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生意
军训结束的那天是礼拜天，大巴把高二整个年级被重度摧残过的学生们放在了校门口，自行解散，之后放假两天。闪闪没骑车，被江一翎拎着后领子站在树荫下等着江家的车来接。
闪闪抠了抠自己后脖子，那里被晒脱了皮，有点痒。她四下看看，舔舔嘴唇叹了口气。
江一翎看了她一眼，随手将自己的校服罩在闪闪头上。小丫头瞬间被校服遮住头脸，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息。
“想什么呢。”江一翎语气淡淡的。
闪闪从江一翎的校服里伸出巴掌大的小脸，头顶着他的校服，表情有些遗憾：“刚想坐在地上，忽然又想起来现在穿的裤子不是军训服了，有点可惜。”
军训的时候，大家都穿着军训服，累的半死的时候也不计较脏不脏的，逮着空了就席地而坐。
江一翎弯了弯嘴角，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校服被闪闪披在头顶的模样有些好笑，手痒痒的想去捏她的脸，却又觉得冒犯，于是掌心向下，隔着校服放在了闪闪头顶。闪闪小狗似的甩了甩头，躲开那只手，脸上有些发红。
“你最近怎么老喜欢动手动脚的。”这话刚说出口，她又觉得似乎话里有些歧义，便赶紧接着道：“再碰我脑袋我就长不高了。”
江一翎伸手，比划了一下闪闪和自己的身高差，略一点头，满意得很：“用不着再高了，现在这个比例正好。”
“什么正好，我还能长，以后还比你高。”
“……所以你以后是打算当职业篮球运动员？”
“就不能是想当模特？！”
闪闪又舔了下嘴唇，继续跟江一翎拌嘴。
江一翎的目光落在闪闪刚刚舔过的嘴唇上，他顿了顿，从书包里翻出一支唇膏递了过去。闪闪怔住，接过唇膏时有点儿大惊小怪：“江一翎！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抹唇膏了！”
“……”
“妈呀，你比我还精致呢！”闪闪旋开唇膏盖子，凑上去动了动鼻翼，一股清凉的薄荷气味扑鼻而来。
旋出一小截，她将唇膏涂在下唇上，翘起的皮被安抚下去，唇色润泽起来。她细细抿着唇，将唇膏旋回去，盖上盖子：“还你。”
她抬起头，将唇膏递还给江一翎。江一翎正收回目光，他撇过脸去，收敛住略带慌乱的神色。
“我去买水。”他拔腿就往外走，步伐快得像是身后有狗在追。
“唇膏！”闪闪举着唇膏朝江一翎的背影喊。
“送你了！”
闪闪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深绿色小管子，上面写的好像是法文。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把它放进口袋里：“……哪有人拿自己用过的东西送人的。”这话说出口，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耳垂一热，低下头去。
江家的车把闪闪送到大院门口，闪闪拖着大包下了车，跟司机道谢，挥手跟江一翎说拜拜。她转过身去，自认为帅气地把包甩在肩上，扛着包走回了家。
开门的是蔡红英，她站在门口看见门外的闪闪，先是一愣，而后突然爆笑。闪闪伸着手，正龇着一口小白牙，打算迎接老妈热情的拥抱呢——一周不见，难道她亲爱的老母亲不思念她吗！
“哎哟笑死我了可……”蔡红英倚着门框，抱着肚子笑了半天。闪闪鼓了腮帮子：“干嘛呀，笑什么！”
蔡红英的笑声成功把躲在房间里玩游戏的宋晚河吸引过来，他穿着大背心，一见闪闪，也跟着爆笑。两人一人一边像是门神，像是要把闪闪拒之门外的样子。
“我的老天，你是去非洲挖了一礼拜煤吗？我白生生的妹妹哟，怎么就成了个炭！”宋晚河笑还不算完，一张嘴叭叭叭，把闪闪气个半死。
军训一开始，她还被翟灵拖着一块儿仔仔细细涂防晒霜，后来训练累的要命，连翟灵都懒得涂那玩意了，又油又闷，还贼麻烦。
反正大家都晒太阳，黑也黑得如出一辙，谁还有脸笑话谁呢。
闪闪气得皱着小眉头，扛着大包左右撞开那俩笑岔气的门神，换了鞋进门，把包丢在地上转身去照镜子。
……是有点好笑。
于是一屋子三个人笑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人是不是中了彩票。
到了晚上，蔡红英不知道哪里找了片面膜，进了闪闪房间。闪闪刚洗完澡，正懒洋洋躺在床上跟蓝悦发信息。
“我的妞儿，”蔡红英坐在床边上，撕开面膜的包装袋，捏出湿漉漉的面膜就往闪闪脸上贴：“别动！贴好了，等半个小时以后再把面膜掀掉。”
宋婉婷出国之后，不仅没有跟蔡红英中断联系，两人甚至聊得东西更多了起来。她每周都打越洋电话，跟蔡红英聊天聊地，也聊美容保养。而蔡红英呢，自打嫁给了宋正堂，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出摊儿炸油条，甚至连养家的压力也一下子小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压力小了心态平和了，蔡红英脾气也没原来大。以前宋婉婷也劝蔡红英保养自己，那时候她总嗤之以鼻——往脸上抹什么擦脸油？她天天守着大油锅，脸上的油足足够的！
闪闪以前只在电视广告里见过这个，她好奇得很，拿着面膜的包装袋仔细地看：“上面说贴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就行。”
“这么贵的东西，多贴一会！”蔡红英说话掷地有声，闪闪听后觉得很有道理，大小两个女人凑在一块，分享着彼此浅薄的美容知识。
“翟灵，这回军训的时候带了瓶防晒霜，还让我跟着擦来着。”
“那你怎么还晒成这样。”
“就擦了两回，不想擦了。那玩意黏糊糊的，糊在脸上不透气，油腻腻的感觉。洗脸还洗不干净。”闪闪回想起来还皱着鼻子，很嫌弃的样子。
蔡红英指腹粗糙，隔着面膜细细轻抚女儿饱满的皮肤，将面膜下的气泡一个个赶跑：“我女不长痘，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前两天去超市，我看人家卖那种洗面乳，说是专门给少女用的，防止长痘痘的。我本来想买，可问过你宋阿姨，她不让我买。说国内的那种防痘痘的护肤品都含激素，你这种不长痘的人用了，反而对皮肤不好。”
“真的啊？”闪闪僵着脸不敢动，她原本头发没干，半干的浓密长发散在凉席上，像是海滩上晾晒着的海藻。
“你宋阿姨说买了护肤品给你的，估计过两天就寄到了。”原本总在一块儿时候不觉得，一下子分开了，蔡红英就总想着宋婉婷的好，她叹了口气，摩挲着女儿的胳膊：“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四十岁的女人了，孤身在国外，也不知她图个什么。”
闪闪想起自己校服口袋里放着的那支唇膏，想必那也是宋阿姨在国外买来寄回家给江一翎用的。
江一翎随身带着它，是不是因为想妈妈了？
“宋阿姨……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吧。”闪闪目光放空，盯着窗外出神。
***
这天晚上开始下雨，第二天礼拜一，一家子四个人，有三个起了大早出了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闪闪赖在家里睡了个大懒觉。平白得到两天休息，闪闪懒觉睡得心满意足，在床上赖到了十点多，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觉得有点儿百无聊赖。
过了中午，天又晴了，太阳出来后，空气湿漉漉的，带了点儿凉意，却又并不算冷。这样的好天气，好像不出门晃荡有点儿暴殄天物。正巧昨天蓝悦与她说过，她开始停课专心在画室画画了。
闪闪听得心痒痒，摸出手机来问蓝悦，能不能去她们画室里参观一下。
蓝悦收到信息没三十秒就立刻给了回信，她大力邀请闪闪赶紧来，说是画画不比上学轻松，她已经眼冒金星，急求亲友拯救。
闪闪美滋滋换上小裙子，出门前又怕晚上冷，在裙子外面罩了件开衫。她背上自己做的单肩包，往包里塞了一把折叠伞，出门坐上公交车，直接跑到海雨画室。
蓝悦偷偷跑下来接她，她穿着彩虹色帆布小围裙，刘海被她扎成了个朝天的小揪揪，看着闪闪时眼里放光，伸出黑漆漆的手朝她招啊招的。
“快来！我给你买了麦乐酷！”蓝悦说着，把手里的饮料塞进闪闪手里。雪碧上多了两圈冰淇淋，一大杯饮料冒着凉爽的泡泡，把闪闪一身秋燥下了个七七八八。闪闪美滋滋吸了两口，跟着蓝悦爬楼梯。
“你们上课呢，我进画室不太好吧？”她有点儿胆怯，想到蓝悦这是停了学校的文化课，专心在这里冲刺美术统考呢，就又觉得她是不是耽误她学习了。
“哪儿能呢，我们画画管的没那么严，再说了，我们老师你也认识的啊，画室老师都不错的，就说你来旁听，他们没意见的。”蓝悦大摇大摆带着闪闪穿过走廊，在其中一间画室门口停下来，推门进去。
画室里原本很喧闹，十几个学生围着个耷拉着眼皮的老头子，像是正写生人物半身像。见有人进来，众人安静了一瞬，等看清了来人，大家又立刻松懈着继续聊天。
蓝悦给闪闪搬了个凳子，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搬起巨大的画板，一边观察那个快睡着的模特，一边跟闪闪聊天：“我们跟老师说，让他请个帅一点的模特来，我们画画也有点动力，他还不乐意，说长得帅的没特点，我们这种菜鸡画不好的，只有这种满脸褶子的老头子才好画。切……”
闪闪环视整个画室，见大家虽然都是低声聊天的聊天，听音乐的听音乐，但没几个手里不忙的。全画室最清闲的就是那个模特，他眼看着是要睡着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学生习惯性将他叫醒，大家接着该怎么忙怎么忙。
蓝悦此刻正在画模特的手，怎么画都画不对，看着就像是鸡爪子。素描纸都被她擦起毛了，她皱着眉，一脸烦躁地把画板往闪闪手里一塞：“哎呀我就是不会画手，你帮我改改。”
闪闪上的那十节课都是在画素描，可也从来都没有画过人像。她脸有点红：“你都画不好我怎么可能画的好啊。”
“你帮我框个形呗。”蓝悦倒是很信任闪闪，一脸理所当然：“你比我画的好。”
闪闪被赶鸭子上架，她看了两眼模特交叠在一起的手，下笔几个线条把形状勾勒出来，又塞回蓝悦手里：“喏，我不会深入的，你知道。”
蓝悦仔细观察了一下闪闪勾的线，朝她竖起拇指：“白描，厉害的。”她美滋滋把画板显摆给隔壁的女生：“喏，厉害吧几个线条就把形找准了。”
蓝悦隔壁坐着的女孩子正听音乐，见蓝悦凑过来，她把耳机一摘。再看蓝悦的画板，抬头看向闪闪：“你哪个画室的？”
闪闪摆手，还没等她说什么，蓝悦大拇指一翘，嘚瑟得不行：“我家菜菜是天赋派，哪个画室都不是。”那个女孩子倒没有计较蓝悦拿鼻孔瞧她，却对闪闪笑：“你挺厉害的，听说国美喜欢你这个风格，白描。”
闪闪完全听不懂，脸上涨的通红。她那几笔都是跟漫画书上学的，不过就是画得多了，线条练得比较老练而已。可看着蓝悦和那个女生聊起画画，她心里那个羡慕啊……
她多想也懂这么多，也像她们一样，光明正大抱着画板，坐在这里讨论这个线条漂不漂亮……
心里像有小蚂蚁在咬，闪闪坐着看了一会，终于没忍住，开口问蓝悦：“你说……我如果也报个高考班，每个礼拜来上一堂课……行不行？”
“当然行啊。”
“高考班是怎么收费来着？”
“一节课五十，按学期收费。”蓝悦说着，扭头去看闪闪：“不过普通高考班是一礼拜两节课来着，你就上一节的话，费用可能不一样。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问问？”
老师不在教室，要问的话他们得去办公室。
闪闪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个学期大约有4个月，一个月有4个礼拜，如果是一礼拜一节课的话，一个学期学费大约有800块。
这还不算买画具画材的钱。
闪闪有点沮丧：“算了吧，我没钱交学费。”
蓝悦放下了笔，认真看着闪闪：“虽然我这么说可能没什么立场，但是我还是觉得，学点东西是好事，你为什么不问你爸妈要钱？”
闪闪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成绩好，你想学画画肯定不是跟我一样是为了上大学。但是一个礼拜来上一堂画画课，对你的学习也造不成什么影响啊。你就说，你保证不会因为学画画而影响学习，我想你爸妈应该会同意的吧！”
“……不是因为这个，”闪闪长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笑得有点勉强：“你知道的，我们家没什么钱，而且，我妈是二婚。”
蓝悦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你继父对你不好！不给你钱用是不是！”
“不不不，他对我特别特别好，你看，我的手机还是他奖励给我的，我哥都没有！”闪闪赶紧解释：“只是……”
闪闪面对蓝悦不解的眼神，终于还是把心底深处的话说了出来：“只是……我不想花他那么多钱。”她咬了咬下唇，几乎把唇上的皮肤咬下来：“宋叔叔工作很忙，我妈工资也不高。他们俩养两个孩子已经挺辛苦的了，我们的学费都是用宋叔叔工资支付的……画画太费钱了，我不好意思……”
蓝悦明白了，她看着闪闪表情为难，又觉得可惜。两人沉默片刻，蓝悦捏着铅笔一下一下在纸上打阴影。
“我知道了！”蓝悦忽然大喊，整个画室都被她惊得一个哆嗦，她扭头看向闪闪：“你可以自己赚钱啊！”
画室里其他人见蓝悦那边没发生什么事，也都一一继续忙自己的去了，蓝悦兴奋不已，说话时语速都快了许多：“你记不记得我的博客？你送我的小裙子，小手链，还有耳钉发簪什么的，我都有PO到我的博客上的你记得吧！”
闪闪点了点头。
蓝悦是某个小圈子里的大佬，而且还有越来越红的征兆。她特立独行，拍照技术一流不说，还特有性格。网上有大批小姑娘在她的博客下哭天抢地地喊她大大。
“那些你送给我的小东西，好多人都喜欢呢。好多次有人留言问我在哪里买的，说是特别特别喜欢想要拥有！你可以再做些手链啊，手机链啊，耳钉首饰什么的，我帮你放到我的博客上卖！到时候不就有钱了！”
蓝悦说得激动，闪闪听着也激动起来。她有点儿不可思议，又在心里暗生希望：“真的……有人喜欢？”
她不过是自小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做漂亮的小裙子，做小钱包，做小首饰……她把这些美美的东西与好友分享，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受欢迎！
而且，还能卖钱！
蓝悦信誓旦旦拍拍胸脯：“放心，绝对有人买！你赶紧回家找找，有没有新的小东西，拿来我拍下来放在我博客上，到时候咱们就拍卖！多的也不要，咱们赚够你学画画的钱就行！”
闪闪老脸一红：“谁会花这么多钱买那些破玩意儿！”
小珠子小石头都不值钱，大市场里五块钱能买一大包！
蓝悦一边做着伟大计划，一边去放书包的地方把自己的书包翻出来，捏着钱包回来，塞给闪闪三百块钱：“喏，拿去进货！我知道你买材料也是要钱的，这回你去买点好的，贵的那种。”
闪闪脸红的要流血，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手都在发抖：“不不，我还有点零花钱的，我为什么要你的钱啊！”
“啧，这是咱俩的生意，我这算投资，懂吗！”蓝悦美滋滋翻了翻钱包，干脆把里面花花绿绿的票子都抽了出来，几张零的塞回去，几张红的塞到闪闪手里：“凑个五百给你好了，咱们赚了钱五五分账，怎么样！”
闪闪都快哭了：“五百块……得做多少才能赚五百块啊，你拿这么多钱干嘛！”
“你别小瞧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富二代，没你学习好，还没你会做生意嘛。”蓝悦朝闪闪抛了个媚眼：“相信我，我才不会做赔本买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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