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动怒
赵英被送回来的时候,持盈从榻上直接奔了出去。
他被赵誉牵着,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衫也撕破了几处,小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皇城司是在坊市里将人找到的,当时梁九挡住了那几人,只来得及匆忙嘱咐赵英往人多的地方跑,赵英便寻着人最多的地方去,人最多的地方当时就是坊市里,幸而赵誉一早就让皇城司将所有瓦肆都搜寻一遍。
赵英见到父亲时,因怕挨骂,所以都乖乖的低着头,也不敢说话,可走到寝殿外,见持盈从里面出来,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松开了父亲的手,就跑进了持盈的怀里。
“姑姑……”才唤了一声,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持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本还强忍着,一听到孩子可怜巴巴的哭声,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断了线一般一串串地往下落,哽咽着道,“你去哪里了呀?要把姑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赵誉看着一大一小抱头痛哭的样子,本准备先好好训斥一下儿子,这会儿也开不了口了。
赵英哭得伤心不止,身子一抽一抽的,持盈来不及擦泪,先仔细查看了他身上是否有哪里擦着碰了,好在除了手肘撞出了几片青紫,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一张脸花得像个小叫花子一样,持盈忙抽出帕子去给他擦脸,一边擦还要一边问,“疼不疼?”
赵誉之前就听黄平提过,说寿安长公主疼爱皇子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还听说她对赵英已近乎溺爱,往日他忙,没见过她是如何疼赵英的,此刻见了,才发现宫人们说的毫不夸张。
正想着,一低头,就看到了她的裙衫下露出的双脚,她竟是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就这么跑了出来。
如今初秋,夜里又凉,她赤着脚踩在石砖上,冷得都有些泛了红还浑然不觉。
赵誉皱起眉头,正打算让宫人将她的鞋拿出来,又觉得声张开来不妥,便上前低声道,“地上凉,先进去吧。”
持盈哭了一会儿,情绪还未平复,听到他的话缓缓站起身来,正要点头,却被他的一个举动直接惊住了,只见赵誉一弯腰,就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屋里的宫人也有些吃惊,可方才中午长公主受惊之下昏了过去,也是官家亲自将她抱到榻上的。
持盈已经呆住了,整个人都弓了起来,身子僵硬着,好在她轻,赵誉又是行伍出身,只觉得她在怀中小小一团,几步便将她放到了榻上。
他的神情再自然不过,仿佛这是件很寻常的事,放下她就转身对着儿子道,“赵英你给我进来!”
赵英此刻已经收住了眼泪,他明白在父亲面前哭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赵誉先是训了几句,脸色越说越沉,赵英也越来越怕,他以前被父亲揍过,屁股上挨了好几巴掌,知道父亲生起气来是不会心软的,此刻整个人都恨不能缩成一团。
持盈见了心疼不已,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冲着赵誉道,“他已经受了惊吓,官家不要再斥责了。”
赵誉转头看向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道,“这小子要被你给惯坏了。”
虽这么说着,可到底也没有再开口训斥了。
再过了一会儿,赵英哭得没力气了,倚在持盈的怀里,持盈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他眼皮一耷一耷的,有些犯困的样子。
他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撑到现在,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松懈下来后又哭了一场哭得累了,持盈见了便对赵誉道,“官家让他今晚先休息吧……”
她语气比方才软了许多,赵誉也知道儿子受了惊吓,便点了点头,低声对她道,“朕明日再来看他。”
走出去的时候,赵誉又仔细吩咐黄平,将此事压住不得声张,只说是皇子贪玩,人也是在园子里找到的,不能让太上皇与太后知道实情。
坐在肩舆上时,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整日他看着是最镇定的,其实担心与焦虑都在藏在心里,甚至不敢去想最坏的可能,直到真的见到儿子的那刻,那一口气才松了下来,人也仿佛才活了过来。
“长公主今日受了惊吓,明日你再让医官去好好给她看一看,”他准头对着身侧的黄平吩咐道。
说完又自顾说了一句,“她如今在朕面前,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黄平知道他这是在说方才,长公主拦着他不让训皇长子的事,于是出言缓和道,“长公主这是关心太切了。”
赵誉低低道,“朕的儿子,她不还许朕教训了。”
虽这么说着,可黄平偷偷抬眼去看他,见他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唇边带着一丝难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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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本困了,可他身上的衣衫也破了,头脸手脚到处都是泥灰,持盈便先带着他去沐浴。
本来有宫人伺候的,可持盈刚刚从惊吓中缓过来,此刻只觉得孩子离了自己半刻都受不了,便要亲自替他清洗。
赵英自己倒还忸怩上了,持盈便笑着道,“怎么了,姑姑还是外人了么?有什么可害羞的。”
赵英听了便由着她去替自己沐浴,等洗净了再由持盈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牵着他回了寝殿。
赵英躺进被褥里,却见持盈不肯离开,便问,“姑姑不去睡觉么?”
持盈看着他,笑着道,“姑姑不困,姑姑就守着英儿,哪里都不去。”
赵英眼睛又有些发红,小声地说,“姑姑,要是你是我的娘娘就好了。”
持盈一震,只觉得喉中梗塞,万般酸楚涌上心头,她压下自己的情绪,柔声地问,“那你告诉姑姑实话,你溜出宫去,就是为了看观潮么?”
赵英被她看着,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弱弱地道,“不是的,不是为了观潮……”
持盈没有说话,等着他自己开口。
赵英看着她,小模样有些可怜,“弟弟出世后,爹爹和娘娘就顾不上我了,尤其是娘娘,她已经不再疼我了,我溜出去,是想让他们想到我,让他们眼里也有我。”
持盈抬头去抚上他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傻孩子,爹爹和娘娘怎么会不疼你,再说还有姑姑陪着你不是么?不管发生什么,姑姑总会在你身边的。”
赵英坐起身来,扑到她怀里,闷闷地道,“那姑姑要永远陪着我,一直一直陪着……”
持盈只觉得心头软成一片,紧紧抱着他,轻声答,“嗯,姑姑会永远陪着英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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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英被寻回的当晚,孙钰山就被赵誉下令关押在了宗正寺里。
他下令此事不得声张出去,所以孙钰山所犯的事也不能如寻常案件那边被送到刑部去审,而是直接让皇城司暗中去查清真相。
可即便是外头不知,孙彦伯自己却清楚。
他的确不知道儿子犯了什么事,皇城司围了孙府拿人的时候他并不在府上,回府时才得知孙钰山已被押进宫里去了。
如今皇后刚刚诞下二皇子,官家恩宠孙家还来不及,这时候竟出动皇城司直接押人入宫,可见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他是久经沙场之人,并未慌乱,先是弄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等大致知道孙钰山究竟做了什么事,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孙彦伯,也不禁心中大骇,他浑身一颤,连声道,“逆子!逆子啊!”
赵誉打算立赵英为储的意思他猜到了,孙家当然不会无动于衷,不过让他疑惑的是为何赵誉为何如此急着打算立储之事,赵誉登基不过一年多,根基未稳,且中宫刚刚产下嫡子,赵誉对长子的疼爱谁都看在眼里,可他对皇后的恩宠也从未衰减过,孙彦伯心里清楚,赵誉对女儿是疼惜的,他不会不知道此时若立赵英为储,静仪的心里必定不会好受。
孙彦伯从前是赵桢的心腹,连韩崇久一案赵桢都交给他主审,他与赵桢身边的杨应吉更是多年交好,杨应吉告诉他,是太上皇着急定下储君之位。
孙彦伯听后大为震惊,他虽知太上皇一直喜欢赵英,可这朝中可以说没几人能比他更了解赵桢,赵桢登基后一直为人所诟病的就是他并非正统,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对血缘正统嗤之以鼻,可恰恰相反,赵桢极其在意血统。
当初他南渡之后,嫡子夭折,他又无法再临幸妃嫔,想要在宗室里面选出养子,当时赵誉跟着他一起抵御北契,立下不少战功,让一众将领心悦诚服,可他是太祖一脉,赵桢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崇宁之乱,太宗一脉的宗室大多都在北边,北契一来都陆续被俘,所以南渡之后宗室子弟多是太祖一脉,赵桢起初还是想要在太宗一脉里来寻继承人,可选来选去也只有那几个不成器的。
即便是如此,他当初还是将太宗一脉的普安郡王赵珉和太祖一脉的赵誉同时收为养子,可后来赵珉因妒忌赵誉在军中的声威,所以与刘朗里应外合发动兵变,最后被赵桢下旨处死,这样赵桢才下定决定让赵誉日后继承皇位。
可如今,赵桢却一心想让赵誉立赵英那个庶子为储,孙彦伯实在想不通,他当然不能让赵英那个庶子真成了太子,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
谁知道家中那个逆子如此沉不住气,做下这样的事。
他想要入宫觐见,却被告之官家并不想见他,见不到赵誉,连求情都求不了。
除了孙钰山被关押在宗正寺里,其余便再无什么风波,赵誉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孙彦伯也不可能再让朝中大臣为此事上书求情,因为他心里清楚,若儿子谋划的事真的泄露了出去,那才是死罪难逃。
无奈之下,他只能给女儿传消息。
皇后知道来龙去脉之时,惊得睁大了眼睛,不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腿都有些软,她不敢相信弟弟真那么糊涂,可父亲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她不信。
父亲在信上请她去向赵誉求情,求赵誉从轻发落。
她生产时伤了元气,恢复得也慢,如今稍微走动得久了都觉得累,只得坐下来皱眉思索着。
“皇后您怎么了?”侍女白芍担忧地问。
皇后对她摆摆手,然后吩咐道,“去,将吕都知请过来。”
吕思清来得很快,皇后向他仔细询问了那日赵英走丢后的情形,听完之后,她问吕思清,“现下……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他打算如何处置钰山?”
吕思清不敢瞒她,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出来,“陛下的意思……是充军,流徙。”
听了他的话,皇后身形一晃,只觉得猛地一下几乎眼前一黑,她站起身来,喃喃道,“不成,不成,他不能这么对钰山,我得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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