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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解开两面人身份之谜1


“危险还没有完全解除,你别哭。”侯大利蹲在疤脸汉子身边,打量这个开货车撞翻自己的家伙。如果不是自己习惯用安全带,且越野车性能优越,很有可能就交待在这里了。

疤脸汉子仰面倒在地上,额头中了一枪,已无生命体征。

侯大利顾不得处理伤口,来到公路边,朝下张望。江州皮卡在盘山公路上逃窜,转急弯时也不减速,有两次都差点儿冲出公路。侯大利再给江克扬打电话,道:“江A×××××,下山了,要跑。”

江克扬知道侯大利正在驾驶越野车追赶江州皮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肯定出了什么意外,道:“大利,没事吧?”

侯大利道:“没事。越野车被撞翻,我和张小舒都受了伤,不算严重,江州皮卡跑了。”

江克扬松了口气,道:“宫局已经做了安排,通向江州陵园的所有道路都设了卡,江州皮卡插翅难飞。”

“有两个人行凶。一名枪手打了六发子弹,打空了弹巢。开车往下走时,有可能还会装填子弹,一定要小心。另一人开货车撞了我。撞我的那人被我制住,枪手逼近开枪,把开货车的打死了。”交代了具体事情,侯大利彻底放松下来,咧着嘴巴,抽着凉气,把受伤的左手举在面前。

“疼吗?”张小舒顾不得处理受伤的手臂,到车尾厢提出应急包,捧起侯大利的左手,轻轻吹了吹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侯大利的痛苦。

“当然疼啊。这根手指废了。你的手臂也在流血,先处理你的手臂。”肩膀中枪,手指断掉,还有不明撞伤,在危险暂时解除以后,疼痛如浪潮般一浪接着一浪。侯大利脸色惨白,不停倒吸凉气。

张小舒道:“我这是抵抗伤,皮外伤,不要紧。断指落在哪里?我们去找回来,准备续接。”

侯大利道:“被子弹打成这样,估计接不上了。”

张小舒生气道:“你不是医生,别下结论,在哪里受的伤?”

山下传来密集的警笛声,增援的警力终于赶到。发生枪战、公路搏命、江州皮卡逃跑,分为三个阶段,总体用时却很短。宫建民得到江克扬报告以后,一分钟都没有耽误,调集警力,赶往现场。

等到警车上来,侯大利问道:“抓到江州皮卡没有?”

最先来到的是当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和一名辅警,头发花白的民警从车上拿出警戒线,道:“找到皮卡车了,没人,我们上来拉警戒线。陈支已经到了,在指挥抓捕。侯组长,救护车马上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保护好现场,别乱动。我要去找断指。”侯大利把现场交给了派出所民警,坐上张小舒的车,又回江州陵园。

两人来到墓地,遍寻四周,没有找到断指。找不到断指,意味着侯大利会失去左手小指,张小舒对站在一边的保安道:“还有谁来过?”

保安道:“下边在放鞭炮,声音大得很。我们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名保安看着侯大利的断指,小心翼翼道:“刚才有两只野狗在这边窜,有可能被它们叼走了。”

张小舒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发了火,道:“你们怎么不保护现场,让野狗跑进来。”

“我们真不知道啥情况。”保安躲避张小舒刺人的目光。

张小舒不甘心,继续在墓碑附近寻找。当宫建民走上墓地时,她才放弃寻找断指,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滴落,抽泣道:“宫局,没有找到大利的断指,接不回去了。”

宫建民看见侯大利惨白的脸色,道:“枪手弃车了,我们正在追捕。车上有太多痕迹,还有血迹,枪手这次露出大马脚,绝对跑不掉。”

侯大利道:“这伙人与黄大森被杀案有关,也与上次撞车有关,手法一模一样。”

宫建民道:“现场交给重案大队,你的任务是治伤。”

侯大利捧着左手,道:“这点儿小伤,就别和我爸我妈说了。和他们说了,帮不上忙,还要添乱。”

救护车过来后,宫建民将现场指挥权交给陈阳,立刻前往阳州机场,准备和即将飞回国的吴小卫见面。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发现侯大利的伤口已经得到基本处理,便为张小舒处理伤口。侯大利这才发现张小舒伤得并不轻,手臂上有三处长长的刀伤,有一刀非常接近动脉,如果刀尖稍稍偏一点儿,后果难料。生与死,就在一瞬间,极具偶然性。他在这一刻突然失神,想起牺牲得非常突兀的未婚妻。

等到医护人员处理完毕,侯大利坐在张小舒身边,罕见地温柔,道:“你怎么过来了?”

“给母亲扫墓。”张小舒说到这里,顿了顿,朝着医护人员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要陪你。”

侯大利道:“我抢了匕首,制住了一人,另一名枪手还有两发子弹。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有可能交待在这里。谢谢你。”

张小舒凝视侯大利,很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有医护人员在身旁,这句话便不好说出口。

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两人躺下休息,不再谈论。

一小时后,侯大利从手术室出来。

望着侯大利受伤的左手,张小舒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滴。侯大利安慰道:“幸好是左手的小手指,没有太大用,掉就掉了,不影响其他功能。”

江克扬道:“我们去看了现场,这是针对你的杀局。”

几个人正在议论,关鹏局长出现在手术室,打量了侯大利一番,道:“还能工作吗?好样的,跟我到重案大队,大家在汇总情况。”

侯大利、江克扬跟随关鹏局长前往指挥中心,其他人则回刑警老楼。

在医院时,人来人往,大家都没有讨论具体案情。进入车内,侯大利急急忙忙地问道:“有什么新进展?”

江克扬道:“凶手弃车后,抢了一辆摩托车,冲进大山。”

侯大利道:“吴佳勇和杨永福是什么情况?”

江克扬道:“杨永福和朱琪正在办结婚仪式,搞得热热闹闹。杨永福在结婚仪式上用的真名,正式对外承认是杨国雄的儿子。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抓不到凶手,这事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狗胆包天,向省厅的人下手,真是嫌命长。”

侯大利举起左手,道:“在他们眼里,我不是省刑总侦查员,我是侯国龙的儿子。他们这是最后的疯狂。”

指挥中心会议室里,参会侦查员将目光集中到侯大利身上。清除了血迹和污渍,侯大利鼻青脸肿,手缠绷带,肩部有包扎,狼狈不堪。参会侦查员都在一线摸爬滚打多年,每个人都曾经负过伤,侯大利的“惨状”让他们感同身受。

关鹏进入会议室以后,会议室嗡嗡的议论声立刻停止。他径直来到侯大利面前,道:“上天要叫谁灭亡,就得先让其疯狂。凶手狗急跳墙,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这一段时间不要单独外出,小心驶得万年船。”

关鹏一语双关,侯大利听得清楚明白,道:“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了解的情况多,不能缺席。”

这次案情分析会,分管副局长宫建民没有出现,支队长陈阳和滕鹏飞带队抓人,由关鹏局长亲自主持。

侯大利简明扼要讲述案发经过:扫墓时,遇到枪手。追逐枪手时,被埋伏在一旁的大货车撞翻;制伏开大货车的疤脸人时,张小舒出现。枪手连开两枪,一颗子弹打飞,一颗子弹打中疤脸人。

现场勘查室小林报告了勘查情况:第一,在江州陵园对面山坡上,找到了脚印和烟头,脚印与死者一致;第二,在大货车上找到望远镜,提取到死者的指纹,说明死者一直在观察江州陵园,掌握侯大利的动向;第三,在大货车上找到一部手机,指纹是疤脸人的;第四,找到六枚弹壳,四枚弹壳出现在江州陵园,两枚弹壳在公路上,弹壳、弹头与黄大森案发现的弹壳、弹头为同一型号,是不同枪支发射出来的同型号子弹,国内没有此类枪弹;第五,在江州皮卡上提取到五个人的指纹,有三个人的指纹最多,其中一人是死亡的疤脸人,另一个人大概率是枪手。这两个人的指纹都没有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另一枚指纹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此人叫蒋兵,曾经因为寻衅滋事被处理,留下指纹。

小林调出蒋兵的照片,道:“蒋兵在秦阳城郊的洗车场工作,据秦阳支队调查,江州皮卡曾在洗车场洗过车。蒋兵是洗车场最后一道工序,留下了不少指纹。洗车时间是昨天上午9点37分。我们在秦阳三处监控点发现了这辆皮卡车,在江州一处加油站的监控点发现了皮卡车,车牌号已经由海州车牌变成了江州车牌。经查,两个车牌都是假牌。”

历史上,江州、湖州和秦阳都曾经在山南省江州道管辖范围内。江州、湖州和秦阳田土相接,人民相亲,语言相近,被省内戏称为“江湖秦”,海州尽管与秦阳接壤,却与“江湖秦”三地在人文、习俗、语言上大不相同。江州刑警支队在办案时,目光探向海州的时候不多。

侯大利在小笔记本写下“海州,面包车、聋哑人”,然后打上着重号。由于注意力集中在案子上,忘记了伤口,左手压住笔记本时,不小心触碰到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如电流般出现,让他疼得直咧嘴。

临时抽调过来的法医报告:疤脸人腿上有一条出现不久的刀伤,从刀伤形状来看,与那把镰刀形成的伤疤一致;疤脸人右手肩关节、肘关节脱臼;致命原因是额头中枪;死者的衣物上没有显示其身份的物品。

听到这里,关鹏局长插了一句话,道:“我说句题外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有一个好作风,所有人每天都在健身房训练,雷打不动。如此自律,值得大家学习。我们想一想,如果没有每天坚持训练,在中枪的时候,大利面对穷凶极恶的对手,怎么能够制伏对手?换位思考,在座诸位能做到吗?我不希望你们成为烈士,我最怕面对孤儿寡母,每次面对的时候,非常难受,然后是那种无法排解的压抑,我相信大家都曾经体会过。”

会场陷入沉默,心跳声可闻。

DNA室张晨报告了DNA比对情况:提取到疤脸人的血液和枪手的血液,准备进行DNA比对。

技侦支队赵刚副支队长报告道:“我们定位了枪手电话的位置。”

关鹏道:“现在还能定位?”

赵刚报告道:“还能。”

关鹏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圈定范围后,要扎紧包围圈,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包围圈。”

一组组长杜强报告:疤脸人与葛向东提供的老五画像极为接近,疤脸人很有可能就是吴佳勇团伙中的老五;老五的具体名字暂时不详。

各组汇报基本情况以后,关鹏局长道:“现在可以很明确地说,杀害夏晓宇父母的凶手就是吴佳勇团伙中的二哥和老五。二哥、老五都死了,老三李沪生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句话都不说。陈阳和滕鹏飞在指挥抓捕另一个枪手,这个枪手没有出现在葛向东的画册中,比吴佳勇年轻,是新出现的人。此人非常重要,绝不能再出现第二个黄大森。”

散会之后,关鹏局长让侯大利单独留了下来。平时单独面对时,关鹏对侯大利的态度接近长者对待小辈的态度。今天,关鹏坐在椅子上,眼光低垂,陷入沉思。侯大利没有打扰关鹏,静静地坐在椅子对面。

几分钟后,关鹏微微抬头,道:“在会上有些情况没有公布。老袁一直在追查黄大森房间里出现的海洛因。用这种量级的海洛因来陷害人,是大手笔,一般的毒贩做不了。老袁认为杨永福、吴佳勇团伙与贩毒团伙有联系,我赞同这个观点。由于在深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禁毒支队一直没有明面上调查贩毒团伙,但是,凡是与杨永福、吴佳勇团伙有关联的事情,老袁都会派人暗中调查。在蒋兵所在的洗车场,监控摄像头拍到了老五和另一个枪手的真实画面。老袁把视频送到了禁毒总队,总队让几个线人过来辨别,有一个线人发现枪手是很神秘的上家。那个线人只是隔着玻璃见过枪手一面,就再也没有发现踪迹,这次,总算逮着此人尾巴了。禁毒的方总队高度重视此案,等会儿就会赶过来。枪手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他骑摩托车进入巴岳山,被围得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走上四楼,停了十几秒钟,朝张小舒房间走了过去。

张小舒受伤以后,和侯大利一样,没有给父亲打电话,怕父亲担心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年习惯于自己扛下所有事情。她没有参加案情分析会,回到刑警老楼,与105专案组以及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同志们一起吃了饭,便回到寝室,看书、听音乐。

刑警老楼是老式建筑,有一面窗面对走道。当熟悉的脚步声从窗边传过来时,张小舒莫名地紧张起来。一直以来,她和侯大利的寝室相距不过数米。在其记忆中,侯大利的脚步声极少在自己门前响起。两人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边,相遇往往在底楼健身房、餐厅(常来餐厅和底楼餐厅)、案情分析会和案发现场等几个场所。

今天,侯大利的脚步声和敲门声终于停在门前。

走进张小舒的房间,侯大利习惯性地观察环境。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进入鼻腔。这是普通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年轻女人散发出来的体香,普通到极点,却有家的气味。室内有一些女性用品和小摆件,在桌子旁边有一个旧琴盒。电脑的音箱算是房间里比较贵重的物品,哀婉又深情的旋律从音箱里飞出,与飘浮的香味纠缠在一起。

“什么曲子。”

“My  Way,欧美著名英文流行曲,旋律源自法国名曲《一如往日》。”

“你的伤,怎么样?”

“标准抵抗伤,没事。”

“好险,刀口离动脉很近,想起来就后怕。”

“子弹若是偏一点儿,就是要害部位。想起来,我也后怕。”

两人想要说点儿什么,说出来的话偏偏又寡淡无味。受伤以后,张小舒脸色略显苍白,没有化妆,纯素颜,清纯如暗香浮动的蜡梅。侯大利内心深处的琴弦轻轻跳动了数下,浮现出一丝异常。他捕捉到这丝异常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道:“你受了伤,早些休息。”

“你比我伤得重,还活蹦乱跳,我这点儿小伤,用不着早些休息。”话虽然如此说,但张小舒感受到了真诚的关心,心里甚是甜蜜。

同样甜蜜的还有举办了结婚仪式的朱琪。

朱琪对悄悄领证始终心怀不满,想到杨永福反复强调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同意暂时不办仪式。当杨永福在床上提出在10月18日办一个小型仪式时,她还以为是哄她开心,得知杨永福从阳州购买了婚纱,这才相信公开办结婚仪式是事实。从筹备仪式到完成仪式,朱琪沉浸在幸福之中,连长盛矿业办公楼都去得少了。

朱琪换下礼服,在房间稍事休息,然后来到客厅。客厅沙发上,丈夫阴沉着脸,右手夹着一支烟。朱琪皱眉道:“永福,别在房里抽烟。”

杨永福摁灭香烟,挤出笑脸,道:“我陪舅舅抽一支。他抽了几十年,我们今天办结婚仪式,舅舅代表我的家人,一支烟都没有抽。”

爱屋及乌,朱琪对吴佳勇很是尊敬,问道:“舅舅呢?”

杨永福道:“舅舅在房间接电话。”

朱琪坐在丈夫身边,道:“你不高兴?”

杨永福微笑道:“很高兴啊,就是有点儿累。”

房间里,吴佳勇的声音罕见地颤抖:“老七,别灰心,巴岳山这么大,肯定能躲起来。”

老七坐在山顶,俯视着如蚂蚁一般的搜山人群,道:“很难走掉,我没有想到江州警察反应这么快,来了这么多人。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落入圈套了。”

吴佳勇道:“老五怎么样,落到警察手里了吗?”

“我们低估了侯大利,五哥完了。警察肯定会定位,我要丢手机了。勇哥,如果这次跑不脱,我这条命还给你了。”老七朝山下望了一眼,取出手机电池,用石头砸碎手机,然后将手机碎片丢进山中小溪中。

五哥被侯大利抓住以后,老七的左轮手枪只有两颗子弹。这些年来,他独自在海州发展,凭着心狠手辣,杀出一条血路。这条路如此血腥,老七不再是跟在吴佳勇屁股后面的小老弟,已经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他遇到危险时,根本没有思考,当机立断,立刻朝老五和侯大利开枪。打死侯大利,事情就解决了。打死了五哥,事情也解决了。

开枪以后,老七开车下山,迎面遇到警方设置的检查站。他掉转车头,抢了一辆路过的摩托车,冲进巴岳山。甩脱警察以后,摩托车没油了。他弃车,沿密林朝西走,准备穿过秦阳,回海州。

警察来得很快,老七惊恐地发现所有路口都有警察,还有大批武警、民兵出现在山下。这些人从不同方向开始搜山,密密麻麻,不留缝隙。

丢弃手机以后,老七拿起顺道捡来的两个矿泉水瓶子,钻进刚刚发现的山洞。钻进陌生溶洞有两种危险,第一种危险是溶洞不够深,进入溶洞成为瓮中之鳖;第二种危险是溶洞太深,岔道太多,进去以后迷路,可能永远走不出来,困死其中。尽管进入溶洞有无法预料的危险,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仍然不失为一条活路。

打完电话,吴佳勇颓然地丢下手机。

亲爱的姐姐死了,亲爱的沪娟死了,二哥死了,老五死了,三哥进看守所了,老七被警察团团围住,世界遗弃了自己,活着没有意义,一时之间,整个世界灰蒙蒙一片。吴佳勇俯身朝楼下看去,人生如蚂蚁,忙碌得没有任何意义,无数次,他都有跳楼的冲动,今天这个冲动特别强烈,人生苦短,还这么苦累,不如一跳了之。

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吴佳勇控制住情绪。姐姐早逝,只留下杨永福。沪娟死了,他没有生儿育女,杨永福是他的外甥,也是吴家这一支脉留在世间的唯一骨血。他努力咧嘴笑,笑了几回,这才走出房间。

吴佳勇脸带微笑,道:“永福结婚了,舅舅也就彻底去了一桩心事。好好和朱琪生活,忘掉过去,甩下包袱,开启新生活。”

“舅舅放心,我们都很努力,会把家庭和企业都经营好。”朱琪换上了婚纱,没有穿低胸衣服,打扮得相对保守。

尽管吴佳勇面带微笑,杨永福还是看出舅舅内心的焦灼,道:“舅舅,你平时难得来,多玩几天。”

吴佳勇道:“你们新婚宴尔,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旧事结束,舅舅就要彻底休息一段时间,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今天是结婚大喜之日。尽管杨永福还不知道发生在江州陵园的事,却察觉出舅舅神情有异,道:“舅舅,不管处理什么事情,都不急于一时。”

“你的妈妈,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姐姐,更接近妈妈的角色。你结婚了,我的职责就减轻了,可以给姐姐交代了。”吴佳勇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有事先走,祝你们新婚快乐!朱琪,我用一用你的电梯。”

这一段对话,吴佳勇和杨永福能够明白,传到朱琪耳中纯粹是另一个味道。她还以为吴佳勇要去处理永发煤矿的事,道:“舅舅,有什么需要,你开口就是。”

吴佳勇从湖州来到江州时带有一个双肩包,就如普通旅行客。他一瘸一拐走到电梯前,挥了挥手,道:“你们回去吧,好好生活。”他走进电梯,转过身,通过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看到了外甥阴沉如冰的脸。

吴佳勇的心随着电梯一起下降,沉入无底深渊。

在三楼,吴佳勇走出电梯,走进没有监控的安全通道。此安全通道旁边有一条排水管,能直达楼底。这是矿业大厦的侧墙,绿化带,偏僻,没有监控。杨永福成为朱琪的男朋友以后,吴佳勇仔细研究过矿业大厦,寻找其可利用的破绽。之所以要研究矿业大厦,当时并没有明确目的,纯粹是出于习惯。发现这条水管之时,他便想到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大厦,排水管便是捷径。

吴佳勇观察四周后,戴上手套,钻出小窗,沿排水管如猴子一样往下滑落,轻轻落在地面。从钻小窗到落地,也就几秒钟的时间。

吴佳勇喜欢单杠、双杠,还喜欢爬山,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见肉的类型。一条腿受重伤后,如果不是用顽强毅力坚持做恢复训练,吴佳勇多半会长期坐轮椅。他的伤腿到现在恢复得挺好,只不过为了给人行走不便的印象,有意在鞋上做了手脚,一只鞋的底子厚一些,一只鞋的底子薄一些。包括二哥、三哥在内,没有人知道吴佳勇的双腿基本恢复,这留给他很多活动空间。

下地以后,吴佳勇蹲在草丛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安全以后,从背包里取出天然气公司的工作制服和帽子,找出眼镜和假胡须,稍加打扮,变成了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工人。他随手撬开一辆自行车,从正门离开。

骑着自行车走了两公里,吴佳勇丢弃自行车,沿着江州河走了一段,找到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小车。

坐上汽车后,吴佳勇换上便装,从双肩包里取出通行证,放在驾驶室前,开车直奔刑警新楼。由于有通行证,黑色小车顺利进入刑警新楼,来到地下停车库。

在参加婚礼的时候,吴佳勇顺手牵羊弄了一部手机。到达地下室以后,他用这部手机打了电话。几分钟以后,一个稍胖的中年人走出电梯,来到黑色小车前。吴佳勇俯身,推开副驾驶门,道:“进来啊,里面舒服些。”

中年人钻进车门,紧绷着脸,拿出笔记本,用笔写道:“你怎么到这里来,想要做什么?”

吴佳勇道:“你还是这么谨慎,没必要。”

中年人冷冷地望着吴佳勇。

吴佳勇道:“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们是朋友。什么是朋友,同过窗、下过乡、扛过枪、嫖过娼。”

中年人又写道:“什么事?”

“安排一个人进看守所,和李沪生一个监舍。”这是吴佳勇最后的秘密武器,秘不示人。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到秘密武器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中年人明白吴佳勇想要做什么,摇摇头,写道:“办不到,李沪生是重点人头。”

吴佳勇道:“这是最后一次,办完这一次,我给你一把钥匙,里面有你想要的所有东西。”

中年人用力摇头,写道:“我已经被怀疑了。你赶紧离开江州,越快越好,否则走不掉。”

吴佳勇道:“看守所所长曾经是你的部下,你替他挡过刀,有过命交情。”

中年人不停摇头,写道:“办不到。”

吴佳勇冷笑两声,道:“既然做不到,那就一起完蛋。这是最后一次,我以李沪娟的名义发誓。这里有一张卡,给看守所所长,他爱财。”

中年人低头想了一会儿,写道:“让我想一想,能不能找到办法。”

吴佳勇道:“事情办成了,我给你钥匙,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房间里,另外还有一百万。我是什么人,你清楚,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反悔。我被抓了,如果扛不住审讯,那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中年人写道:“你不相信李沪生?他是李沪娟的哥哥。”

吴佳勇道:“各是各的事,各算各的账。”

中年人脸色阴晴不定,写道:“我是泥菩萨过河!!吴小卫回来了。”

吴佳勇道:“那是你的事情。让人进看守所,需要犯什么事,由你来定。我的要求是把人调到李沪生所在监舍。这事以后,我们这辈子再也不见面,对你好,对我也好。”

中年人写道:“没用,巴岳山还有一个,逃不掉。”

吴佳勇恶狠狠道:“那是我的事。”

十来分钟以后,中年人离开黑色小车,坐电梯直接回到办公室。

刑警支队绝大多数侦查员都前往巴岳山参加抓捕,留守人员不多,只有几间办公室开了门。支队政委洪金明从市局开会回来,接连抽了几支烟。内勤王大姐路过,又退了回来,道:“稀罕啊,政委今天抽烟了。你戒得挺好,为什么破戒了?”

洪金明猛吸一口,道:“我怕枪手又成为第二个黄大森,躲进大山中,找不到。”

内勤王大姐自信满满道:“这次不一样,枪手跑不脱。政委,少抽点儿烟,身体要紧。”

“最后一支,抽完就不抽了,永远不抽了。”洪金明揉碎烟盒,塞入用纸杯做成的临时烟灰缸里。

王大姐离开以后,洪金明打通老婆的电话,道:“儿子晚上回来吗?让他回来,我给他做排骨。好久都没有给儿子做饭了,手痒了。”

“破了大案吗?难得这么有闲心。我把儿子和他女朋友叫回来,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丈夫这一段时间心情焦灼,洪金明妻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天丈夫难得高兴,居然主动约吃饭,洪金明妻子料到支队肯定是破了大案。

洪金明道:“在家里吃,不去馆子。我难得做一次饭。你不用买菜,我买。平时都是你操持家务,我袖手旁观。今天我全程服务,让你享受一次。”

洪金明妻子笑道:“大老爷能回家吃饭,我就享受了。今天居然全程服务,那我就是受宠若惊了。”

放下电话,洪金明发了一会儿呆,到档案室去了一趟,找出自己曾经办过的几个得意案子,细细翻看,回想办案时的点点滴滴,黯然神伤。从档案室出来,他顺便又拐进物证室。

物证室老邢硬邦邦地问道:“老洪,查什么?老规矩,先登记,再办事。”

洪金明笑眯眯地坐了下来,道:“没事,随便转转。”

“滕麻子运气差,先抓黄大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没有找到一根毫毛。再抓这个枪手,如果再抓不到,那就真是衰到家了。”老邢曾经做过滕鹏飞的师父,尽管滕鹏飞已经是副支队长,在私下场合,还是称之为滕麻子。

洪金明道:“枪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真要逃脱了,也怪不得滕麻子。你的腿怎么样,下雨天还疼吗?”

老邢自嘲道:“只要天气变化,必然疼,比天气预报准多了。”

洪金明感慨道:“一线侦查员,有谁不带伤。我们认识的同事,牺牲的也有十来个吧。”

老邢道:“这些小伙子平时个个骚话连篇,真遇上事,该往前冲还得冲,不含糊。老洪,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愁善感?”

洪金明站了起来,道:“走了,去等陈阳和滕麻子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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