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那年除夕
弥留塔内，从楼上下来之人，身穿一件洗的发白的就僧袍，站在三楼半的楼梯上，平静得仿佛戴着一只木刻的面具，眼神同样漠然。
她已显老太的面容，依稀透着年轻时的秀美，只是整个人都仿佛在潮气中浸过几十年的木雕，浑身散发着沉沉的腐败。
姜凌寒行了个佛礼：“您就是了尘师太吗？”
老尼姑目光微动，在她脸上扫了一下，没有答话，继续迈步向下走。
三人赶紧闪身让开，老尼姑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下了楼梯。他们三个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下去。
来到一楼，老尼姑从门后拿出一把扫帚，开始扫地。
顾安之和房和易冲姜凌寒使眼色，让她上去接着搭话，姜凌寒无奈只得又厚着脸皮问道：“师太，您法号是了尘吧？”
老尼姑旁若无人地扫地，完全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
姜凌寒想了想，又问道：“您祖籍楚州花木城吧？”
老尼姑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姜凌寒继而又问道：“您俗家姓沈，闺名婉婉，对吧？”
老尼姑边走边走，将他们三个从一边赶到另一边。
看她实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姜凌寒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说道：“我们是为二十七年前，刘家灭门案而来。”
老尼姑的扫帚一滞。
姜凌寒一看，果然是她，便上前一步道：“我们查到此事与您有关，您可有什么话说？”
一旁的顾安之和房和易暗暗竖起大拇指，真是够直接的！“姜凌寒”这个名字一定是起错了，应该叫“火麒麟”才对，给根炮仗能把屋顶炸飞。
老尼姑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愣了片刻后，又继续扫地。
此后，不管三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扫完了一楼，扫二楼，然后扫三楼。也不知道这老尼姑这些年是不是一直这么扫塔，难为这塔下面四层了，三十来年没干净过。
最后，三人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天已经擦黑，便只得先离开。姜凌寒去了尼姑庵，顾安之和房和易去了金光寺，准备借禅房暂住几日。
姜凌寒一行离开后，一直在扫地的了尘师太停了下来，拄着扫帚缓缓坐在长凳上。
外面夕阳如血，殷红半天。她呆坐在那里，小小的一方窗子，透过云涌如翻波。
时隔二十七年，那些原本已经被光尘封盖的往事，今日突然被揭开，记忆如同流云，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滑入脑海。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早，及至除夕已经皑皑三寸有余。爆竹声震耳欲聋，屋檐下的灯笼，夜空炸开的烟花，照亮清扫出来的街面。
外面的喧闹，使得寂静的刘府愈发死气沉沉。
刘家人都躺在地上，七窍流血，每一个人都死不瞑目，他们大睁着双眼，面容扭曲狰狞，死前经历过极度的痛苦，眼神中透出惊愕、恐惧和不解。
那个躺在她脚边的男子，额头还在渗出鲜血，他暴突的眼珠死命地瞪着屋顶，仿佛到死也不能相信这一切。
他说的话字字如刀，扎进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她本以为告诉他当年二人被迫分开的真相，他会如她一样痛苦，可谁知，即便知道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阴谋，他仍然称她为妻，仍视她为亲。
而她呢，因为那个女人的阴谋跌入地狱，他竟劝她忘却前尘，他竟劝她既往不咎，他竟劝她应安宿命……
他不仅另娶他人，还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他和那些人一样该死！
她步履踉跄地走出屋子，来到院中水井边，将手中的衣裳松开一角，里面包着的冰块掉入井中，巨大的落水声，和着天空炸亮的烟花齐响。
子时已过，新的一年开始了……
被奚云出称为“五哥”的和尚法号玄智，就是大兆的五皇子，当初九子夺嫡之时，眼见兄弟相残，血脉反目，伤心之下，不愿再为俗世所累，毅然出家为僧，在国寺金光寺落发修行。
玄智和尚露出一个慈悲又高深的笑容：“或许是与佛有缘吧！”
奚云出转过身，靠在窗台上，抱着胳膊对他道：“当初夺嫡之乱后，所剩五位皇子，六哥有外族血统，八哥年幼且有残疾在身，我尚在襁褓之中，只有五哥和七哥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玄智和尚垂下目光，手指缓缓捻动念珠。
奚云出继续道：“相比于七哥，五哥其实更有可能继位，为何五哥突然执意出家？我听说，父王当时已经病倒在榻，为此事还气得吐血……”
玄智和尚捻珠子的手一顿，默然片刻后，幽幽诵了句佛号：“贫僧是个懦夫，对不住父皇，更对不住九弟……”
奚云出缓缓垂下眼帘，将满目哀凉掩盖：“五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个人有个人的命，你出家之时，我尚不满周岁，哪里就对不住我了……”
玄智长叹一声，眼圈竟有些发红：“若不是我逃之夭夭，你本不必受这么多苦楚，到底是我害了你……”
“五哥！”奚云出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将眼中泪水一并吸了回去，抬起头道：“我都说了，人各有命，我这些年承受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命，与旁人无干！”
两人对望了片刻，玄智和尚缓缓垂下目光，低声念诵心经，奚云出也有些颓然，两人如此沉默半晌，玄智和尚又开口问道：“你要在寺里住到何时？”
奚云出立即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玩笑道：“怎么，我刚来，五哥就嫌我烦，要赶我走了？”
玄智和尚摇摇头：“你方才还说家中有美人盼归，怎么这会儿又不着急了？”
奚云出唉声长叹，朝窗外望了一眼：“我也想念美人，只可惜她此刻远在花木城，而我……皇上不准我回京，我又如何能回京呢？”
他预感到皇上要对他下手，便在那之前，留下心腹得力之人，继续营救定远侯，一切他都安排妥当，只看天意帮不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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