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再见
刑部正堂里,薛叔父被带了下去,董阳曦被传唤上堂。
徐大人问道:“是你将薛叔父送过来的?”
董阳曦:“是。学生是为了证明薛玉的清白,请大人——”
徐大人:“你怎知薛叔父出现,就能证明薛玉的清白?”
董阳曦:“大人不是都已经审问过了吗?薛玉不会用左手写字,那封信便不能证明他有罪了。”
话一出口,董阳曦面色一变,徐大人一拍惊堂木,呵道:“查案的证据资料都存放在我们刑部,结案前绝不外传,你是如何知晓证物的具体信息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董阳曦应对极快,拂衣一跪,干净利落地请罪,道:“求大人宽恕!学生实在太过担心薛玉,所以才买通了刑部一衙差,让他把查案的细节告诉我。”
“是谁?”
董阳曦指了堂上一衙差,那衙差颤抖着跪下,被拖走了。
徐大人再一声吩咐,带了孙书生家的邻居上堂。
“你们且仔细辨认,这是不是放榜那日去孙书生家的男子?”
几个邻居对着董阳曦辨认一番,纷纷点头称是。
董阳曦已经面露慌乱,仍自强笑道:“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放榜那日,你为何要去孙书生家里?”
董阳曦自知被指认,这件事是抵赖不了了,回答道:“的确……学生与他有故交,去一趟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儿吧?”
“那为何你去过之后,孙书生便自杀了?”
“学生怎么知道?大人明察秋毫,相信是不会拿这几个市斤之人的三言两语来指证学生的。大人,皇上还宣召我明日入宫觐见,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学生就告退了。至于收买刑部衙差一事,学生会亲自向皇上告罪。”
这一番绵里藏针的威胁,噎得一堂人哑口无言。
“既然你明日要进宫面圣,那就由我带你去吧。”
“世子爷!”
祁渊从侧堂走出,立于堂前,董阳曦心虚害怕之下,觉得面前这尊神实在是威压甚大,背后冷汗骤生。
仲元青把一条条皱巴巴的长布条摊开在董阳曦面前。
祁渊道:“董探花看看这上面的字句,是否十分熟悉?和你会试高中的策论一篇分毫不差呢。这是从孙书生肚子里找出来的,是他死前生吞下去的。董探花的策论到现在一直没有对外公布,总不可能是他抄了你的?”
董阳曦如遭雷击,他实在没有想到,祁渊居然能挖出这样一条证据。比起买通考官的书信,相同的策论才是铁证。
他愕然抬头,看着从祁渊身后缓缓走出的那个瘦弱的薛玉——本来以为是个趁手的替罪羔羊,却没想到这小子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不甘心!
明明是筹谋得当的一盘棋,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他连孙书生都逼死了!
可百密一疏,他不小心被章烨看到,而且那个蠢材不甘自己落到三榜,出昏招举报,把事情闹大了。
在案发的一开始,他是庆幸的,那个蠢材不知为何举报的是薛玉,他觉得是有老天相助,干脆让薛玉来当这个替罪羔羊。他匆匆忙忙伪造了信件,还买通了刑部衙差,给吴铭志递口信、打听案件的详细情况。
本以为在澄阳堂看店的薛玉也会有澄阳纸,可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薛玉有的只是次品。意识到这个差错之后,他立马补救,找来了薛玉的亲叔父,面上是要为薛玉脱罪,背地里却诱导薛叔父说出薛玉有澄阳纸的事情。
可惜他再一次失策了。算好要钉死“薛玉”罪行的证据,恰恰成了“薛玉”无罪的证据。真正的薛玉,已经失足摔死,行李也滚入山涧——只是他还不知道。
宋南枝看着面前颓然倒地、面色灰败的董阳曦,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分探花郎的风采?
“你为何要这么做?以你的才能,考中也不是难事。”
董阳曦凄惨地笑道:“不是难事?你以为全天下人都和你们一样聪明吗?纵然穷困潦倒,连吃饭住宿都成问题,甚至那孙书生还要养活全家,写出的文章却能得众人夸赞,随随便便就能考上?”
“呵,我三岁启蒙,从小父亲就对我说,我曾祖父,位极人臣,太仓董家不能就此没落,要我一定高中。我带着全家的希望,披星戴月,寒窗苦读二十年!我不能不中!也不能落入三榜!背负整个家族希望的痛苦,是你这种人不会懂的!”
宋南枝看着董阳曦,眼中露出一抹看穿世事的悲悯,与她的年纪十分不合。
“是,我是不懂。”
轰动京师的科举舞弊案终于有了结果,风光一时的董阳曦从探花郎一朝跌入尘泥,成了案犯,当晚便趁狱卒换班之时,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还有一桩大事,就是之前被诬陷的举子薛玉暴毙,让众人对薛玉生出了极深的同情。
“可怜见的,本来高中进士,官运亨通的一个人,好好的前程,都被那董阳曦给毁了。”
“也不知在牢里受了些什么苦。”
“听说是病得不成人形了,最后给火化,让他叔父抱着骨灰回去的。”
……
京师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一顶小轿低调地从后门进了镇国公府。
祁渊的院子一向是密不透风的,没有人敢外传一句闲话,宋南枝站在敞亮的书房里,朝他道谢。
“谢世子搭救,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祁渊凝神望着她,看恢复女装后的她和从前不一样的苗条身段,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了他整个胸膛。但是面前的宋南枝冷漠如坚冰,连道谢都是充满敬意的腔调,让他一颗心揪得十分难受。
他有千百个问题,可是——
猜也能猜到,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她一个弱女子,这七年间是怎么过来的。
他伸手,又握紧了拳,退缩了。
实在害怕触碰到她心底的伤痛。
“为了不在薛玉叔父面前穿帮,我让你假死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继续留在京师。京师这么大,认识我的又只有刑部的衙差和今科试子,很好隐藏身份。”
祁渊放低了声音,带着股魅惑的气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来京师是为了什么?”
宋南枝抬起头来,眸子定定地不动,冷然看着祁渊。
“这和世子,有关系吗?世子能从孙书生房内被清理过的痕迹联想到孙书生死得不甘,有可能藏了证据在凶手找不到的地方而为我脱罪,我很感激,但我以后的事情,还请世子不要多问了。”
她行了个谢礼,转身离去,走出镇国公府后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院子。
从前的欢声笑语,都似埋在土里的老树根,枯萎、苍凉、失了颜色。
宋南枝按下心里因祁渊而起的些许悸动,谋划着该怎样重新在京师生存下去。
不仅要生存下去,还要打入圈子。本来偶遇摔下山崖的薛玉,拿到了他身上的文书证明可以顶替薛玉进入官场,方便调查当年的宋家大火事件,可又出了一桩科举舞弊案,让她被迫向祁渊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暮色下,她向城门走去,心里盘算着,先去京郊找一家农户借住下来……忽然听到了有人在朝她大叫。
“薛玉?这不是薛玉吗?”
宋南枝心中一惊,低着头避开,可是那人越追越紧,正紧张时,忽有一双大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拖入街边两家商户中间的木板后。
“嘘,别出声。”
宋南枝抵着祁渊的胸膛,心“砰砰”地跳。
过了一会儿,祁渊让开:“好了,走远了。”
宋南枝低头站在祁渊面前。
祁渊慢条斯理地开口。
“宋妹妹,我发觉你真的是很奇怪。在应该让我帮忙的时候不开口,不应该让我帮忙的时候屡屡提要求。既然没办法完全脱身,就该像在大牢的时候,赖着我、缠着我啊。”
“我怕给你惹麻烦。”
“呵,能有什么麻烦是我摆不平的?”
“我知道你位高权重,只是——”
只是什么呢?
长大再见,难免有几分昔年景象不再的尴尬。她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有时候她照镜子,都会被镜子里那双充满悲凉与怨恨的眼睛吓到。
她很怕祁渊看到这样的自己。
祁渊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继续走动了,免得再被人认出来。我给你安排地方吧,你去长空书院。”
宋南枝猛吸一口气,睁大眼睛看着祁渊。
“我知道你来京师,肯定是为了找出当年你家大火的原因。你父亲曾是长空书院的山长,女院又相对封闭,你去那里不必担心会被认出来,也好接触当年有关的人和事。只一条,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宋南枝直愣愣的眸子这才柔软了下来,在暮色下焕发出水润的色彩。
“谢谢你,世子爷。”
“和从前一样叫我。”
“祁哥哥。”
祁渊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宋南枝,呼吸声变得沉重。
安置好宋南枝后,他打开那份私底下找人弄过来的吴铭志任职资料。
盛宁四年,进士出身,入翰林,任编修。
盛宁六年,于翰林院任稽查,掌管官学功课。
盛宁九年,任科举考官。
一路顺风顺水,比旁人的晋升速度快了许多,看起来前途无量。
为何会被董阳曦以区区钱财收买?
祁渊正揉着眉心,长随白安来报:“世子爷,都办好了。按照您的意思,名字写的宋枳,身份是外省官眷,各头都已打点好,不会露馅。若有人问起,就说她是考进去的,可免旁人调查。”
“我知道了,下去吧。”
“小人多嘴一句,科举舞弊案都审结了,皇上也夸了您办事用心,您还是早点歇息吧,别熬坏了身子。”
祁渊摇摇头,脑中出现宋南枝茕茕孑立的身影。
“你不知道,这世上比我煎熬的人,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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