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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釜沉舟


乔诚的居所分前院和后山,两人首先在前院查探了一番,没有见到《汉图十三势》。

宋南枝来回走了一圈,最后在西边的山脚下站定,仰头。

“这后山,肯定藏着东西。”

祁渊:“乔诚选择住在这里,而不是书院的山长寝院,的确有些异常。只是这后山这么大,仅凭我们两人之力,无法搜查。”

“那就先试试。”宋南枝当先从侧道上走了上去,她一边走,一边敲着山体,果然在离乔诚前院几十丈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处石室。

两人进入石室,发现里面广阔空旷,似乎是挖空了半个山体。

祁渊敏锐地感觉到不对,把宋南枝拉到身后。

“里面挖开了这么多,定然是有用处的,山体结构也肯定做了改变,小心些。”

他点燃了火折子,在洞内转了一圈,发现这就是个简单石室,只有一个出入口,墙壁上没有发现异常,也没有暗器的痕迹,他稍稍放下了心。

转眼一看,宋南枝正蹲在地上,仔细看着地面。

“有发现?”

宋南枝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眼睛盯着地面。

“我记得,书院的历年记事上写过,乔诚曾经任过机巧先生,后来因选机巧课的学生太少,才撤了这一门的。”

祁渊拿着火折子往地下一照,发现上面有细细的线,把地面分成方格。

他在整个石室里走了一圈,对宋南枝道:“纵十九横十八,是棋盘。”

乔诚通机巧,住处的后山中又藏着这样一个石室,他到底是纯粹找乐子,还是在隐藏些什么呢?连祁渊都来了兴趣。

宋南枝俯下身子,敲了敲地面,是实心的。她用手掌轻轻拂过,闭上眼睛,感受肌肤上传来的触感。

“嗯?”

宋南枝停下手,缓缓移开,祁渊已将火折子照过来,见着方格对角处有个指尖大小的圆形凹面,凹面的弧度十分细微,不仔细观察很难注意到。

“你先退后。”祁渊道。

“不。”宋南枝拒绝道:“世子爷,这是我的事情。”

祁渊笑道:“之前不是还要拉我下水吗?现在倒要撇清了?我现在觉得乔诚很可能和舞弊案有关系了,要查他,你可以让开了。”

宋南枝紧张地抓住祁渊的手腕,盯着他的眼使劲摇头。

“我……我不想拖累你。”

祁渊有一瞬间的感动。

她……还是担心他的啊……

祁渊反握了握宋南枝的手,在她耳边道。

“我这么多年的内功不是白练的,放心。”

见着宋南枝站远了,祁渊才半跪着按下了凹面。

凹面下去了半指的距离。

没有动静。

宋南枝走上前来,又在其他的方格上查看了一番,道:“每个方格对角上都有,看来是需要解开的谜题了。”

祁渊皱眉:“乔诚既通机巧又通棋艺,不会在这里留个残局,等着有缘人来和他下吧?”

宋南枝嗤笑:“他可不像是这么风雅的人。”

两人在石室里静坐半晌,祁渊提剑站起来,道:“实在不行,我便光明正大带人来探查。”

“什么?”

“我统领金吾卫,朝廷上下都会卖我个面子,随便找个理由来搜查,不是难事。”

宋南枝看着祁渊高大的身影,忽而有些愧疚。

“不……不必了,我不想你招惹上麻烦。”

祁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能帮到你的事,我哪里怕过麻烦。”

宋南枝被这句话激得心神一荡,她连忙背过身去,不想让祁渊看到自己的失态,嘴里念着:“我们不必为他大张旗鼓的,不就是精通机巧和棋艺么?我父亲的棋艺胜过他十倍……我父亲……《汉图十三势》……对了!”

宋南枝连忙走到一处位置,低下身,摁下凹面。

凹面在低于一指的地方停住了。

宋南枝起身,沿着斜线匆匆走到另一处,摁下另一个凹面。

两人的面前,石室里处一扇石门缓缓打开,天光乍泄,洒在两个人脸上。

“是对角星!《汉图十三势》中反复提到的基础棋局。古人的棋艺制度不完满,黑棋占优势,对角星的布局,是对黑棋先手优势的削弱。后来有了公平些的棋艺制度,对角星便没什么人用了,若不是知道了乔诚手中有我父亲的孤本,我还想不到这上面。”

两人出了石室,后面是风景秀美的丛林山峦。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祁渊:“……你觉得乔诚有可能是想送给解开他迷局的人一眼美丽的风景么?”

宋南枝:“……不可能!”

总感觉和想象的有些差距。

乔诚费这么大力气,到底是想藏点什么呢?

宋南枝往前走着,前面是一条溪流,倒下的树枝横亘在溪流两侧,上面挂了个小木雕。

“祁哥哥,那是……”

宋南枝快步冲过去,将那木雕拿下来,待看清它的样子后,呼吸变得急促,脑中“嗡”地一声炸开。

她把木雕放在手里,眼睛一下就湿了。

那是……兄长宋南寻的。

手上是个小龙木雕,已经被磨得水头光亮。宋南枝大口呼吸着,仿佛当年的情景重现在了眼前——

“哥哥哥哥,我要你的小老虎,借给我戴戴嘛。”

“不行,这是爹特意为我雕的,娘还为我刻了字,我们一人一个,你自己不是也有么?”

“我的小龙不可爱,你的小老虎可爱!”

“谁让你属龙,我属虎呢?这样吧,我去让爹给你祁哥哥雕一个,反正他也属虎,你要他的玩好了。”

“他也不一定会给我啊。”

“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哪次要东西他没给你过?行了行了,别烦我了!”

“呜呜呜呜你也知道连祁哥哥都会给我,你却不给我,你不是我哥哥,我不要你做我哥哥了,呜呜呜呜……”

“好好好,小祖宗,我给你戴,给你戴还不成吗?我们换着戴!好了小点儿声,被爹娘听到了又以为我欺负你……行了,小老虎给你,小龙给我,我们小枝笑一个,来!”

……

宋南枝把木雕翻过来,看见背面上母亲刻的“枝”,泪如雨下。

祁渊把她抱在怀里,无声地安慰她。

“他们……他们都被烧没了,什么都没留下,什么都没留下……”宋南枝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祁渊拍着她的背,道:“那你现在,要去问乔诚吗?我陪你去。”

宋南枝从祁渊的怀里钻出来,她泪眼朦胧地盯着手上这件亡兄的唯一遗物,握紧了。

本该和宋家大火一起烧成灰的木雕,在七年后出现在了乔诚居所的后山中,在宋南枝心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那晚,乔诚还和父亲那样吵架。

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藏着一腔被浇灌冷静的恨意,在心底深处疯狂蔓延。

去问?乔诚那样狡猾的人,可能说实话吗?

既然当年做得出,现在又怎么可能轻易承认呢?年代久远,当年的证据都化成了灰,即便拿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证据去官府指责他,宋南枝一个无根无基,还是个假身份的人,告倒乔诚的可能微乎其微。

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乔诚从此彻底防备着她,甚至将她赶出长空书院。

必须一击而中。

有个念头在宋南枝心里落地扎根。

她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擦干眼泪,找回自己冷静理智的声音,对祁渊说。

“不急,我再找找其他证据。”

——

许多福觉得宋南枝最近很不对劲,每天早出晚归的,还以给她写功课为条件,让她帮着糊弄分管寝室的杨嬷嬷。

夜里,许多福亮着灯等宋南枝,晚归的宋南枝看着床上正襟危坐的许多福,吓了一跳。

“你最近都在偷偷摸摸干什么?”

宋南枝摸了摸胸口,解开外衣准备洗漱。

“郡主,明日书院的祭典,你会参加么?”

“会啊,我每年都得参加。”

“那所有的先生……包括山长,也一定会参与么?”

许多福起身,拉住宋南枝的衣袖:“肯定啊。宋枳,你奇奇怪怪的。”

“郡主,别扯,我衣服要被你扯掉了。”

许多福看着烛光下被她逼问得有些可怜的宋南枝,皱眉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祝先生这些日子不太舒服,吃药吃得嘴皮都皲裂了,没发好好备课,所以叫了我去帮他备课。”

“祝先生?”许多福的眉皱得更深了,道:“一个三十几岁丧妻的男人,把你留到这么晚,也不知道避嫌。你以后别去了,他问,你就说我找你!”

“嗯,谢谢郡主。”

“别谢了,睡吧。”

许多福躺下了,没有注意到旁边床上的宋南枝,一直没有合眼。

清晨,镇国公府。

祁渊从宫中值夜回来,白安迎上来,低声道:“世子爷,宋姑娘这几日有些不寻常,经常在书院里转悠,不知道想做什么。”

祁渊想到当初自己失去母亲时的心情,道:“随她做什么吧,你们看好她,不要让她有危险就行。”

“宋姑娘暂时没有危险,就怕……别人有危险。”

祁渊顿住,侧首问:“什么意思?”

“昨日,宋姑娘甩开了我们的眼线,我们的人整条街地打听,才知道……宋姑娘买了包砒霜。”

——

宋南枝的想法很简单,杀人偿命。

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牵挂了,只要能带走乔诚,她暴露也无妨。

重要的,是乔诚的死法。

她要让乔诚死在书院的祭典上,死在历任山长、父亲的灵位前,让他忏悔,让他赎罪!

她要以乔诚的性命,告慰天上的人。

盛大的祭典从清晨就开始了,学生们皆在台下观礼,宋南枝可以亲眼看到那一幕。

日头渐高,祭典台上的乔诚已经带着书院先生开始礼敬先人。

宋南枝的心高高地提起来,眼睛牢盯着乔诚。

只要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

“宋枳!”

一声低呵在她耳边响起,手腕被握住,惊得她一弹。

“世子爷?”

祁渊的面色低沉如水,“你跟我来。”

他拉着宋南枝穿过人群,无视学生们惊异的目光,走到了转角处别人瞧不见的地方。

他胸膛起伏,盯着面前眼神静谧的人,心里的火“腾”地就升了上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宋南枝抬头,颇有些无畏无惧。

“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你在天上的父母?他们愿意你这样做吗?乔诚就算该死,也不该让你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这么堂而皇之地去买砒霜,事发后很快就能查出来,你是故意的,根本没有考虑过后果,也根本没有想着让自己脱身!”

祁渊的愤怒填满了胸膛,说到最后,竟然带了一丝可怜。

“你去报仇了,无畏无惧,一身潇洒,可曾想过在这世上,还有人会为你伤心?”

宋南枝目光坦然,盯着祁渊道:“祁哥哥,你凭什么指责我?可以手刃自己的仇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如果当初也有人这么阻止你,你会饶过那些山贼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杀山贼,是因为亲眼看到他们杀了我母亲!而你不是。”

“怎么不是?”宋南枝拔高了音调,激动道:“你都看到了,怎么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有我父亲的孤本棋谱和我兄长的木雕?”

“南枝,你听我说。当年你们家出事之后,我打听到乔诚是最后一个从宋家出来的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盯着乔诚,从未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你要相信我,乔诚若真是当年宋家大火的凶手,那么这些年来,他以为宋家人都死了,多多少少会露出一些马脚——”

“难道我查到的证据都不足以证明?”

祁渊摁住她的肩膀:“你还记得刀嘉平吗?”

“刀嘉平死的时候,他们都认为是你害的,但不是。科举舞弊案,章烨斩钉截铁地举报你,说‘亲眼所见’,最后查出来也不是。你经历过这么多类似案件,难道这一次要如此草率地下结论吗?我不是在为乔诚辩解,如果最后查出来乔诚的确是凶手,我一定为你争取手刃仇人的机会,但——如果不是呢?”

祁渊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朝宋南枝泼下来。

如果不是乔诚……怎么可能不是乔诚?

但……万一不是呢?

“我不想为了他的一条命毁了你自己!”

宋南枝猛然醒悟,听到祭典那方传来一声“礼成——!”

“不,已经来不及了,我把砒霜涂在了乔诚要插的香柄上,他手上沾了砒霜,最后祭酒的时候,手要抚杯沿一圈,然后饮酒……现在礼成,他已经喝下砒霜了……”

祁渊面色放松下来,他有些爱怜地摸了摸宋南枝的头发。

“没事,我已经提前将香柱换下来了。这次还要多谢杨嬷嬷,守了一夜,跟着你摸进了祭典祠堂……”

祁渊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祭典方向传来了一阵骚乱。

“天哪!他怎么倒下去了?”

“口吐白沫!是中毒了?”

“还有救吗?”

“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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