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


皇宫里,大理寺卿瑟瑟发抖地跪着,顶了满脑门子的茶水,头都已经磕红了。

“罪臣失察,求皇上饶恕臣一条性命!”

永昌帝红着眼睛,心中钝痛万千,那是他的亲妹妹啊!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诬陷而枉送了性命!

他努力克制着怒意,问:“真正的凶手,可查出来了?”

“是乔诚山长生前收养的一个叫山桐的男子,我们连夜抓了当日在茶楼中的所有人,画了画像全城悬赏线索,马上就有百姓举报,说那日看到他越过茶楼厢房后面的露台,到了巫国公主死去的厢房中,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地回去了。现在可以确定,杀死巫国公主,嫁祸长公主的人,就是他!”

“很好!”永昌帝长舒了一口气,“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大理寺卿心中一抖,知道永昌帝吩咐了这句话,那个山桐无论如何也留不下性命了。

镇国公府,宋南枝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晕了。

“什么?陈如意死了?兄长被抓了?”

“是。”祁渊面沉如水,大步走进来,道:“南寻目前已经被锁定,为了平息太后的悲伤、皇上的怒意,只怕会被立即处死,我现在马上进宫去见皇上!”

宋南枝感觉一股冷意从脚底蹿上来,整个人像被冰住了一样,直到祁渊手掌上的温度传来,她才能勉强地动一动。

“我兄长……”

“我会全力以赴的。”

祁渊来不及多说几句,立即换了衣服进宫了。

宋南枝颓然坐下。

怎么办?怎么办?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宋南寻这么不理智,竟然杀了巫依娜嫁祸陈如意!

也没有算到陈如意就这么死了!

宋南枝心中一团乱,许多福匆匆上门,拉着宋南枝就出去。

“别问我!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去巫国驿馆!”

许多福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车,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巫国驿馆,下了车她就往里冲,一声对护卫喊着:“叫巫荷来见我!”

巫荷匆匆出来,许多福一见便道:“我要见你们公主!”

宋南枝愕然看着她。

巫荷道:“我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

许多福着急忙慌地道:“你不用隐瞒了,我和你们公主打了个赌!现在赌的人要死了,只有她出来才救得了。”

巫荷神色一变,带着他们进去了。

巫依娜好端端地坐在内室。

见着许多福进来,惊异地挑眉,道:“怎么?他有结果了?”

“他快死了!”

巫依娜腾地站起来,“被发现了?我这就进宫去!”

许多福冲出去,还想叮嘱她两句快点,见着巫依娜骑上马就冲走了,连后面的护卫都没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宋南枝惊了,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打了个赌。”许多福道:“赌到底是谁,最适合你兄长,所以我们各自帮了他一部分,最后由他来决断。”

宋南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当时,我们的确是见着了巫依娜的尸首的,难道——”

宋南枝脑中亮光一闪,想到当时巫荷非得带走巫依娜“尸首”的举动。

许多福点头:“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你兄长伪装成巫依娜的样子让陈如意捅了一刀后,还是要拿巫依娜的‘尸首’交差,所以巫依娜在胸口绑了个血包,弄成被刺中胸口的模样。她的侍女巫荷又会金针封穴之法,短时间内封住七窍,让人看起来像是气息全无,不过不能坚持多久。”

“……你们……也太大胆了。”宋南枝道。

“是啊。”许多福扬了扬下巴:“主意是巫依娜提的,最大胆的是她。”

宋南枝抱了抱她。

——

搅动京师风云的巫国公主被害一案,经历了一波三折之后,最后居然以巫国公主重新出现为结局,让众人都大跌眼镜。

皇宫里,永昌帝也愣了。

巫依娜倒是神色自然,毫不愧疚地说着:“我和山桐十分投缘,只是在关于京师治安上面有不同的见解。我们巫国王庭治安非常好,要是出了什么案子,三天之内肯定能查得清楚明白,山桐不服,说京师要是出了案子,两天之内就能查明白,所以我们打了个赌……看来京师的确治安良好,只是这是误会一场,皇上就请放了山桐吧!”

听完前因后果,永昌帝怒意升腾,“巫国公主的确是要好好管教一番了,居然敢在我京师如此胡来!你们冤枉荆国长公主,让她自尽于狱中,这件事你们都逃脱不了干系!”

巫依娜睁大眼睛,道:“皇上,这件事我们真的冤枉!当时我和山桐正在练习‘死亡’的情节,在厢房内演习呢,谁知道长公主突然冲进来,对着山桐就是一刀,把我们都吓着了!”

“你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去找你?”

“不知道啊!长公主生前没说吗?”巫依娜耸耸肩,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

永昌帝恼怒,心里对巫依娜十分不满,甚至想不顾巫国的面子,将巫依娜办了,为陈如意出气,可是毕竟巫依娜没做出什么值得问罪的事情,她又是巫国公主,是京师的客人,妨碍公务这一条罪名都不成立。

想到陈如意,永昌帝心中又十分难过。

太后已经悲伤过度病倒在床,并且连他也怪上了,不肯见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永昌帝在心里暗暗地叹一口气,觉得是自己太过宠爱这个皇妹,让她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在牢里关一关就不堪受辱,要自尽……

那个山桐,现在也是不能办了。山桐其实没有什么过错,而且还在巫国公主面前维护了朝廷的尊严,是有功之人,巫依娜又这么护着他,永昌帝只好当场下旨,将宋南寻无罪释放。

镇国公府里,宋南寻平安归来,宋南枝和许多福都松了一口气。

“兄长!”宋南枝拉着宋南寻的手:“以后不能再这样做了,你知道我有多心惊吗?”

宋南寻点头,摸了摸宋南枝的头。

后面护送宋南寻过来的巫依娜背着手踏进来,大大剌剌地打量着:“传闻中的镇国公府,果然很气派嘛。”

许多福嘟了嘟嘴,退后了一步。

“怎么?”巫依娜看着她:“平宁郡主,你怕了?在宋南寻说出结果之前,你要退缩了?”

“不,我不是退缩,我只是不想再逼他了。”许多福抬眸,看了宋南寻一眼,低声道:“也许……也许我真的没什么用,他如果选择和你去巫国,我会祝福的,你是比我更能保护他的人。”

宋南寻:“我不需要保护。”

许多福抬头,正好对上宋南寻的眼神。

宋南枝站出来,打破僵局,道:“就算陈如意死了,我们宋家的冤屈也不能就此作罢,不如我们趁着太后伤心,无暇顾及的时候,一举把事情捅出来!”

“对!”宋南寻道:“我去找一趟崔永年,让他也准备准备。对了,既然陈如意死了,父亲应该也可以出现了,他是重要的人证。”

宋南枝激动起来,道:“那我和多福去找崔永年,你去找父亲!你先把他带来和我见一面,我有好多的话想和他说!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就去宫门口等世子,让世子出面把父亲带回来!”

“世子进宫了?”

“对,为你求情去了,现在也应该出宫了!你可以先去宫门口等他!”

众人匆匆地出发了,待到宋南枝和许多福从京兆府回来,宋南寻也踏入了镇国公府,但面色十分不好。

“南枝,父亲不见了。我打听了,他的马车进入大理寺后,就没有再出来过。我进去找人,人也不在。”

宋南枝皱眉:“你找可能是找不到,需要世子出面,对了,世子呢?”

宋南寻的眉头深深皱起:“我在宫门口没有等到世子,小黄门说他进去了就没有出来。南枝,事情可能有些不好,你要有准备。”

“什么不好?”

宋南寻沉声道:“我花了些银子打点了大理寺的衙差,说是里面没有看到陈如意的尸首。”

宋南枝睁大眼,想到不可能的可能,呼吸都变轻了。

许多福也意识到了,马上提着群裾准备往外跑:“我去见母亲,让她进宫去看看!”

——

祁渊跟着前面的小黄门,越来越觉得奇怪。

他进宫一向是不受阻拦的,这一次通报上去,却被这个小黄门拦住了,道太后倒床,皇上皇后都在寿康宫,让他去寿康宫觐见。

祁渊自然是听从了,只是看着这个内侍带着他绕了一条隐蔽的路,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身为金吾卫指挥使,负责皇宫安全,对内宫的建造也是稍为熟悉的。

而且这个内侍,看起来不像在皇上身边服侍的。

祁渊进内宫是要卸下佩剑的,他提高了警惕,预防着这个内侍,不过好在内侍还是规规矩矩地将他带到了寿康宫的偏殿。

一进偏殿,祁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是太后倒床了吗?怎么这里如此寂静?连太医和熬药的宫女都见不着?

祁渊立马起身,想要出去,太后进殿。

祁渊抬头,看着眼前凤冠云披,姿容高贵的太后,神采奕奕,哪里是病倒的模样。

中计了!

太后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世子是越来越胆大了,见到哀家也不行礼。”

祁渊:“太后凤体可还安康?”

“托你们的福!哀家十分康健!”

祁渊瞳孔猛地一缩。

陈如意死了,太后如此精神奕奕,是破罐子破摔了,还是……

太后看了祁渊一眼,笑道:“你也不必再猜了,如意根本就没死,她是诈死,不然怎么摆脱得了你们呢?”

祁渊:“太后的确煞费苦心。”

太后闲闲地坐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了,道:“哀家也不和你打嘴仗了,给你们脸不要脸。你,还有宋家那对兄妹,都死死咬着如意不放,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了这样的机会,让如意脱身。”

祁渊的脑子疯狂地转。

既然陈如意没有死,那太后把他诓进宫来,大抵是怕自己发现了陈如意要脱身的计划,加以阻拦。可是只要把他困住就可以了,为何还要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呢?

难道……?

祁渊心里一惊。

太后想杀了他!

太后看到祁渊眼里的神采,道:“我知道以你的聪慧,也猜出几分了。不错,我是不打算让你再出去了。

说到底,不管是宋家的兄妹,还是许多福那丫头,本宫都不足为惧。只有你,掌管金吾卫,深得皇上的信任、皇后的宠爱,只要有你在一天,如意就不能安稳,就算她和驸马去了东海,也可能被你找出来。

哀家做了一,就不怕做二。哀家可以告诉你,宫外已经没事了,巫依娜那丫头,根本就没死,宋南寻已经安全了。

听到这些,你就可以安心了。哀家也看出来了,你这些年一直记挂着宋家的丫头,要是拔除了你这个威胁,让如意以后的生活高枕无忧,哀家不会再为难她。能为了她交出性命,我想你,肯定是愿意的。”

祁渊眼里放出冷冽的光,他直视着太后,让太后心中也杵了一下。

他第一次对太后起了杀心。

“太后娘娘,你摒退了左右,怕是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当中。”

太后的眼神射出厉光:“要是你敢对我动手,宋家兄妹马上就会没命。”

祁渊:“要陈如意诈死,失去公主的光环,去东海那样的小地方度过余生,她愿意?”

“这就不劳世子操心了。”

“凭太后宫中的人手,只怕还对付不了我。”

太后气定神闲:“他们身手比不过你,却能困住你,哀家有得是时间,大不了将你活活饿死。呵,进了哀家的寿康宫,你就别想出去了,等死吧!”

太后说完了话,起身出殿,吩咐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祁渊身手深不可测,除非叫来威震一方的武将,不然太后没有毫无声息地解决他的把握。

不过,再厉害的野兽,也是需要吃喝的。

“不许送水、送吃食进去,不许里面闹出什么动静,锁绝对不能开,要是人跑了,你们一个个都活不了!”

“是!”

太后露出放心的笑容。

把祁渊困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太后换了身衣服,再次梳妆打扮,做了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去了福宁宫。

永昌帝惊讶:“母后怎么过来了?该是朕去看母后的。”

“不了,你国事繁忙。”太后摆摆手,道:“如意走了,怪也只能怪她性格太过刚直,受不得一点委屈。”

永昌帝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来:“是朕没用,连自己的皇妹都护不了。朕本想着,为善待如意,让大理寺给她单独安排一间厢房,大理寺只许看守不许打扰,可恰巧是朕的安排害了如意,让她有机会上吊自尽……母后,朕记得,负责看守的大理寺丞是舅舅的族侄,怎么就不对如意上点心呢?”

太后拿出帕子拭泪,掩去了不自然的神采,道:“一个人若真想死,哪里是别人能拦得住的?如意一走,哀家就让尔蓉去给她小敛,还杜绝了外人的吊唁,就是不想再让如意受人打扰。”

“您让尔蓉持懿旨拦着旁人朕能理解,可母后为何还要拦着朕?如意可是朕的同胞妹妹!”

“皇上国事繁忙,哀家是避免皇上为如意操心。也免得……皇上见到如意惨死的模样,会忍不住处罚那巫国公主,挑起两国战事。”

永昌帝面露愧色。

太后深深地叹一口气,道:“哀家知道,你是不能动那巫国公主的,哀家也认命了,只来求你一件事。”

“母后请吩咐。”

“如意这辈子,被长公主的身份所累,一辈子都不得自由。现在她走了,哀家想给她一个自由,亲自把她的尸骨运到她喜欢的东海,寻一个好地方低调安葬了。顺便,也让驸马跟哀家过去,为如意守灵吧。”

“是,朕这就安排。”

太后走了之后,祁皇后上来奉茶,轻声道。

“皇上,母后为何不让您去看看如意?好歹是亲妹妹,纵然皇上国事繁忙,没道理连这点空都抽不出来,这一点太后应当是知道的啊。”

永昌帝摇头:“母后想来是在怪罪我,连如意的遗容也不愿让朕瞧见。”

祁皇后眼珠一转,意有所指道:“皇上和太后是骨肉至亲,有什么不快是化不开的?依臣妾看,皇上还是好好和太后说说,公主应当葬入皇陵,享受皇家香火,让如意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东海,岂不凄凉?况且母后年岁已高,皇上怎么能让母后送如意的尸骨去东海呢?皇上还是拖一拖,让母后想想清楚为好。”

永昌帝觉得有道理,念头一转,又觉得有些奇怪。

母后一向是以皇家身份为荣的,怎么会突然想到送如意的尸骨去东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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