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欲望一出现,理智即消亡。人性的这一法则使得理智和情感发生了对立,并为自己争夺精神世界的领域。在这两者的斗争中,理智常常败下阵来。有人便鼓吹情感高于一切,并把理智和感情混为一谈,认为两者都是欲望的衍生物。倘若如此,前者也是具有思考能力的欲望。千百年来,人性靠着理智得以从荒蛮的感情羁绊中挣脱出来,并建立了道德、伦理。那么鼓吹欲望至上的人倒可以看看古代的荒蛮者是否具有比现在人更丰沛的感情——而且这种丰沛程度逆着人类进化史愈来愈充盈。如此足见,人类面对欲望这一天敌经历了很多失败才诞生了理智这一武器,正是凭借这一武器人类建立了自己的文明。在未来,理智将继续发挥更大作用,而欲望只能成为理智的附庸。那么,爱情将何去何从?它作为一种高尚的欲望,岂能驯服于理智?
弘毅看着脚下的小黄猫,它常常伏在自己的桌下,好似在陪伴自己。那是秦老师的猫,叫做咿咿。秦老师笑着说,咿咿很喜欢弘毅和云心。田木正坐在旁边看书。前几天,她去上海参加了比赛刚回来。她哭着说,自己的独舞发挥失常,没能拿到冠军。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弘毅尝试给她一些安慰。可像她这样独立的女子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慰藉,她视之为软弱。尽管她坠下泪来,算是她放下了第一道心理防线,但她的心门始终是关闭着的——这道心门名叫“高傲”。弘毅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他对田木的爱意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爱意像月亮,阴晴圆缺,又如海浪,潮起潮落。在田木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变得更加美好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忘记了曾经的伤心、失落、痛苦,带着满怀憧憬期待着田木的归来。他带着想象中的爱不断地登攀,终于到达了山顶,田木正在那里,可见到她时,他的爱便跌落进谷底。田木变了!她失去了从前的光环!她变得平凡、普通、黯淡,变成了一个平常的女子。爱情一旦失去了独一无二之光的照耀,便进入了黑夜。事实上,弘毅对田木的了解无多,而今更像面对一个陌生人。这是弘毅第二次感到自己不再爱田木了。爱情的热火焚烧了所有,一切业已成灰。出于友谊,弘毅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她。
“你没事吧?”说出这句话时,弘毅觉得自己心如止水。
“嗯。”从田木的嘴里传来一句冷冷的回应。
弘毅左思右想,不知道再说什么是好,只好在心里叹一声气,回过头来。他陷入了思考。他经历了爱意的大起大落,仿佛风吹草动都能对他产生影响,抑或着这种变化是凭空产生的。爱情的战斗中,他已经失去了斗志,不再害怕失去一切。他想他们是否算得上朋友?他们是否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他们是否真正放下芥蒂坦然相对?他们是否心有灵犀互帮互助?他不想对这些问题做出回答,光是问题就够令人失望的了。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但其实他没什么可付出的,因为她也不会接受。爱情之焰摇摇欲坠,似乎还在摇曳着最后一丝光辉,像是眷恋和挽留。归根结底,他的爱建立在漫无边际、不可捉摸的幻想之上——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继而虚构出一些子虚乌有的激情,于是乎便诞生了一份他为之渴求、前所未有、藐视一切的伟大情愫。可笑的是,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一次冲动,这冲动本身正是建立在虚拟人物之上的。啊,纳斯塔西亚!他早已将她遗忘。正是她挑起了他的爱意,而田木取而代之。他声称的“无爱之爱”如今显得愈加可笑,因为他总在逃避一个问题,“因何而爱”。他回答不上来。不过,他心里马上有另一种声音来反驳,“正如水至纯,所以无味;无爱之爱,也非尘嚣之爱。”
弘毅的爱情之舟算是搁浅了。他不舍得弃船而走。他渴望等待爱情的转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给小杳发邮件,“难道‘心酸、悲哀、悔恨、嗟叹、伤悲、失望、无助、麻木、孤独、凄凉、哀愁、伤绝’正是爱情的主题?”小杳回复道,“正是如此。”弘毅沉默片刻。在时间之河里,我们的思想、目光、观念也会化作河水,而那些需要被认识的东西正是河床上的鹅暖石,慢慢地它们在我们的思想、目光、观念下也失去了棱角,美丽变得平常,高雅变得庸俗,犀利变得圆滑。其次,随着思维的深入,感情也随之变化。这就好比我们看到朦胧的远山,我们盛赞其美,待到我们来到山脚,这才发现此山光秃秃的,实在毫无美感。此时,也许理智还会说出一两句冠冕堂皇的话,但感情将首先厌弃(盖因它毫无原则,只凭第一直觉)。在认识事物,尤其是认识爱情时,感情第一时间被雾障迷惑,一旦迷障解除,它却第一时间弃之而去。弘毅又问道,“那我们追求爱情为了什么?”小杳说,“有一句话叫做,‘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茫茫黑暗中,必有光!”他想起玛丽安和布兰登上校,布兰登上校凭着美好的品德和长时间的守候终于赢得了爱情。他问小杳,“当最终获得爱情时,它的幸福就能抵消之前所受到的痛苦吗?”小杳回答,“那是自然。你知道为什么吗?”弘毅问,“为什么?”“因为人性总不善于铭记过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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