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在哪

与蔡红英的争吵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推着自行车走到街心公园，缩着身子坐在长椅上。不远处是出来晨练的老爷爷老奶奶，都是锻炼身体，却还是分成了两派。

一派在跳交际舞，老太太红色的长裙下是深色的紧身裤，老头子将脑袋上仅剩的几根灰发梳得光亮，他们用带来的音响大声播放音乐，一对对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连微笑着的表情都显得特别专业。

另一派在练武，有练太极，有打长拳，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中式麻衣的擎着长剑，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

闪闪出神地看着，脑海里乱糟糟一片。

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和蔡红英争吵？难道蔡红英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她早晚要和宋正堂结婚，所以她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和未来的丈夫搞好关系，这无可厚非。她已经尽量顾及到自己的感受，甚至因为她，蔡红英曾试图放弃与宋正堂继续交往。

闪闪想着想着，忽然又难过起来。道理她全懂，可心里却总是过不去。她无法接受这么快就到来的改变，她从本心来说逃避即将到来的一切。

她不想低头，凭什么又是她低头？她乖巧了十五年半，偏偏这回她一点也不想“乖巧”。看看宋正堂家那个儿子活得有多洒脱，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开心了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她才十五岁啊，为什么要虚伪？为什么连面对蔡红英时，都必须要违背本心地虚伪？

闪闪抽了抽鼻子，坚定地想道：她没错。她今天就是不想去给陌生人上坟磕头，明天就是不想去陌生人家过年，以后就是不想搬到别人家去给别人当女儿。

她没错。

后悔和叛逆两种情绪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来回拉扯，她觉得冷，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呆呆坐了半天，她掏出小灵通茫然地翻找着自己的通讯录。

小灵通刚拿到手的时候，闪闪兴致勃勃往里面输入了许多号码。自己通讯册小本子上面的，班里同学的，她甚至连小学同学录里的电话号码也统统没有放过。纵使这些号码她大部分都没有拨打过，可上面一百多个名字和号码，却让她有种充实的满足感。

好像自己人缘真的有这么好，朋友遍天下，是个“社会人”。

但现下，她一条一条翻找那些号码，却没有几个可以真正拨出去的。她抽了抽鼻子，抱着膝盖开始删通讯录。

那些从未联系过的，基本不会再联系的，统统删除。最后她发现，自己真正可以倾诉心事的人，不到十个。

而这不到十个人里，能让她依赖的，却只有蔡红英和江一翎。

回家不甘心，江一翎现在也应该在上课，她退而求其次地想起了和翟灵一起出去玩的刘娅楠。

她抽了抽鼻子，拨通了刘娅楠的电话。

刘娅楠昨天刚回家，她和翟灵的旅行看来十分顺利。

“游轮上有点臭，海腥味和汽油味都很冲鼻子，不过回到船舱里就好很多了。四个人一间房，睡在床上晃晃荡荡的，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还有好多好新鲜的海鲜，都好便宜的！我跟翟灵偷偷喝了点我姐的扎啤，还挺好喝的呢……”

刘娅楠滔滔不绝地与闪闪说着旅行中有趣的事情，闪闪抱着膝盖，垂着头听着，嘴边含着笑，但眼里泪却没干。

“真好，大海是什么样子的？”闪闪鼻音很重，但刘娅楠却没有听出什么异样。

“我们看了好几个海呢，都不一样的！有沙滩的海是灰蓝色的，靠着礁石的海却很蓝。我听我姐说，咱们跟的团去的海边不太好，说等我中考完了，带我去好看的海看一看呢。”

“那你多拍一点照片给我看看……”闪闪用手背擦掉了落在嘴角的眼泪。

“肯定的呀。哎呀好可惜你没来，你要是跟我们一起就好了，我跟翟灵拍了好多照片，开学了带给你看！”

闪闪轻轻嗯了一声，刘娅楠这时候才觉察出她的不对劲来。

“你是不是感冒啦？”

“啊，”闪闪翻书包，找了张纸巾捂住鼻子：“是有一点。”

“不对，我感觉你好像心情不太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闪闪张了张嘴，想要倾诉，却又觉着自己这点事情说出来太丢人了。她摇摇头，语调上扬：“没有啦，就是想问问你们玩的怎么样嘛。”

刘娅楠似乎还想追问，闪闪只好匆匆与她道别：“不说啦，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咱们开学见哦。”

这通电话并没有安慰到闪闪，反而让她在挂断电话后感觉更空虚了。此刻她已经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中冷静下来，然后打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喷嚏。

不能再坐在这里了，太傻。

天太冷了，她不敢再骑车，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两三个红绿灯后，她来到上回江一翎请她吃汉堡的那个快餐店。她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抱着书包钻进了进去，店内暖气充足，她仿佛得到了拯救。

她买了一杯热牛奶，端着它躲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捧着牛奶暖了暖手后，小口小口地喝了半杯。味道很一般，感觉像是奶粉冲出来的，比袋装牛奶要甜一些。闪闪嫌弃地撇了撇嘴，心想买这么一小杯牛奶所花的钱，足够她在超市买一大包奶粉的了。

在这地方买牛奶的怕不是傻子。

刚这么想完，她便又打了个打喷嚏，回过神来后自顾自笑了半天，自己骂自己，果然是被冻傻了吧。

无处可去，又不想打扰任何人，她趴在肯德基里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小灵通忽然响了起来，她吸了吸鼻涕抬头看去，来电人是江一翎。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上课吗？闪闪瞪着绿色屏幕上黑色的三个字，脑浆子有点转不动，等铃声停止，她才反应过来——她曾答应过江一翎，再也不能让他找不到自己。

怕江一翎生气，闪闪立刻回拨了过去。

播出那串太过熟悉的号码之前，她脑子里想了很多。她想问江一翎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也想问他打电话给她做什么，甚至想到了该如何掩饰自己这连刘娅楠都听出不对劲的声音。

直到江一翎的声音真正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你在哪？”

闪闪的鼻涕立刻流了下来，她毫无顾忌地重重吸了一下，红肿的双眼再次泛起水光：“江一翎，我跟我妈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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