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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8:旧案寻踪 第一章 专案二组的新任务1


2010年8月8日上午,山南省,江州市。

成功侦办湖州系列杀人案和江州碎尸案以后,按惯例要开会总结。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组二组组长侯大利原本以为召开的是小规模座谈会,总结前阶段得失,安排下一步工作。

谁知,这是一场颇有声势的表彰大会。

参会人员有山南省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陈彬,江州市委书记和市长,湖州市委书记和市长,省公安厅副厅长费龙,省刑侦总队总队长刘真等领导。另外,还有全省部分地市负责同志参会。

会上,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陈彬对湖州三案和碎尸案的成功告破表示热烈祝贺,向广大公安干警表示崇高敬意。他声情并茂地讲道:“湖州系列杀人案和江州碎尸案成功告破,过程艰辛,实属不易,令人振奋,集中体现了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尤其是刑侦部门的艰辛付出和不懈努力,集中体现了同志们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坚定决心和过硬作风,集中体现了全省公安机关立足当前、着眼长远,夯实基础、提升能力取得的长足进步和跨越发展,打出了山南公安声威,极大地提升了公安机关的公信力……希望全省公安机关特别是刑侦战线、支撑保障部门抓住有效时间,发起新一轮冲刺攻坚,奋力实现既定目标,以实际行动让逝者沉冤昭雪、生者心灵慰藉,切实维护法律尊严,彰显公平正义,更好地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

会场掌声如雷。

侯大利代表省公安厅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发言。侦查员平时很少穿警服,外出皆便衣。侯大利自入职以来,只有在授衔、晋级、参加重要会议和祭奠牺牲战友时才穿过几次警服。今天属于重要会议,他穿警服、挂绶带、佩戴大红花,沉稳地走上主席台。

敬礼之后,侯大利拿出两页稿子,认真地读道:“我代表立功受奖的全体同志,感谢上级组织和领导给予的荣誉,感谢那些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是中规中矩的发言。发言结束以后,大家鼓掌。

侯大利收起稿子,没有立刻离开,望了望主席台下的参会者,目光转了一圈后,缓缓道:“今天是表彰会,应该说些让人振奋、让人鼓劲的话。可是,在发言的时候,脑中突然出现了好几个牺牲了的战友的身影,他们的面容如此清晰,笑容如此亲切,似乎就在身边,触手可及。他们牺牲在第一线,永远走了,再也回不到队里。我参加工作时间不长,2007年进入江州市公安局,短短三年多时间里,我在刑警二中队的师父李超在与犯罪分子石秋阳的搏斗中牺牲。李超是很普通的刑警,平时爱发点牢骚,开个小玩笑,有个绰号叫‘李大嘴’。他确实很普通,是千千万万平凡警察中的一员,但面对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时,毫不畏惧,勇敢地冲了上去,壮烈牺牲,留下了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我的未婚妻田甜原本是法医,后来调到二大队,在抓捕人贩子时英勇牺牲。她牺牲得非常突然,没有一点预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格外伤心,早上还活生生的未婚妻,突然就与我阴阳两隔了。以前听到阴阳两隔没有什么特殊感觉,经历过这种伤痛以后,我才明白阴阳两隔的真实意思,就是你遇到高兴事,想要与她分享,你心情不好,想要与她倾诉,而她已经不在了。”

参会者有一大半是着装民警,其余是各行业代表。因为是表彰大会,参会人员原本开开心心。当侯大利脱稿讲话时,不管是公安人员还是其他行业的人员都收敛了笑容,凝神静气,静听立功者的肺腑之言。张小舒坐在第三排,与侯大利目光相对之时,意外地看到侯大利眼中隐有泪光。

侯大利顿了顿,又道:“犯罪是人类社会的顽疾,古代有,现代有,将来也会有。我们的职责就是抓住犯罪分子,让他们受到惩罚。虽然很多伤害永远无法弥补,但是,让犯罪分子受到惩罚多少会给人以安慰。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这也是一种震慑,是减少犯罪的有效手段。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散会以后,我和我的战友们就要投入下一场战斗,希望我们在新的战斗中能够获胜。谢谢大家。”

没有花哨成分的质朴发言,赢得了满堂掌声。

陈彬厅长拍手之后,扭头道:“老费,这小伙子讲得不错,比提前准备的稿子好。这人很年轻啊,参加工作三年就担任专案二组组长,挺厉害。”

费龙副厅长道:“侯大利被称为神探,参加工作时间短,连破数起大案,能力很强。他是我哥的学生,当初我哥想让这家伙读他的研究生。小伙子执意要到一线,把我哥气得够呛。”

“费教授看上的人,绝对不错。”陈彬忽然想起一事,道,“侯大利,是不是侯国龙的儿子?”

费龙副厅长道:“是的,他爸是侯国龙。”

陈彬“哦”了一声,道:“山南省首富的儿子,居然成为优秀侦查员。这个小伙子不错,好好培养。”

侯大利回到座位,江克扬低声道:“稿子念起来干巴巴的,最后脱稿讲的几句才是真话,讲得很好。”

“念完稿子,突然就想说几句心里话。”侯大利甚为内敛,很少轻易表达感情,站在讲台上,突然间想起了师父李超和未婚妻田甜,这才说出了肺腑之言。

参加表彰会的有《山南法制报》的女记者。这位女记者知道受表彰者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特意准备了几个与侯国龙有关的问题。听到侯大利最后一段脱稿发言后,她临时又增加了与其未婚妻田甜有关的问题。侯大利归位后,她来到第一排,蹲在其身边,递上名片,提出采访要求。

侯大利接过名片,道:“等散会再说吧。”

女记者指了指主席台侧面,道:“等会儿我在主席台那边等你,再给你补两张照片。”

即将散会之时,侯大利收到宫建民的短信:“散会后,立刻到小会议室。”

散会后,女记者在主席台左侧等了一会儿,没有见到侯大利过来。她走上主席台,俯视全场,只见众多警察从侧门走出会场。参会警察都穿着警服,她看得眼花缭乱,也没有找到侯大利。

侯大利此时来到了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有省刑侦总队刘真总队长、江州市公安局关鹏局长和宫建民副局长。

刘真总队长开门见山地道:“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有新任务,除了继续侦办命案积案以外,还要负责协助江州市公安局深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

7月20日,山南省公安厅“秋风-2010”命案积案攻坚行动部署大会之后,关鹏曾经和侯大利有过一段对话。关鹏当时提出一个问题:“这些年,江州不少企业家的家人都发生过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值得我们关注。”这一段话分量很重,侯大利牢记在心。他在侦办湖州三案和碎尸案之时,一直在有意识搜集“关鹏问题”的相关线索。半个月后,“关鹏问题”演变成了省、市两级公安部门共同关注的问题。

谈了一些细节后,刘真总队长道:“刚才谈到的线索表明,江州市公安局刑侦队伍中出现了两面人,此人有一定资历和职务,隐藏得很深。专案二组要利用侦办命案积案之机,听从关局指挥,挤掉这个脓包。黑恶势力不是孤立存在的,之所以能够称霸一方,甚至无法无天,很大原因在于有两面人庇护。黑恶势力在前台为非作歹、牟取利益,两面人在后台通风报信、纵容包庇,两者沆瀣一气,破坏了政治生态,带坏了社会风气。客观地说,江州在这方面的问题不算严重,在全省排不上号。从时间上来看,主要问题在多年前产生。但是,只要有问题,不管是大还是小,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得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侯大利,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提。”

侯大利道:“专案二组中除了我之外,还有樊勇和江克扬来自江州。”

刘真总队长道:“你是新人,和以前的事情无关,可以信任。专案二组中樊勇在进入刑侦队伍前来自缉毒大队,江克扬来自火车站派出所,经过调查,这两人也可以信任。我在这里谈原则,具体工作听关局安排。”

关鹏放下笔,又看了一眼笔记本,道:“专案二组在侦办案件中已经触及两面人,两面人和我以前提到的幕后黑手是相关联的。因此,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任务交给专案二组。工作开展的方式就是利用侦办命案积案之机,深挖多年前与杨国雄、胡卫等人有关联的细节,找出隐藏很深的两面人,以及危害极大的幕后黑手。这项任务原则性强,纪律性强,需要高度保密,由专案二组来办理最合适。105专案组一直在配合你们工作,你以后要注意控制尺度。105专案组可以参加对两案的调查,但是不能接触挖两面人的相关工作。”

侯大利抬头挺胸,接受了这项沉甸甸的任务。

接受任务以后,侯大利和专案二组的战友们分乘两辆车,回到刑警老楼。回到老楼不久,内部工作会还未召开,专案二组兼职内勤吴雪接到电话,请专案二组派员参加“8·3”杀人案案情分析会。

“8·3”杀人案由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侦办,在最初方案中并没有计划邀请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参会。在审阅案情分析会方案时,宫建民提出明确要求:“受害者疑似面包车司机,面包车司机多次出现在案发现场,这与杨永福有联系,请专案二组派员参加案情分析会。”

侯大利正准备出发参加案情分析会,接到市公安局政治处顾主任的电话。顾主任笑道:“大利啊,《山南法制报》常记者要采访你,结果你散会就原地消失,害得常记者白等你一小时。常记者在我办公室坐着不走。宣传公安是硬任务,你赶紧到我办公室来。”

顾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大利只得让江克扬去参加“8·3”杀人案案情分析会,自己到顾主任办公室接受采访。

采访比预想时间要长,整整一个半小时才结束。完成采访任务后,侯大利匆匆回到老楼。等了一会儿,江克扬才出现在办公室。

侯大利道:“案情分析会,确定死者身份没有?”

江克扬道:“很奇怪,死者凭空出现,指纹、DNA以及户籍的数据库中都没有查到此人,周边也没有报失踪的。市局已经发出了协查通报,暂时没有消息。死者如果真是面包车驾驶员,大家怀疑是外地人进入江州作案。”

侯大利道:“这么说没有实质性进展?”

江克扬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

侯大利道:“那我们专案组开会吧,有新任务。”

锁上了四楼通向五楼的铁门,又关上了房门,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工作会正式召开。侯大利讲完“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新任务以后,专案二组所有成员都陷入沉默。

谈完纪律要求和工作要点之后,侯大利将话题转到命案积案工作上,道:“表彰会结束了,湖州三案和碎尸案也就完全翻篇,我们专案二组负责六起命案积案,湖州三案只能算是一起案件,我们还有五起案件未破,不能有丝毫松懈。我们虽然暂时在七个小组中拔得头筹,谁能走得够远,还真说不定。万里长征只走了第一步,绝对不能骄傲。下面,我来理一理幕后黑手这一团乱麻。”

樊勇比画了一个胜利手势。

“杨帆案和白玉梅案看似毫无关联,白玉梅遇害是在1994年8月,杨帆遇害是在2001年10月,相差了七年。如果我们把杨永福放进来,事情就发生了微妙变化。”

侯大利拉过来白板,在白板上写道:“1999年9月24日,杨国雄跳楼自杀。”

“杨国雄靠生产摩托起家,江州摩托曾经风光一时。国龙摩托和晨光摩托崛起以后,江州摩托慢慢滞销。杨国雄选择多元化经营,具体来说就是哪个行业赚钱就进入哪个行业。进入煤炭行业后,杨国雄与秦永国争夺煤矿,水火不容。白玉梅是秦永国公司的财务人员,其遇害之时,恰好就是杨国雄和秦永国争夺煤矿最厉害的那一段时间。白玉梅的老公张志立多次提到此事,认为杨国雄就是凶手。”

侯大利略微停顿,强调道:“沿着时间线往下看,杨帆在2001年10月遇害,凶手自然和杨国雄无关。在世安桥上,杨帆被推入水中,那个面容模糊的少年骑着江州摩托。省城李秋等人之所以突然到江州来找我,是有人冒用了我的声音向他们发出邀请。李秋和我很熟悉,但是对这个邀请没有任何怀疑。”

经过近十年风雨,往日伤痛已经深埋入心,侯大利能够在众人面前平静地谈起杨帆案。可是每当在公共场合提起杨帆之时,他的内心深处仍然在一点一点渗血。

吴雪望着侯大利平静的神情,忽然之间,特别同情眼前这位小神探。她有些失神,心道:“张小舒的妈妈遇害,侯大利的女友遇害,张小舒和侯大利都是苦命人,真希望能够破案,真希望这两人能够走到一起。”

侯大利的目光扫过吴雪,发现其神情有些怪,略略停顿。

吴雪感受到了侯大利的目光,下意识摇了摇头。

侯大利继续道:“种种迹象表明,向杨帆下手的嫌疑人极有可能是杨永福。杨永福报仇的对象不只杨帆,或许还有其他人。比如,邱宏兵杀害了妻子张冬梅,而张冬梅是张大树的女儿。大家注意一点,张大树也是杨国雄的竞争对手。表面上看起来,邱宏兵杀妻案和杨永福没有关系,但是有一条线将邱宏兵和杨永福联系起来,这条线是肖霄。肖霄在金色酒吧当驻唱歌手。金色酒吧的老板就是杨永福。而邱宏兵与肖霄是情人关系。”

说到这里,他在白板上写下了“肖霄”两个大字:“我个人对肖霄评价就是心狠手辣,其行为、思想和年龄完全不相称。”

侯大利擦掉“肖霄”这两个字,又道,“秦永国有一个女儿,离开山南多年,谁都不知道其行踪。我和秦永国有过一次深入交流,他谈起了其弟弟遭遇的矿难,仍然心气难平,觉得后怕,所以送女儿离开江州这个是非窝,免得受牵连。李兴奎的妹妹李兴梅四年前被捅了一刀,伤到脊柱,这辈子只能坐轮椅,至今没有抓到凶手。李兴奎主营路桥,恰好也是杨国雄曾经进入的领域。四年前,也就是2006年,杨永福更名为吴新生,行踪不定,后来成为朱琪的情人,进入建筑领域,和邱宏兵扯上关系。这一系列是巧合吗?我觉得不是。”

侯大利在白板上写下他认为重要的事件:

1.  1994年8月,白玉梅遇害;

2.  1995年7月,秦永国的亲弟弟秦永强在红源煤矿被掉落的石块砸死;

3.  1999年9月24日,杨国雄跳楼自杀;

4.  2000年9月7日,杨国雄的妻子吴佳宁因病离世;

5.  2001年10月18日,杨帆遇害;

6.  2002年4月(具体日期不明),杨永福离开江州学院附中,来到秦阳五中;

7.  2003年11月12日,杨永福从阳州电子科技大学辍学,时年18岁;

8.  2005年7月,杨永福在湖州市明杨县高马镇更名为吴新生;

9.  2006年3月5日,李兴梅被捅了一刀;

10.  2008年,杨永福以吴新生的名字出现在朱琪身边;

11.  2010年5月23日,邱宏兵杀妻。

放下签字笔,侯大利道:“我列举出来的事件以杨国雄跳楼为隔断,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面的事情与杨国雄有关联,后面的事情也极有可能与杨永福有关联。”

按照侯大利的推论,这就是一个长达二十年且涉及多人的残酷故事,专案二组所有成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雪道:“如果大利的推论正确,杨国雄和杨永福父子就是一对魔鬼。”

8月8日下午,局长关鹏、副局长宫建民来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驻地,召开了小范围工作会。根据专案要求,所有参会人员重签了保密责任书。

晚上7点,侯大利和吴雪在金色天街找到陈菲菲,在东城派出所驻金色天街警务室与其谈话。

陈菲菲嘴唇上的口红特别明显,称得上“血盆大口”,衬得整张脸格外苍白,毫无血色。她穿的高跟鞋足有七八厘米高,小吊带让肩膀和后背都露了出来。如此打扮让陈菲菲看起来比同龄人性感,女人味十足。

陈菲菲认出了侯大利,道:“警官,找我什么事?我等会儿就要唱歌了。要问话就快点,别耽误我唱歌,这可是我的饭碗。”

侯大利道:“陈义明的腿好利索没有?”

陈菲菲“呸”了一声,道:“别跟我提这个人,脏我耳朵。警官,我不是呸你,我是在呸那个人渣。”

侯大利道:“你晚上不回家?”

陈菲菲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道:“我已经搬出来了。”

侯大利道:“住在哪里?”

“你是明知故问,我被你们的人强奸后,你们把我查了个底朝天。我还住在天街背后的那幢老楼,就是工人新村。”陈菲菲说话时用的是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神态中混杂着桀骜不驯和玩世不恭,与十八九岁青春少女惯常的神态相去甚远。

不管陈菲菲是什么态度,深知内情的侯大利对眼前女子怀有深深的同情。如果不是遇到烂到骨子里的继父,陈菲菲应该还在校园读书、谈恋爱,享受青春。他见陈菲菲右手中指微黄,便取出香烟,递给她一支。陈菲菲接过香烟,动作娴熟地点燃,抽了一口。侯大利也抽了一口烟,默默地看着眼前女子。

陈菲菲抽了两三口后,道:“警官,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侯大利道:“你妈在菜市场有固定摊位,辛苦一些,收入还行。你可以帮她,一样能赚钱。”

“我妈辛苦一辈子,赚了些小钱,全给陈义明那个浑蛋败光了。我不会像我妈那样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等到人老珠黄,啥都完了。”陈菲菲吐了一个烟圈,用挑衅的眼神瞧着侯大利。

吴雪忍不住道:“正因为青春短暂,所以要想办法好好工作,这样以后才有保障。”

陈菲菲“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吴雪。

闲聊几句,侯大利进入正题,道:“陈菲菲,7月19日上午的事,再跟我们讲一讲。”

陈菲菲道:“我讲了几遍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为什么要反复讲?那个强奸犯已经被逮住了,还是你们的人。哼,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好色的男人。”

侯大利眼神突然间锋利起来,道:“不要自以为是,我们是在帮你。”

年轻警官的目光如火一般灼人,陈菲菲被刺得疼痛,回避了他的目光,抽了一口烟,仍然装作满不在乎,道:“7月19日上午,我正在睡觉,桐桐给我打电话,让我到金色酒吧打麻将。酒吧上午都没有什么生意,我们几个姐妹经常约在这里打麻将。”

侯大利道:“桐桐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说过还有哪些人打麻将?”

陈菲菲道:“我们那段时间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就是桐桐、肖霄、小雨、炮姐和我,桐桐输得多,想要捞回来,就四处约人。”

侯大利道:“谁知道你要出门打麻将?”

陈菲菲道:“桐桐肯定知道,肖霄和炮姐也知道,小雨也许知道。”

7月19日上午,陈菲菲接到电话,刚出门便被堵住,这说明面包车上的人知道陈菲菲要出门。侦查员分别调查了肖霄、桐桐、小雨和炮姐。

桐桐承认是她打的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坚决不承认向外人透露过。

肖霄、炮姐和小雨都指认是桐桐打电话约人。肖霄和炮姐几乎和陈菲菲同时出发。小雨有事来不了。

支队调查过这五人的通话记录,在陈菲菲被绑架前后,五人的通话记录都没有疑点。侯大利根本不相信面包车是偶然出现在陈菲菲面前,在其心中,肖霄绝对就是罪魁祸首,只不过这个女子如毒蛇般凶狠,又如狐狸般狡猾,抓不到其破绽。他坚信夜路走多了绝对要撞鬼,终究有一天,肖霄会栽大跟头。

侯大利道:“在面包车上,有人说了什么话?”

陈菲菲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侯大利,道:“我记得很清楚,一人说,‘侯组长,陈菲菲真他妈贱’;另一人说,‘你不说话能死啊’。”

侯大利道:“说话人是什么口音?两人说话有什么特点?”

陈菲菲道:“当时我被吓得不轻,记得不是太清楚。两人都是江州口音,一个人的口音和你差不多,另一个声音有点沙哑。这以后,我就迷糊了,醒来之后就在江州河边。”

侯大利特别重视与面包车有关的细节,这是因为有三件事情与面包车有关——第一件,张英被面包车上的人绑架,在车上被猥亵,听到了“杨为民”的称呼;第二件,如果不是顾全清突然出现,张冬梅极有可能会被面包车上的人绑架;第三件,陈菲菲被面包车上的人绑架并强奸,从陈菲菲体内查出了周涛的精液。

这三起事件都与杨永福有间接联系。在张英被猥亵一案中,新琪公司最终把老机矿厂的东、西两块地都拿到手,杨永福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张冬梅案中,张冬梅的父亲张大树与杨国雄是竞争关系。陈菲菲案中,周涛绝无可能与那辆神秘面包车有牵连。当时就有推论,面包车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冲着侯大利来的,周涛是躺着中枪。

询问结束后,侯大利忍不住劝道:“你在19号才出过事,身体也还有伤,别在外面胡混了,回去帮你妈。”

“拜托警官,我当驻唱歌手,凭劳动吃饭,不丢脸。没事我就走了。”陈菲菲抓起小包,高跟鞋发出“噔噔”的声音,离开警务室。

时间尚早,还没有到酒吧生意的高峰期,卡座大多空着,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说笑。

陈菲菲推开侧门,进入休息室。

肖霄对着镜子在仔细化妆,准备在高峰期登台唱歌。她穿了一件男式背心,露出肩膀,扎了最简单的马尾辫。桌上还有一副平光眼镜,她准备登台时戴上。这种打扮既简单又性感,与其他歌手的浓妆艳抹形成强烈对比。

陈菲菲原本准备穿那一套红色紧身衣,看到肖霄的打扮,惊讶地道:“你穿学校歌舞团的衣服?有点土啊!”

肖霄道:“这你就不懂了,好看不过素打扮,你也别又红又紫地穿了。弄点简单的衣服,顶多在衣服上撕条口子,把腰露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性感。只有那些中老年妇女才穿得花里胡哨的。晚上唱完歌,跟我参加一个局。”

陈菲菲道:“什么局?”

肖霄道:“到时候就知道了,高档的。”

晚上11点,陈菲菲接连唱了三首歌。尽管酒吧冷气十足,但由于跳得太厉害,她仍然出了一头热汗。在小屋稍作休息后,她和肖霄、桐桐、炮姐一起出发。肖霄开了一辆香喷喷的二手宝马,在一路欢笑中,十来分钟后来到马背山。

马背山原本是城外的野山坡。随着城区发展,马背山变成了城中山。隧道打通以后,马溪河水流入江州河,马背山由偏僻荒山变成了城区制高点。

来到马背山山脚下,肖霄停车,对后排的陈菲菲道:“菲菲,你来上山。”陈菲菲刚拿到驾驶证,从来没有开过马背山这种山路,有点害怕。肖霄走到后门,拉开车门,不耐烦地道:“这种小山路都不敢开,你的驾驶证干脆锁在箱子里得了。我也坐车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在肖霄的鼓励下,陈菲菲坐到驾驶位。

小车一路慢行,顺利到达山顶的马背山庄园。马背山庄园是阳江高速集团的产业。阳江高速集团李小峰副总经理只要来到江州,一般都会住在此处。

李小峰不到三十岁,从江州学院附中毕业以后到国外留学,回到国内就进入阳江高速集团。他担任副总经理并非凭借国外学历,也不是实干精神,而是因为含着金汤匙出生。作为老板李兴奎的长子,他迟早要接班。在集团里,他是实实在在的掌权派。只要不违背父亲的决定,多数事情就由他说了算。

在国外的经历让其喜欢搞聚会。马背山庄园位于马背山山顶,顶峰面积不大不小,刚好够建设马背山庄园。庄园内建有游泳池,游泳池边缘不到一米便是直立山崖,山崖约百米,山底便是马溪河。

游泳池旁边是一处露天平台,装有灯光和音响。站在露天平台能够俯视整个江州城,有一览众山小的诗情画意。

李小峰、吴新生等人坐在平台处闲聊、喝酒。山庄备有大量茅台和洋酒,若是李兴奎到来,整个山庄便飘起茅台香,时不时还会传出“射雕引弓……”的豪迈歌声。若是李小峰到来,山庄则响起被李兴奎评价为“靡靡之音”的爵士乐。

一辆小车驶入庄园,走下来一个奇怪的男人。男人右脸几乎都是烫伤,左脸完好无损,形成了奇怪的对比。如果只看左脸,男人文质彬彬;如果只看右脸,皮肤凹凸不平,呈暗红色,很恐怖。左脸和右脸同时在一张脸上,形成一种奇异凶相。

“嘿,峰哥。”来人打了招呼,拖来一把椅子,坐在李小峰旁边。

此人是近两年在江州出现的狠角,雷人公司的陈雷。陈雷旗下有几家公司,有做商业物流的,也有做工程的。自从拿下了金顶山项目以后,他在建筑行业也小有地位。

李小峰道:“陈雷,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吴新生,这两年业务做得很好。”

陈雷左脸微微笑了笑,右脸仍然是一副凶狠表情,道:“新琪公司,我知道,老机矿厂项目做得挺不错。”

提到老机矿厂项目,李小峰骂了一句:“邱宏兵那个蠢货,居然把冬梅姐杀了,死有余辜。”

在江州老板圈子里,张冬梅性格洒脱,为人爽快,在富二代中挺有人缘。李小峰刚回国时在签订商业合同中犯过错。张冬梅特意找到李兴奎,替李小峰求情。

吴新生在多年前不仅与李小峰打过交道,还见过陈雷。只不过吴新生当时的名字叫杨永福,头上有杨国雄儿子的光环。杨国雄的实力强于李兴奎,李小峰在杨永福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巴结。而陈雷是高中生中的社会人,在《古惑仔》电影流行的时代,这是相当时髦的,他因此在高中圈子中挺有名气。

如今杨永福重新回到了这个圈子,不过是以吴新生的名字,而且还冠上了朱琪男朋友的头衔。吴新生就是杨永福,这仅仅是江州刑侦队伍中极少数人知道的事,严格保密。李小峰和陈雷自然不会知道眼前的吴新生便是多年前的杨永福。

李小峰骂了一句怪话,又道:“跟你们两个打个招呼,凡是邱宏兵的人,绝对不能在江州立足。谁敢接纳江州二建的人,别怪老子跟他翻脸。”

陈雷脸上没有表情,道:“我已经给里面通了气,杨为民挨了好几次打,天天睡在厕所边上。”

又有一辆车开进来,出来的正是陈菲菲、肖霄、桐桐和炮姐。陈菲菲停车的时候,见到几辆豪车,顿时挪不开眼。肖霄凑到陈菲菲耳边,道:“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买宝马了,看看这些车,都是百万级的。没有一辆装点门面的车,会掉价的。宝马车在这里算不上什么,但是对我们这种年轻女人来说就够了。”

“哈喽。”陈菲菲走在最前面,看到老板吴新生,打了个招呼。她看到陈雷面部时,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移开。

李小峰饶有兴趣地看着四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对吴新生眨了眨眼睛。前一次聚会,是李小峰从省城阳州带女人过来,这一次聚会,就由吴新生带几个漂亮妹子来活跃气氛。

吴新生拍了拍手,道:“来,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小峰老板。”

李小峰笑容可掬,道:“叫我小峰哥。”

肖霄在车上就讲明了李小峰的身份,点明了其身价。陈菲菲、桐桐、炮姐见到多金又帅气的年轻大老板,都把自己最佳状态拿了出来。陈菲菲悄悄解开一粒衬衣扣子,嗲声嗲气地道:“小峰哥好,我是菲菲。”

吴新生又介绍道:“这是雷哥,金顶山项目就出自雷哥的手笔。”

相互介绍之后,三男四女坐在一起开始喝酒。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句话把男女关系解释得非常到位。七人说说笑笑,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陈菲菲等人轮流在小舞台上唱歌跳舞,随后又进屋换了泳衣,进入泳池。

泳池有极佳的灯光系统,制造出魔幻效果。

肖霄到陈菲菲身边,道:“你怎么站在边上?”

陈菲菲道:“我不会游泳,有点怕。”

肖霄伸手捏了一把陈菲菲的腰,道:“不会游泳,那不白瞎了这么好的身材。你是想让小峰哥还是雷哥教你?”

陈菲菲道:“当然是小峰哥了。”

肖霄又在水中捏了一把陈菲菲的腰,道:“你等着,我把小峰哥叫过来。”肖霄潜入水中,如一条鱼。从池底射出的一道光,让其泳衣变成半透明。

陈菲菲身材高挑,泳池的水刚到胸口,见肖霄泳衣在光线下的透明程度,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泳衣,再转过来面对池壁,俯视江州城。江州城灯火辉煌,特别是西城,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城市轮廓线非常漂亮。城市飞速发展,日渐繁荣,但是繁荣属于少部分人,自己走下山庄就变回原形,还要继续过贫穷的苦日子,为了一点点钱在台上卖力唱歌。见到的富人越多,陈菲菲的心态越发不能平衡。自从被继父强奸以后,她的世界观就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将男女关系看得很淡。在其眼中,男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钱,有钱的才是好男人,没有钱的男人毫无价值。

“看什么呢?”李小峰从水里冒出头来。

陈菲菲故意装出忧郁神情,道:“以前天天生活在江州城里,没有觉得江州美,今天站在这个地方,才发现江州真美。特别是江州河和马溪水,在晚上反射出灯光,真美。”

陈菲菲平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说话喜欢带粗口。今天在前往马背山的路上,肖霄无意中谈起李小峰喜欢打扮清纯的女孩,她还嘲讽这是叶公好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菲菲进入山庄后亲眼见到李小峰的实力,有意无意变得“清纯”起来,在李小峰面前说话文绉绉的,透着些少女的小忧郁和小清新。

池水洗去了伪装和风尘,让陈菲菲散发出本该有的青春气息。从池底射出的柔和光线,掩盖了陈菲菲五官中的缺点,让其变得格外俏丽。

李小峰与陈菲菲并排而站,道:“这是距离产生了美,因为有距离,所以掩盖了江州城里最丑陋的地方。”

陈菲菲手撑下巴,继续俯瞰江州城。

李小峰道:“听肖霄说你不会游泳,我来教你。我上学的时候获得过游泳冠军,虽然是小组冠军,也是冠军哟。”

陈菲菲羞涩地道:“我有点笨,你别骂我。”

李小峰伸出手,道:“你先抓住我的手,别怕,一点一点漂起来。”

两人在水里不停扑腾,溅起无数水花。肖霄游到陈菲菲身边时,在水中抓了陈菲菲一把。陈菲菲吵闹着要还击,肖霄则嬉笑着夺路而逃。陈菲菲在水中追了几步,忽然发现进入了深水区,慌张起来。正在水里扑腾时,李小峰游了过来,抱住陈菲菲,道:“别慌,也就两米水深,我给你取一个游泳圈,带着你游。”

8月9日,凌晨2点,所有人上岸。

陈菲菲来到山庄后喝了不少酒,又在泳池折腾了一番,累得够呛。上岸后,几乎靠在李小峰身上。陈菲菲瘫在池边椅子上喝了些功能饮料,这才慢慢缓过劲来。肖霄、桐桐和炮姐不知去向,整个平台只剩他们两人。

“她们到哪儿去了?”山风袭来,陈菲菲有些冷。

经过一场实践版的游泳教学,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彻底消除。李小峰肆无忌惮地欣赏陈菲菲傲人的身材,道:“晚上风大,赶紧洗个热水澡,否则要感冒。”

马背山庄园的设计师来自苏州,擅长在不大的地方做出复杂格局。夜晚中的庄园如怪兽,将其他人全部吞噬。陈菲菲想起看过的恐怖故事,真有些害怕。洗浴之后,她跟随李小峰来到豪华大屋,这才有了安全感。

大屋是整个山庄的精华所在,屋顶透明,可以直视天空。陈菲菲躺在床上,望着满天的星星,瞬间被迷住。

两人稍事休息,开始了另一场运动。陈菲菲跪在床上,正前方是整面大玻璃。她抓紧床沿,俯视灯火辉煌的城市,暗自发誓:凭什么李小峰这些人就能享受人生,我却活得这么卑微。我要抓住机会,成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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