公室,在你眼里就是国龙集团江州负责人。老话说得好,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
侯大利实际上没有完全说真话,办理此事并没有让夏晓宇出面,而是交给宁凌办理。宁凌以前是夏晓宇的助理,实则在国龙集团没有地位。如今,宁凌和国龙集团副总裁李永梅关系密切,迅速成为了夏晓宇的副手。以前是助理,生死由夏晓宇掌握;如今成为副手,进退由总部控制。
解决了女儿读初中问题,胡秀自然很高兴。在她的坚持下,侯大利和丁浩留下来吃午饭。侯大利剥蒜理葱,丁浩剖鱼,胡秀上灶,三人一起动手,做了一桌可口家常菜。中午原本不能喝酒,只是到了李超家里,不喝说不过去,两人各自喝了一小杯。
与胡秀分手已经是中午两点,虽然说只喝了不到一两白酒,侯大利和丁浩还是不准备开车。丁浩从随身夹着的手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纸,纸上印有系列麻醉抢劫案嫌犯的画像。
丁浩道:“江州有不少黑车,没有登记,二大队侦查员不一定能全覆盖。今天下午我们两人临时成一组,专门坐黑车,让他们来辨认画像。这种方式是下拦河网,有可能有用,也有可能没用,纯粹碰运气。”
侯大利道:“丁大,你下过几次拦河网?”
丁浩道:“天天都在下拦河网,这是笨办法。若是拦河网下得多了,隔几米就有网,漏网之鱼就很少,很管用。很多年轻刑警以为这个笨办法简单,实则很有难度。我没有说你啊,你是变态,不算我说的那种年轻刑警。”
两人步行来到一处黑车集中的地方,叫了一辆黑车,目的地是另一个黑车集中之处。上了黑车,聊了几句后,丁浩就亮出身份,拿出画像,请黑车司机辨认。
此黑车司机没有见过画像中人。
下车,侯大利付钱。
两人步行一百米,上了另一辆黑车。丁浩曾经是刑警二中队中队长,二中队是郊区中队,对城郊黑车非常熟悉,不断由一个黑车点前往另一个黑车点。
第三辆黑车司机认识丁浩,却没有见过画像中人。他热情挺高,直接将丁浩带到了黑车司机休息之地。江州黑车司机也有自己的管理体系,这一群黑车司机恰好轮空,就聚在一起打牌,等到五点钟接班。
在一处小茶馆二楼,黑车司机们正在打牌。黑车司机拿着画像进门,道:“我有一个哥们儿是刑大的头,他在查一个强奸犯,你们看一看,认不认识这人?如果提供了线索,我哥们儿请吃饭。交这一个朋友,以后办事绝对爽。”
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监管场所,强奸犯都属于犯罪底层,为众人所不齿。听说是抓强奸犯,大家兴致挺高,纷纷围过来观看。
其中一个司机拿起画像观看了半天,道:“我认识这人,对,就是这人,吃软饭的家伙,坐过我的车。”
“长得很像吗?”幸福来得太突然,丁浩还有些不敢相信。
司机道:“那个吃软饭的就是这个神情。”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司机带着丁浩和侯大利来到“吃软饭者”所在小区,道:“他就在这里下车。女的一直在骂人,把男的骂得和龟儿子一样。那个男的一直赔笑,不敢还嘴,让我开车的都生闷气,所以印象特别深。”
丁浩没有贸然行动,和侯大利各守小区一个门。大队长叶大鹏接到电话,迅速调了两个探组增援,在派出所和居委会配合下,将犯罪嫌疑人摁在客厅里。
侦查员在衣柜顶上搜到一个盒子,里面有不少没有包装的塑料瓶。
“这是什么?”丁浩戴起手套,拿起盒子。
犯罪嫌疑人有一米八,五官相当精致。他在地板上挣扎,流了些汗水,淡妆被弄花,看到没用便不再挣扎,道:“别压我,我不会跑。”
房间里的年轻女子甚是泼辣,在一个侦查员脸上挖出五道血印子,戴上手铐后,还在大喊大叫。等到塑料瓶被找出来后,她大喊:“张家阳,那是什么东西?你龟儿子是不是吸毒?老娘有眼无珠,养你这个废物。”
侯大利一直盯着塑料瓶。如果犯罪嫌疑人没有抓错,那么塑料瓶里面装的肯定就是在江州流行的迷幻剂。
犯罪嫌疑人模样长得周正,却是个软蛋,到了办案区,还没有等到受害者辨认,便主动交代自己利用迷幻剂抢劫之事。他一口气交代了十七件麻醉抢劫案,比警方发现的还要多五件。
二大队花了大量精力调查走访,一直没有找到张家阳。侦查员专门询问张家阳这一段时间行踪,结果令人啼笑皆非:张家阳老家的一个哥们儿要结婚,张家阳这几天特意回老家,参加朋友婚礼。
所以,张家阳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在江州露面。
另一个原因是张家阳和情人从南方回来不久,刚刚在江州立足,认识他们的人不多。而且张家阳早就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居委会见过年轻女子,却没有与张家阳本人见过面。这就导致二大队民警将画像拿到居委会之时,居委会无人识得张家阳,包括驻片民警也同样不认识。
侦查员又询问他和女子的关系。
张家阳提起此事就扇自己的耳光:他和那女子是在南方一家夜总会认识的。他本人在南方的真实职业确切来说是牛郎。那女子曾经做走私,赚了不少钱。两人相好以后,张家阳便跟着女子回到江州。女子对张家阳不错,只是脾气不太好。张家阳回江州不做牛郎后,虽然能从女人那里拿钱,总归是有限度。他手头渐紧,便利用以前的经验,在夜总会挑选单身女郎,用搞来的迷幻剂实施抢劫。
系列麻醉抢劫案成功侦破,105专案组的配侦任务结束。
侯大利特意找到老领导丁浩,建议道:“张家阳藏有这么多麻醉品,必须借着这个机会,清查麻醉品的上家。”
丁浩下拦河网立了奇功,心情着实不错,道:“大队已经做了研究,要继续深挖麻醉品在全市的非法买卖。刘局和支队都同意了我们报上去的方案,宜将剩勇追穷寇,彻底打掉江州的迷幻剂销售网络。”
侯大利道:“我要向丁大学习,也下一个拦河网。专案组配侦杜文丽案和李晓英失踪案,我高度怀疑杜文丽遇害和李晓英失踪也和迷幻剂有关。”
“你的拦河网具体要怎么下,总得有个章法。”丁浩皱眉问道,“杜文丽案的犯罪嫌疑人是金传统,已经刑事拘留,难道你有不同看法?”
侯大利道:“法院没有审判之时,一切皆有可能。丁大,等你们抓到上家以后,我想拿到在江州买过迷幻剂的人的名单。”
“没有问题。”丁浩伸手拍了拍侯大利肩膀,欲言又止。
丁浩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局领导刚刚来二大队班子征求了人事意见。
二大队有组织、指导全市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解救受害妇女儿童工作的职责,需要有精明能干的女侦查员,在这方面一直存在短板。105专案组成立以来,田甜在侦办石秋阳案中表现突出,局里便准备将其调到二大队,从法医岗位转为侦查员岗位,且从105专案组调出。同时,准备将侯大利从二大队调到重案大队,仍然在105专案组工作。
公安讲究纪律,丁浩作为副大队长知道此事,在公布之前若是透露给侯大利,则违反了纪律。因此,他只是拍了侯大利肩膀。
侯大利下楼时耸了耸肩膀,丁浩以前在刑警二中队时就喜欢拍肩膀,当了副大队长,这个习惯不仅没有改变,而且下手还忒重。
回到刑警老楼,车至门口,侯大利被赵冰如父亲拦住了。
赵冰如父亲面带严霜,却不敢进门,因为门里有一条身形宽大的大狗,实在凶恶:“侯警官,能不能把狗牵进去。”
大李很高傲,在刑警老楼,除了宫建民以外,只听樊勇指挥。侯大利想让大李回到自己的地盘,大李根本不理睬,仍然在孤独漫步。赵冰如父亲紧跟侯大利,这才上了刑警老楼,进门之后,眼神直直的,道:“侯警官,石秋阳什么时候执行死刑?”
侯大利见赵冰如父亲神情不对,先给他倒了一杯水,稳住其情绪,道:“按照现行司法体制,公安负责侦查,检察负责起诉,法院负责审判。”
石秋阳杀害多人,罪行恶劣,但是他提供了另一起杀人案的重要线索,有立功表现,按照刑法规定,还真有可能不立刻执行死刑。如果判了死缓,石秋阳极有可能保住一条命。另外,他是杨帆遇害案的重要目击证人,凭着这一条,暂时都死不了。
赵冰如父亲脸色蜡黄,脸颊消瘦,眼睛如外星人一样突了出来。侯大利以前到赵冰如家里调查走访时,赵冰如父亲尽管谈起女儿之死神情悲愤,穿着却整洁。今天来到刑警老楼,外套上明显有大片污渍且皱巴巴的,很邋遢。
他望着侯大利,没有任何预兆地大哭起来,哭起来以后便没有任何掩饰,声音如山崩地裂,鼻涕口水直流。
侯大利劝解几句,赵冰如父亲反而哭得更加厉害,而且他身体发软,滑到了地上。
朱林、田甜在这期间先后回到刑警老楼,听到哭声,来到楼上。
田甜撕了一卷纸巾,递给了赵冰如父亲。赵冰如父亲哭了一阵子,拿起纸巾在脸上胡乱抹着。朱林蹲在赵冰如父亲身边,道:“别哭了,坐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冰如父亲身体发软,站不起来,侯大利扶着其胳膊,帮助其坐在椅子上。他接过田甜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慢慢镇静了下来。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赵冰如父亲强忍泪水,道,“我查出肝癌,晚期。家里老伴最初不给我讲,我脸色这么黄,又很疼,她怎么瞒得住。”
得知赵冰如父亲得了肝癌,朱林、侯大利和田甜都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完全不能动弹,也不知如何劝解苦命的人。田甜做过多年法医,见识过太多人间悲剧,见到赵冰如父亲的模样,不禁红了眼圈。
赵冰如父亲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死了,石秋阳还没有被枪毙。老天不长眼,我死不瞑目。”
赵冰如父亲在刑警老楼停留了接近两个小时,这才离开。
侯大利和田甜原本准备再到章红家中走访,赵冰如父亲的惨状弄得所有人心情都不好。田甜打起退堂鼓,道:“我不想到章红家里去,去了那么多趟,没有太大价值。”
“时间也不太够,今天就算了,我整理资料。”侯大利发现田甜兴致不高,还以为是因为赵冰如父亲的原因,也没有多想。
田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请假回家。
目前105专案组主侦的案件有丁丽案、杨帆案和章红案,配侦的案件有杜文丽案和系列麻醉抢劫案。两个配侦案件基本告破,剩下三个主侦案件没有突破性进展。
侯大利独自在刑警老楼细读卷宗,将杜文丽案、李晓英案、章红案、杨帆案的特点罗列出来,其中最大的相似点:第—,四人皆年轻漂亮,身材高挑;第二,四人皆有舞台经验。杜文丽是模特,李晓英是驻唱歌手,章红是话剧团演员,杨帆舞蹈水平很高,尽管四人舞台不一样,但是都在舞台上。
侯大利用粉笔画了三个圈,丁丽案是一个圈,杨帆案是一个圈,杜文丽和李晓英为一个圈。三个圈四个案,线索最多的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也是最容易突破的。但是就算突破了杜、李两案,杨帆案极有可能还是一团乱麻,更别说是丁丽案。每次想到侦办杨帆案遥遥无期,他心情便抑郁起来。
“如果那天我不陪省城哥们儿玩乐,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盘在内心深处的毒蛇又开始跃跃欲试,啃咬内脏器官。
侯大利推开窗,望着乌云浓密的天空,心里莫名烦躁,于是下楼,启动越野车,前往世安桥。前些天有大雨,世安桥下河水又开始汹涌起来。侯大利站在石栅栏前,石秋阳的供诉化成一幅幅生动画面:杨帆抱住石栅栏,脚下是急速奔流的河水,而凶手残忍地掰开杨帆手指。
这是一幅让人无法忍受的画面,却偏偏清晰无比,丝毫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褪色。侯大利直视河水,眩晕如期而至。他没有躲避,勇敢面对河水,直至呕吐出来。酣畅淋漓吐完之后,他慢慢从压抑情绪下缓解出来。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侯大利转过身,背对河水,坐在石栏杆上,接通电话,道:“丁大,有事?”
丁浩道:“回来再说。”
一般情况,刑警支队的侦查员都不在电话里谈具体案情,丁浩语气中没有笑意,那么肯定有事。侯大利用矿泉水洗掉嘴边的呕吐物,跳上越野车,直奔刑警新楼。
“据我们追查到的情况,卖迷幻药的人叫狗货。目前狗货应该嗅到了什么风声,不知躲到哪个角落。你的思路很对,李晓英最后被扶到停车场时是处于昏迷状态,据张家阳交代,这就是用了迷幻剂后的生理反应,说不定顺着狗货上家这条线还能有意外收获。这也是刘局布置的任务,顺着这条线,哪怕这条线与杜文丽和李晓英没有关系,也要割掉危害社会的大毒瘤。”丁浩初到二大队当副大队长,亲自抓到系列麻醉抢劫案的犯罪嫌疑人,有些意气风发。追查上家也很顺利,张家阳供出迷幻药来自叫狗货的烂仔,有不少人都从狗货那里拿药。
侯大利道:“丁大,为什么找我?二大队这么多老侦查员,抓狗货都比我在行。”
“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你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丁浩随即收敛笑容道,“四大队给我们提供了一些信息,卖迷幻药的狗货在监狱里曾经和陈雷在一起。陈雷这人很复杂,在江阳区社会人中很有些影响。你和陈雷是同学,能不能让他找一找狗货躲藏地点。李晓英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刘局嘴巴都急出水疱了。”
江州刑警支队目前新成立了第四大队,第四大队其中一个重要职责就是打击黑社会犯罪,四大队成立后,从刑警各单位和派出所调了一些熟悉情况的民警。为了抓捕狗货,丁浩特意向四大队求助,而四大队建议由侯大利出面办理此事。
侯大利道:“陈雷和狗货是监狱同改,为什么让他提供狗货消息?”
丁浩道:“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陈雷和狗货后来发生了矛盾,矛盾还很深。狗有狗道,猫有猫途,陈雷或许能够找到狗货。”
刑事特情是刑警支队一项重要基础业务,由于特情工作的特殊性,侦查员之间不会打听对方管理的特情。侯大利懂得规矩,自然不会询问消息来源。
丁浩又道:“我在二中队的时候和陈雷打过交道。陈雷表面上没有其他社会人那么嚣张,实则很狡诈。在二中队办案的时候三次涉及陈雷,三个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与陈雷有关系也行,说没有关系也行,但我们知道肯定与陈雷有关系,陈雷就是幕后指使者。他的狡诈之处是每个案子都在关键环节掉链子,很难彻底锁死他。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晓英失踪有一个月了,拖不得,所以这事可以找陈雷,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陈雷接到侯大利电话后,倒是挺爽快,道:“我就在公司,你过来吧。”
侯大利独自开车来到雷人商务公司。商务公司是很正常的公司,与寻常公司没有区别,守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体强健,神情憨厚。侯大利进门时,中年人站在门口问:“你找哪个?”听到“陈雷”名字以后,哦了一声,便不再管来人。
从二楼和三楼办公室走过,工作人员有男有女,统一着装,看上去挺正规。四楼,陈雷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夹着香烟。他见到侯大利时,被烧伤的脸上表情怪异,左脸微笑,右脸皮肤僵硬,笑起来就如哭一般。
侯大利打量陈雷的脸,道:“还得再做几次手术?”
陈雷道:“不管再做几次手术,都没有屌用,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石秋阳什么时候判下来?”
侯大利道:“他的案子多,总得一件一件查清楚,具体什么时间判,我不清楚,也没有管。只要和杨帆无关的案子,我办完就丢,不会跟踪。”
进了屋,一个漂亮小姑娘进屋泡茶。陈雷挥手道:“你出去,我自己来。没叫你,不要进来。”
办公室有茶台,还有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陈雷坐在茶台前,动作娴熟地泡工夫茶。喝了两杯后,陈雷道:“你过来肯定有事,我能办的肯定办,不能办的也没办法。”
侯大利道:“这不是废话吗?”
陈雷道:“不管是不是废话,得先把话说清楚。”
侯大利也就不再绕弯子,道:“我要找狗货。”
陈雷道:“为什么找他?”
侯大利道:“狗货卖迷幻剂,他的一个下家干了十七件麻醉抢劫案。逮到下家不够,我们必须将这一条线打掉。”
陈雷半边脸在思考,半边脸没有任何表情:“狗货迟早会现身,被你们盯上了,肯定跑不掉。为什么要找我?”
侯大利道:“我们要尽快抓到他,还涉及其他案子,具体案情我不能透露。”
“李超是你的师父。我欠李警官一个大人情,必须还。”陈雷又道,“狗货这人是狗鸡巴抹菜油——又奸又滑,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侯大利道:“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谁说得清楚,只能说尽力去找,”陈雷答应了此事,似笑非笑地道,“这次我算是帮助警方,以后有事也好说话。”
侯大利很认真地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陈雷打了个哈哈,道:“开个玩笑,我可是学了五遍刑诉法的守法公民。”
侯大利冷冷地看了陈雷一眼:“不要在一条道上走到黑,这是作为朋友对你的忠告。”
陈雷左脸慢慢没了笑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读高中就进了劳改队,如今手下一帮兄弟要吃饭。你放心,我真的学过五遍刑诉法。”
两个同学从高一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不同道路,是偶然,也是必然。侯大利回到刑警大楼,向叶大鹏和丁浩报告了与陈雷见面的情况。陈雷的消息只是一种手段,而非全部手段。二大队在狗货经常出没的地点布控,技侦支队也监控了狗货的手机以及狗货父母、情人的手机。诚如陈雷所言,抓住狗货是迟早之事,当前最关键的还是要解救李晓英,尽快抓到狗货或许是一条路。
刚从刑警大楼出来,胡秀打来电话道:“谢谢大利,女儿和市一中签了初中入学协议,谢谢大利,没有你帮助,小琴不可能读到市一中。我正准备前往江州公墓,把好消息告诉大嘴。”
李超受伤入院时,胡秀并没有意识到丈夫是受了重伤,还以为就和平常一样有点小伤,所以仍然带着女儿参加奥数培训。每节课都挺贵,她舍不得浪费。安葬丈夫以后,每次想到那天之事,胡秀就难过得紧,偷偷抹了无数次眼泪。女儿能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总算可以给丈夫一个交代。
侯大利客气地道:“为师父办点小事,还用得着谢呀,师母见外了。”
胡秀道:“大利是好人,以前大嘴帮很多亲戚朋友办了很多事,现在大嘴走了,那些人从来不踏我家门。唉,不多说了,改天请大利吃饭。”
人情冷暖,侯大利作为富二代比寻常年轻人看得更多,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理,原本就是寻常事。他坐上驾驶位,想到帮忙办事的宁凌,便打了电话过去,准备表示感谢。
“大利哥,好荣幸啊,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你打来的电话。”宁凌说话声音很大。
侯大利听到手机里传来挺大的音乐声,道:“你那边好吵。”
手机里的音乐声渐渐小了,宁凌道:“新楼盘要预售,我们请了明星搞演出,这次请了不少明星大腕,你有空没有,可以来看一看。”
侯大利道:“没空。”
宁凌听到侯大利回答得这么干脆,有些气闷,随即调整情绪,道:“我到时给你们送些票来。晚会是我来主持,真希望大利能来捧场。”
侯大利含糊应答了两声,谈起胡秀女儿读书的事情,表示感谢。
4月30日,宁凌派人送来了几张晚会的票。几张票都是贵宾票,上面印着歌星的头像,其中一个女歌星颇受田甜喜欢。田甜要去看演出,侯大利便陪着她去。
演出是在新楼盘前面的体育场上。新楼盘是国龙集团江州分公司项目,体量颇大,为了有好销量,特意搞了一场盛大演出。舞台和演员都委托给专业公司,只是保留了一个江州分公司的主持人宁凌,增加整个演出的江州色彩。
江州分公司将一场销售演出弄成了小型嘉年华,在体育场外等待入场的观众大多手持“巴掌”或者能闪亮的工具。侯大利、田甜、葛向东夫妻来到了现场,从贵宾通道进入了场地。贵宾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当地政府官员,另一部分是企业界朋友。侯大利、田甜等人拿到的是企业界的贵宾席。
演出开始时,观众还在进进出出。舞台上灯光暗了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来到了舞台上。看到舞台上的女主持人,侯大利眼睛被刺了一下。宁凌作为主持人却穿得很简单,一袭红色长裙,腰身收得很细,高跟鞋比平常更高,衬托得身体很是修长。发型则很简单,扎了一个马尾辫。
宁凌原本就与杨帆有几分相似,这也是夏晓宇拿着相片寻找的结果。换一个说法,就是宁凌原本独自生活在地球某个角落,与侯家不会发生任何联系,结果夏晓宇拿着相片四处寻找,终于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宁凌,将宁凌强行拽到了侯家的生活圈子。
此刻,宁凌模仿了杨帆的打扮,在舞台上神采飞扬。这些神采飞扬的声音和图像,如一大批强劲的弩箭,将侯大利射得千疮百孔。
杨帆案纳入105专案组侦办范围以后,田甜仔细研究过杨帆相片。她最初觉得宁凌面熟,似曾相识,等到发现侯大利面部僵硬时,恍然大悟: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对的,宁凌是按照杨帆的模样打扮自己。
侯大利头脑中出现了杨帆出事前一天校庆演出的影像:黑暗的舞台上,圆柱形灯光凌空出现,照亮了舞台中央的杨帆;杨帆在音乐中起舞,舞台是五色水体,以她为中心,涟漪如能量一般外散,一圈圈荡漾开来。
能量穿越时空,传递到侯大利身体上,让他无法呼吸。
一等座区,另有一人也被宁凌的穿着打扮击中。他身穿灰衣,拿了一个望远镜,目光如精确制导的导弹,紧紧跟随着宁凌。当宁凌最初出现的时候,他看得目瞪口呆,握着望远镜的双手轻微颤抖起来。他拿起节目单,找到主持人名字——宁凌。宁凌名字下面还有特别标志——国龙集团江州公司副总经理。
犯罪现场的血字
公安屡次到看守所提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由于目前找到的证据都是间接证据,无法找到金传统非法限制杜文丽人身自由和杀害杜文丽的直接证据,讯问无法突破,案件陷入僵局。
金家花重金聘请省内有名的刑辩律师参加侦查阶段辩护。
侦查阶段,律师所做的事情有限,金家请的刑辩律师到达江州后,根据诉讼法要求,第一要做的是把金传统所涉嫌罪名的相关法律规定、侦查阶段的诉讼权利以及自首、立功等法律规定,全面告知嫌疑人,让金传统知道自己的诉讼权利。特别强调的是,如果违背事实,刻意迎合侦查人员,不仅实现不了尽快了事回家的心愿,反而会陷入嫌疑加重的境地。
第二,金家所请刑辩律师接手后,高度重视案发现场,立刻来到金传统的家以及带有脚印的小道,反复进行勘查。案发现场的人、事、物,会随着时间推移,加速流失案件的重要信息。金家所请律师绘制现场图和拍摄现场相片,为阅卷做了充分准备。
第三,根据刑事诉讼法第八十六条之规定:“人民检察院审查批准逮捕,可以询问证人等诉讼参与人,听取辩护律师的意见;辩护律师提出要求的,应当听取辩护律师的意见。”同时,该条第一款规定,犯罪嫌疑人要求向检察人员当面陈述的,检察机关应当讯问嫌疑人。所以,在侦查阶段,当案件被移送到检察机关审查批捕时,金家所请律师围绕嫌疑人不具有《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试行)》第一百三十九条规定应当逮捕的情形,向检察机关提交书面的《无逮捕必要性的法律意见》,争取不批准逮捕。
金家所请律师所做的工作给了江州警方极大压力,因为根据目前所获得证据确实具有明显缺陷,所以,一方面加强审讯,另一方面全力加强搜救李晓英的工作。
视频追踪组调取了全城大量监控,确定了从停车场开出来的车是李晓英的车,然后在西城方向的胜利大道出城,出城后一直在往西走,最后消失踪影。从视频追踪组调查的情况来看,李晓英的车被犯罪嫌疑人利用,作为逃逸工具;从那天起,在江州城内再也没有看到李晓英的车。这也就意味着李晓英如果活着,就是被囚禁在城外。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性,犯罪嫌疑人有车辆在城外,李晓英被带入犯罪嫌疑人的车,重新回到城内,李晓英的车辆则留在城外某个地方。
城郊派出所全面动员,走乡入村进户,查找与李晓英有关的蛛丝马迹。数天时间下来,动用大量警力和治安积极分子,仍然一无所获。
刑警支队二大队则全力以赴抓捕迷幻剂上家狗货。
狗货主要混迹于夜总会、酒吧等场所,就算离开江州到另外的城市,大概率还是在类似的场所。江州警方发出了协查通报,希望能通过此方式抓到藏起来的狗货。
陈雷手下也在通过他们的渠道寻找狗货。
几条线暂时都遇到困难,江州刑警支队长宫建民嘴角起了大疱,脸色发黑,平时整齐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
“你这边有什么进展没有?”宫建民离开小会议室后,直接给侯大利打去电话,询问其进展。以前都是直接与朱林通话,这是他第一次直接给侯大利打电话询问进展。
侯大利道:“根据张家阳供述以及陈雷反映的一些狗货经常出没的地方,我大致画了一个图,缩小范围,准备查找狗货的临时落脚点。”
宫建民道:“我觉得狗货应该不是在城里,刑警支队、中队、派出所进行了大量走访,很多人见过狗货,查到一个半年前的落脚点。近半年来的落脚点始终没有查到,应该不在城内。你继续和陈雷保持联系,有线索随时给我报告,报告不分白天和黑夜,凌晨三四点也要报。”
侯大利再次来到陈雷公司,与陈雷面对面而坐。
“我想要狗货最后一次出现的地点。”侯大利直截了当提出要求。
陈雷道:“你上次没有跟我说实话。既然不信任我,我何必为你们办事?”
侯大利稍有犹豫,还是讲了大体情况,道:“有女人失踪,从监控视频来看,女子多半是中了迷幻剂,然后被带走。至今有一个多月了,我们急于找到狗货,就是想从狗货这里查找购买迷幻剂的人。”
“与杜文丽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
陈雷沉默了一会儿,道:“狗货平时经常在娱乐场所出现,这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多半是听到风声躲起来了。”
侯大利道:“会不会出事?”
陈雷道:“狗货走的下三烂的路子,为人狡猾,不是狠角色,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侯大利道:“我想要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陈雷道:“你早点给我说实话,找人的力度不一样。”
侯大利道:“越快越好。”
陈雷道:“你们肯定动用了很多人找狗货,你们都没有找到,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刑警支队主要通过专门技术和调查走访来查找狗货。陈雷这边是一条支线,有可能有用,也有可能没用,并不能抱太大希望。侯大利从雷人公司回到刑警老楼,屁股还没有坐稳,便接到了陈雷电话。
“我刚才打电话问过,有个兄弟与狗货有来往,从他手里拿货。他最后一次见到狗货是五天前,后来就没有人见过狗货。”
“他是在哪里见的狗货?”侯大利脑袋转得很快,五天前,也就是抓住张家阳那天,狗货消失绝对是嗅到了风声。
“在大岭村附近的新院子。我的朋友是大岭村的人,平时住在城里,偶尔回去。他见到狗货还觉得很奇怪,打了招呼,在一起抽了根烟。”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侯大利拿着手机就下了二楼。朱林听了电话录音,道:“你们立刻到大岭村,我到刑警支队。”
从城区到大岭村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大岭村距离城区虽然不太远,却不属于江州市区,属于江州市辖县的农村。刑警支队主要力量集中在城区和城郊,没有覆盖远郊。侯大利、田甜、葛向东和樊勇来到大岭村,拿着狗货相片询问了两人,就找到了狗货租住的房间。
侯大利、田甜、葛向东和樊勇坐在房间外面,没有擅自进屋,等着技术室的老谭和小林等人过来进行现场勘查。侯大利和田甜都有现场勘查证,只不过走得太匆忙,设备没有带齐,担心贸然进屋会对现场有所破坏。
5月,太阳变强,温度升得很快。田甜围着这套寻常农家小屋转了一圈,道:“没有怪味,应该没有尸体在里面。有可能前一段时间查系列麻醉抢劫案,惊动了狗货,他提前开溜。”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也是最让侯大利觉得沮丧的可能性。当前最紧急的是找到李晓英,从狗货这条线反查购买迷幻剂的人是一个重要办法。如果狗货真逃之夭夭,就算以后找到狗货,对于解救李晓英的意义也不大了。
四人谈了一会儿案子,当地派出所接到指令赶到狗货所住农房。又过了二十来分钟,老谭、小林等技术人员到了以后,侯大利和田甜按照勘查要求,戴上手套、帽子、口罩和脚套,等到村支书和派出所民警来到后,便和老谭等人一起进入现场。
葛向东和樊勇没有现场勘查证,留在屋外,与村支书聊天,了解狗货居住在当地的情况。
狗货租用了一套农家住宅,堂屋、左侧卧室和卫生间有生活过的痕迹,其他房间布满灰尘,从灰尘厚度来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使用。技术室新调来的女刑警开始录像,小林则拿着相机将房屋内部情况固定下来。
侯大利进入房间以后,两眼开始扫描整个房屋的情况,很快在大脑中建立起房屋的内部结构图。他闭上双眼,一切都在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老谭站在堂屋中间,将侯大利招到身边:“你有什么想法?”
侯大利这才回过神来,道:“从屋里的情况来看,除了一张椅子倒在地上以外,没有搏斗痕迹。狗货离开得很匆忙,阳台上还挂着衣服。若是从容离开,应该收了阳台上的衣服。厨房灶台上有一个大盘子,里面食物已经开始腐烂。”
老谭也注意到房间的异常:“现在无法判断是他自己离开,还是被人带离。要将房屋彻底查一遍,看有没有可疑的指纹和足迹。”
侯大利道:“还要查一查DNA。”
老谭望了一眼走到身边的田甜,道:“这个房间查DNA有用吗?”
田甜道:“侯大利提出要检测DNA吗?他在这方面比较有研究。”
老谭道:“那DNA就由侯大利来搞。”
DNA检验技术是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的,老谭入行的时候DNA检验技术还是一个概念,他擅长足迹和手印检验技术,对DNA检验技术始终不太精通。侯大利入行时间比老谭晚得多,入行时DNA检验技术已经成熟,他在代小峰案中又从鸭骨中成功发现代小峰的DNA,为最后锁定代小峰奠定了基础。有了这次成功经验,侯大利思维方式就得到了强化,极为看重在现场对DNA的检验。
侯大利提取了十二件生物检材,属于一级检材的有八件,包括头发、烟头、牙膏罐、指甲剪、棉签袋、面巾纸块、空气清新剂和皮鞋。之所以将这几件生物检材定为一级,主要是这几样都有可能留下DNA,且不涉水。其他几件被定为二级,包括水杯、矿泉水瓶子、布质面巾等,这几样定为二级的原因是都涉水。
老谭不动声色观察侯大利提取生物检材,等到其完成工作以后,问道:“为什么要提取牙膏罐?”
侯大利解释道:“只要接触,必须有物质交换。牙膏罐是硬塑料,外表是凹槽和凸牙构成,用手拧牙膏盖时有可能留下DNA。纸巾面巾是那种质量比较好的,中间薄膜有皱褶,用手撕的时候也就留下DNA。”
等到侯大利提取生物检材完毕以后,小林收起足迹灯等设备。江州刑警支队技术室已经收集了狗货的指纹、手印和足迹,从现场情况来看,屋内只留下三个人的指纹、手印,其中一个就是狗货的。
收集了房东夫妻指纹、手印、足迹、头发和血滴以后,老谭等人离开现场。在离开前,他们特意交代了派出所、村支书和房东,此房间封闭,什么时候打开听候通知。
狗货牵涉到失踪的李晓英,李晓英生死未卜,给江州警方极大压力。出于稳妥起见,刑警支队联系了省厅刑侦总队的技术室,由他们对提取的生物检材进行检验。
江州刑警支队技术室很快得出结论,房间里除了狗货和房东夫妻的指纹以外,铝合金门窗处还有一枚新鲜指纹。
此枚新鲜指纹引起了支队高度重视。
宫建民拿着指纹相片,道:“这是新鲜指纹?”
老谭道:“确实是新鲜指纹。这个指纹不是狗货的,也不是房东夫妻的,肯定就是与狗货熟悉的关系人的。”
宫建民放下相片,沉吟道:“从现场勘查情况来看,屋内没有暴力痕迹,为什么会在窗口出现指纹,讲不通。”
宫建民拿着相片走到窗前,反复试验用什么姿势才能形成相片上的指纹。随着支队长不断试验,老谭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犯了错,站在地面上在窗户上形成指纹与相片上指纹的角度不符。宫建民拿了张椅子放在窗边,站在椅子上,这时候形成的指纹与相片上指纹基本相符。
宫建民跳下椅子,道:“你们再跑一趟,查一查是不是维修过窗户。”
老谭和侯大利赶紧返回现场,查看出现在玻璃窗的右手食、中指和环指的三枚指纹;又找来房东,询问是否装过玻璃门窗。得到肯定回答以后,老谭大失所望,通知派出所将装修工人带过来录指纹。
在等待装修工人的时候,侯大利进入狗货房间。他在狗货所住房间转了一圈以后,若有所思地停在倒在地上的椅子前,蹲在地上用放大镜观察。
“看什么?”老谭问道。
侯大利收起放大镜,道:“房间没有搏斗痕迹,这个椅子倒在地上显得有点奇怪。我取紫外线灯来照一照。”
狗货所住房间是普通水泥地面,灰黑色。侯大利戴上紫外防护眼镜,用紫外线灯在椅子周围仔细照了一圈,发现椅子周围有一小块黄绿色荧光痕迹;在椅子另一侧则有意外发现,地面上有一个不大的土棕色字迹,字迹是一个“二”字,前面一笔浓重,第二笔稍弱。
“这应该是血迹,有人用血在地面上写了一个字。”侯大利迅速做出判断。
老谭蹲在地上,用强光手电仔细观察血迹,道:“血迹是暗褐色,或者说是暗红色,说明时间不算长,与食物腐败的时间差不多。这确实是一个‘二’字。为什么这人要在地面上用血写一个‘二’字?”
侯大利站在屋中间,脑海中涌现出一段影像:狗货坐在椅子上,喝下一杯水,水中有迷幻剂任我行;狗货在意识模糊时开始挣扎,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他知道自己估计要玩完,便在地上用血迹写字;写到第二笔,他已经没有了力气,所以就写了“二”这个字。
老谭听了侯大利描述,道:“极有可能就是这样。迷幻剂任我行在二十四小时内会挥发,无法检测,所以我们在杯子里没有查到。”
侯大利和老谭正在讨论血迹之时,装修工人到来。结果令人失望,此指纹正是装修工人留下来的指纹。
之所以装修工人的指纹会留在玻璃上很久时间,老谭也找到了原因:在江州装玻璃时经常使用“玻璃胶”,若是手指沾了玻璃胶,就能形成隐蔽指纹。老谭试着擦掉其中一枚指纹后,再用黑色磁粉,果然,刚才被擦掉部分又显现指纹。虽然掌握了一项新技术,可是否定了指纹线索,老谭还是很郁闷。
宫建民接受了此结果,道:“从你们发现的‘二’字来看,狗货这条线不好查。技术室明天有安排,就由侯大利和田甜送检材到省厅,有结果及时给我打电话。”
侯大利道:“宫支队,专案组想要狗货基本情况。”
狗货失踪,从现场情况来看,极有可能出事。宫建民已经安排侦查员到狗货父母家做调查,同意将狗货陈强的资料送一份到专案组。
侯大利、田甜一起将生物检材送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技术室。总队技术室任务很重,接受了江州生物检材以后,还得完成手里一起杀人案的检测工作,才能为江州生物检材做检测。这就意味着侯大利和田甜至少得在省城阳州等两天时间。
夜晚,侯大利和田甜住进了国龙宾馆,陪着母亲李永梅吃了一顿饭。饭后,李永梅要求打麻将。侯大利知道田甜不喜打麻将,道:“宁凌没来吗?叫她过来凑一桌。”
李永梅一脸纳闷地道:“今天我给她打电话,她的手机一直关机,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起宁凌在舞台上极似杨帆的打扮,道:“有很多明星在江州,说不定他们还有其他活动。”
宁凌未到,田甜只能顶上。以前打麻将的时候,侯大利向来是胜多负少,这倒不是宁凌和李丹相让,而在于侯大利在打牌之时脑中就会形成另一副立体牌局,他就是牌局中的上帝;而脑中牌局和现实牌局其实是一致的,所以他想输都难。但是,今天晚上牌局中,侯大利打得很一般,没有大胜。
打到十二点,李永梅道:“大利,你在想啥?心思不在牌桌上。”
侯大利放下麻将,道:“确实不在,明天我要回一趟江州,晚上再回来。”
按照宫建民要求,侯大利和田甜这一组要在省厅等结果。田甜也没有听说侯大利有什么急事要回江州,道:“为什么回江州?”
侯大利道:“明天是杨帆生日。”
满屋寂静,李永梅轻轻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
翌日清晨,田甜素颜朝天,道:“今天你不适宜开车,我送你回江州。”
越野车回到江州还不到十点,田甜问:“需要我陪你上去吗?”侯大利道:“等到破案以后,我们一起上去。”侯大利独自在公墓前买了鲜花、香、烛、纸钱,沿着石梯子往上走。田甜打开车载音乐,静静欣赏《雨滴》。《雨滴》是吉他名曲,每次听曲都会有不同感受,今天来到公墓脚下,入耳满是忧伤。
一辆小车进入停车场,从车上出来三人。杨勇没有染发,头发白了大半,秦玉牵着一个小女孩。田甜的目光立刻被小女孩所吸引,目不转睛。小女孩应该在幼儿园大班或者学前班年龄,扎了一个马尾辫,聪颖灵秀,与杨帆小时相片极为相近。
一家三口也到公墓前买了鲜花、香、烛、纸钱,缓步走上石梯。秦玉看到了侯大利的越野车,再次注意到驾驶室坐了一个女子。她心如刀绞,如果侯大利也忘记了女儿杨帆,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记得女儿的人又将减少一个,直至所有人都忘记她。那时,女儿杨帆就真正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杨帆墓前,香和烛散发独特味道,这个味道营造了墓地特有的气氛。侯大利在烟雾中与女友隔空对视。隔了多年,杨帆墓碑中的眼神依然灵动异常,一笑一颦,仿佛就在昨日。
“我相信有在天之灵,所以,你要指引我找到真凶。真凶肯定就在我们身边,我念几个名字,若是念到真凶时,你给我一点指示。李武林、王永强、金传统、陈雷、蒋小勇、王忠诚,是不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侯大利凝视墓碑中的眼睛,杨帆听到名字似乎眨了眼睛,只是眨眼速度太快,快得让侯大利没有反应过来。
墓道传来脚步声,杨勇、秦玉和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墓道。秦玉道:“杨黄桷,叫哥哥。”
杨黄桷仰起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哥哥”。杨黄桷的声音与姐姐有八分相似,侯大利刚闻此声,泪水就夺眶而出。
下了山,侯大利与杨家分手。
田甜目视杨家小车开远,道:“那个小姑娘和姐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侯大利原本想感谢田甜能陪自己过来,只是从墓地回来情绪不佳,道:“模样和声音都差不多,给我的感觉不好。”
田甜道:“为什么不好?”
侯大利道:“我也说不上来。”
越野车开入城区时,李永梅电话打来:“大利啊,刚才我给小夏打了电话,他也没有看到宁凌。宁凌手机也关机,不正常,能不能帮助找一找?”
侯大利随口道:“宁凌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私生活,你得给别人空间。”
“我是她老板,老板找下属,难道不可以吗?”李永梅数落道,“我为什么要找宁凌,原因很简单:你爸那个当丈夫的,每天全世界飞来飞去,难得见上一面;你这个当儿子的,天天守在案发现场,根本不管老妈。只有宁凌知热知冷,她至少是你的干妹妹,让你关心干妹妹,有这么费力吗?”
侯大利让手机稍稍离开耳朵,减少耳膜受到的冲击,没好气地道:“若是二十四小时找不到,就报失踪,让警方出面,这总可以吧。”
结束通话,侯大利靠在椅子上,脑中浮现起宁凌在舞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神采飞扬”四个字刚刚浮现在脑海里,他整个人一下就绷紧了,道:“到江州大饭店,赶紧。”
宁凌最初是自己租住,与李永梅关系亲密以后,便住进了江州大饭店。侯大利打通了顾英电话,道:“你到宁凌房间,看她在不在。”
顾英道:“服务员是固定在下午六点为她打扫房间。”
“事情急,赶紧去,去了给我打电话。”侯大利放下电话,对田甜道,“宁凌有一天多时间没有在任何地方露面了。”
宁凌长得漂亮,身材高挑,前些天又在舞台上当过主持人,恰好符合章红案、杜文丽案和李晓英案中“漂亮又上舞台”的典型特征。
侯大利大脑中依次闪过了杨帆、章红、杜文丽、李晓英和宁凌的身影,最后出现的是杨帆和宁凌两个人,宁凌在刻意模仿杨帆,从远处看还真有六七分相似。他双眼闪起凶光,道:“如果宁凌失踪,那绝对和杨帆案有关系,绑架者是冲着杨帆来的。到了现在,若说杨帆案和其他几个案子没有关系,我绝对不信。”
顾英很快回了电话:“据给宁凌打扫房间的服务员说,宁凌应该有一天多时间没有回房间。”
国龙集团江州分公司副总经理宁凌或许失踪的消息传到刑警支队,宫建民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半天才安静下来。
李晓英案专案组的侦查员们陆续来到重案大队小会议室。他们原本以为是为了李晓英案,谁知一案未结,又出一案,侦查员们顿时炸了锅。等到关鹏局长、刘战刚副局长和支队长宫建民走进会议室,议论声才小了下来。
宫建民开始主持会议时,坐在角落的侯大利望了望窗,心道:“宁凌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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