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少时旧梦
秦国的事情结束之后,无恤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归晋。烛椟要带着宓曹回家,因而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很是忙碌。
我每日坐在屋顶上发呆,不见伍封,也不见公子利,只是单纯地发呆,偶尔拿出陶埙吹上一曲,只当他们的忙碌与我毫无关系。
伯嬴虽然舍不得走,但无奈于没有理由可以留下来,因此心中烦闷,爬上屋顶坐在我身边唉声叹气道:“子黯,你说伍将军会到晋国跟卿父提亲吗?他会嫌我太老了吗?”
我一言不发继续吹我的陶埙。
“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自从中行氏的宗子死了之后,我就以为没有人会愿意娶我了。没想到,居然还能等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伯嬴笑盈盈地拉着我的袖子道,“要不,我现在去同他说,让他和我们一起回晋国?你说,他如果知道小嬴就是赵家的伯嬴,会不会很高兴?”
伯嬴根本不管我有没有在听,她只是想找个人听她说话,可她的每一句话落在我耳中都是一次煎熬。敌军围城时,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因而我彻底地遗忘了之前对伍封的疑问和怨恨,只想着不管生死都要和他站在一起。如今,巴蜀联军已经败退了,我之前逃避、遗忘的东西,又浮上了心头,而伯嬴的存在也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
“子黯!伍将军派人叫你过去!”烛椟在院子里仰头喊了我一声。
“知道了,你先打发人回去,我待会儿就去!”我答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陶埙。在厘清自己的思绪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子黯,你之前在晋国的时候是骗我的吧?”一直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伯嬴突然安静了下来,问出这么一句吓死人的话来。
“我骗了你什么?”我心中一顿。
“其实你就是伍将军的养女,对吗?”伯嬴把玩着腰间的一块鸟形白玉佩,语音平静,“我虽没有红云儿敏锐,但是这半个多月来多多少少还是看出些端倪来了。”
“贵女,我和将军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说清楚,我怕你胡思乱想所以才瞒着你。”
“我长了你十五岁,很多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懂。”伯嬴看着我的眼睛微笑道,“子黯,我很喜欢你,但我从小到大从不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剑是这样,男人也是这样,即使那个人是我的朋友。我听说伍将军府上如今没有一个侍妾,我希望以后也能一直这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伯嬴的这番话让我如闻惊雷,难道她之前絮絮叨叨说的那些小女儿心思都是为了和我强调伍封是她的?我看着她的笑脸,看着她弯弯的蛾眉,忽然觉得刺眼,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刺入我的脊背,然后蔓延到我的全身。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她恢复了往日的笑容,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道:“既然将军叫你,你就快些去吧!”说完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黄昏,站在将军府前,我怔怔地望着眼前两扇红漆大门,却始终没有勇气敲开它。这里曾是我的家,我心心念念的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时间仿佛停止在了我离开的那一日。
前院落了叶的李树伸了许多枝丫在墙外。神情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两个拿了木棍侧身躲在墙边的小女孩。前面的那个略高些,散着头发赤着脚,手里拿着一根粗木棍一脸凶相;躲在后面的那个,梳着总角,战战兢兢地拿着一根小树枝。
秋日,将军府的李树结了果子,总有那么几个野小子,叠了人梯来偷果子。我和四儿时不时地就要搞一次“埋伏”,趁他们叠了人梯不能动作时,拿棍子劈头盖脸一顿乱打,打完了就赶紧跑进府里躲避报复。
到后来,将军从边关回来了,每到李子成熟的季节,都会让人把果子收下来分发给附近的孩子。看到那几个野小子来要时,我总会从自己那份里多掏几个给他们,毕竟他们往年挨过我不少闷棍。那时将军不知道个中缘由,还抱了我在手上,笑盈盈地夸赞:“瞧,我家阿拾,多善良……”
“贵女?是你吗?”
我一回头见柏妇站在我身后,忙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道:“柏妇,这些日子都还好吗?那日喝了你的甜汤就一直没机会再去看你。”
“好,都好……”柏妇的脸比起两年前消瘦了些,眼角也长出了两道深深的皱纹。
“这就是那日你抱在怀里的小儿?”我摸了摸她背上的孩子感叹道,“都长这么大了,眉眼跟他阿爹真像。”
“他爹那日回来说你淹死了,我一直都不信。”柏妇攥着我的手,眼眶泛红,哽咽道,“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是啊,我的命硬得很,跌跤,爬树,摸鱼,打架,水里都掉了好几回了,怎么会淹死?”我忍住心里的感伤,嬉笑道。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柏妇抹了一把眼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让贵女见笑了。”柏妇用手托着孩子的屁股颠了颠,柔声道:“别哭了,阿娘回家给你做黍羹……”
“你快回去吧,别把孩子饿坏了!”我轻轻抚了抚她背后的孩子,“我得空再去看你。”
“今年春耕后,我就回府里帮忙了,以后日日都能见到了。”柏妇喜滋滋地给我行了一礼,然后唱着小调,哄着背上的孩子渐行渐远。
十年前我刚到将军府时,因为想念阿娘睡不着觉,她就是这样背着我,唱着含糊不清的秦地小调,绕着院子不停地转圈哄我睡觉。转眼间,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我也不再是蹲在井边看她洗衣的小阿拾了。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在我们尚未察觉的时候,它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
我最终还是敲开了将军府的大门,是家宰秦牯替我开的门。四儿之前在百里府时只同我说他在家乡生了一场重病,却没告诉我他苍老衰弱成了这个样子。
秦牯的脸色蜡黄,面颊上长出了很多深褐色的斑点,以前花白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挺拔的背也已经佝偻了。
“家宰,你身子都还好吗?现在可有吃什么药?”我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院,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贵女不要挂怀。人老了就是这样,病不起了。”秦牯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将军在书房等了一天了,贵女快点儿去吧!”
“嗯。”我跟着秦牯一起加快了脚步,“四儿的大哥可回来了?”我想起四儿之前说家宰的长孙被人拉去当了兵,孙媳也跟人跑了。现在秦国的战事已经了了,想来应该已经回家。
“回来了,可前几天在城楼上又被人射死了。”秦牯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黯然,“还好尸首是全的,让人运回老家安葬了。这也算是回家了,起码以后不用担心他出征到他国,身子也回不来。”
宁做故乡鬼,莫做异乡客。家宰悲痛的声音里,夹带了一丝欣慰,而这丝欣慰却让我更加难过。在这样的乱世,白发苍苍的老人只求儿孙能留一具全尸,归葬故里。儿孙满堂、生活安泰,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将军就在里面,贵女快进去吧!”家宰行了一礼后便退下了。我在门口脱了鞋子,理了衣冠,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四角的树形凤鸟顶灯座已经点上了烛火,伍封和以前一样捧了一卷书简斜靠在案几上,见我进来了,他抬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那神情仿佛我只是刚刚送蔡夫子出门,现在要进来陪他读卷,扯他说话聊天的。
我在伍封身前跪坐下来,颔首低声道:“后日,我就要和赵家的人回晋国了。”
“这么急,我以为你会想回来多住几日。”他神情一窒,端坐起身子,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胡乱地把案几上摊开来的书简卷了卷堆在一边。
房间里一时变得很安静,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书房靠南的窗子开着一条小缝,夜风从外面嗖嗖地钻进来,吹熄了案几上的一点烛火。我起身默默地关上了窗,又取了一小截引火木重新点亮了那盏陪了我多年的跪俑豆形灯。“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我吹熄了手上的引火木,望着木枝顶上那一道袅袅升起的青烟轻声问道。
“因为我没办法看着你的脸告诉你我的决定。”伍封低垂着眼睑,睫毛在他的眼窝下投出两片半圆形的阴影,显得他此刻的脸更加萧索。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及笄之前心意不变,就许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如今我心意未变,你为何食言了?”
“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这些问题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你先听我说完。”我往前挪了一步,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你十年前救下我,待我那般好,为的可是有朝一日我能替你拉拢权贵,左右朝政?你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为的可是让我心甘情愿地嫁给别人,为你所用?”
“你便是这样看我的?”他望着我,脸上是一种几近绝望的神情。
“你不用再骗我,你和叔妫见面的那一晚,我就坐在梨花树上。”我一想起当日在树上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来。这火烧红了我的脸,也烧红了我的眼眶,“从始至终我都是你手心里的一颗棋子,一颗养了十年却在最后关头出了错的棋子。我不仅让你前功尽弃,还逼得你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进了公子府,把亲生儿子留在边关受苦。我……”我说到最后已哽咽难言。
“小儿,你是在恨我?”伍封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双臂一环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对不起,让你听到了那些话……那不是真的,你从来都不是棋子,你是我的一颗心,我承了剜心之痛才决定让你嫁给公子利,你走了以后这里便是空的……”
“不!不要再骗我,不要再用好听的谎言骗我!”我嘶喊着,拳打脚踢,疯了一般挣出他的怀抱。
“阿拾……”他的眼角濡湿一片。
“你说你要给我一个家,你掀掉了我身上的硬壳,拔掉了我的尖刺,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如果不是你的阿拾,我又是谁?”我瘫坐在地上,把许久以来压抑在心里的痛苦一口气全都倾倒了出来。
伍封紧紧地抱着我,紧得像是要把我嵌入他的骨头:“如果恨我能让你觉得好受些,你就恨吧,永远不要原谅我。”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你的原因。”我抽泣着抬起头来。
他伸手擦干我的眼泪,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轻声道:“你现在可还愿意听我给你再讲一个故事——我的故事?”
我喜欢在屋顶上听故事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
以前每到夏天,雍城就会变成一个大火炉。晚上如果闷在房里,不到半刻钟就会腻一身的汗。于是,伍封就常常带着我到屋顶乘凉,讲天下间正在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对于有心者来说,是秦国收集的各国情报;对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来说,却只是单纯的故事。
伍封讲过很多人的故事——鲁国的孔丘、齐国的陈恒、卫国的南子、吴国的孙武,他甚至同我讲过赵无恤的父辈、祖辈,但唯独没有讲过他自己。
夜的寂静笼罩着雍城的上空,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幽幽地向大地投射出清冷的光线。深秋的夜晚透着寒意,屋顶上降了露水,坐上去有些冰冷,却恰好缓解了我此刻的燥热。
我像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在焦急地等待着医者口中的判决,手心不断地有细汗渗出,一颗心恐惧不已,但又带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我是楚国人,我的祖父是楚平王的太子太傅,我的父亲是伍氏的宗子伍尚。”伍封帮我拢了拢衣襟,淡淡说道。
我知道他与伍子胥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但从来没想到他会是伍尚的儿子、伍子胥的亲侄。
“伍氏一族自曾祖父起便辅佐楚王治国行政,世受倚重。但楚平王在位时却受佞臣费无忌的挑唆拘禁了我祖父,他们还以祖父之命为要挟,想要设计将我父亲和叔父骗回都城一同剿杀,以绝后患。”伍封的眼睛里有两簇暗火,即便他极力隐藏自己的仇恨,但回忆起当年突如其来的灾祸,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你父亲为什么没有和你叔父一起逃走?他明知道回去就是送死,楚王是不会放过你爷爷的。”
“父亲自然知道这是楚王的奸计,但他是伍氏的嫡长子,他不忍心让年迈的祖父一人赴死,他也不能在伍氏一族惨遭灭门后一个人苟活。他不像叔父,能斩断一切牵绊,只靠着满腔仇恨活下来。他的心太软,他放不下的人太多,如果不能一起活,那便只有一起死……”
当生和死摆在面前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选择生。
伍尚回到楚都后很快就和父亲伍奢一起被楚王杀害了。二人死后,楚平王还下令灭了伍氏满门,不管是白发老妪,还是襁褓里的婴儿,通通没有幸免。这也就是为什么伍子胥当年带着吴军攻入楚国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挖出楚平王的尸骨鞭尸三百,因为他积攒了十几年的仇恨需要一次发泄,即便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也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当年是伍子胥救了你?”
“父亲死前把我交给了叔父,叔父投奔吴王阖闾之前把我寄养在了齐国,后来我才辗转到了秦国。”
“那叔妫?”我迟疑了许久才说出了这个名字。
“父亲在世时让我与陈侯的庶长女定了亲,后来伍氏遭难时我只有两岁,本以为这桩婚事就此作废了,没想到十六年后孟妫知道我没有死,就带着妹妹叔妫到齐国来找我,履行了她父亲当年对伍氏许下的承诺。我当时虽然人在齐国,却要时时刻刻逃避楚国刺客的追杀,她们两姐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孟妫十九岁时因为难产死在了从齐国到秦国的路上。”
“那孩子活下来了吗?”
“孟妫怀的是一对双生子,男孩活下来了,女孩没过几天就死了。”伍封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阿拾,我救你的那一年,如果那女婴没有死,便和你一般大。当时,我将她系在胸前,可前方林子里埋伏了弓箭手。当胸一支火箭,我没有死,她却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的身子着了火,林子里的刺客又冲出来砍杀,我只能先把她放下,可回来时,她已经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阿拾,她是我的女儿,可我甚至没有记清她的样貌……”伍封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仿佛那死去的孩子还系在那里,身上插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
“再后来,你便在那场大火里见到了四岁的我……”我伸出手抱住不断颤抖的他。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声痛,但今天晚上,他的脸上满是泪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他的心都在无声地嘶喊着:“阿拾,我痛……”
春日他带着我渭水泛舟,看最美的春色,吃最甜的浆果;夏日他把我的脚丫泡在凉水里,看星星,讲故事;秋日我们相依相靠,读诗念史;冬日他给我在院子里堆上十几个雪人。我没有父亲,他却给了我一个父亲所能给的所有的爱,面对这样的他,我还有什么可以怨恨的……
“小儿,那女婴死后,你便是我的孩子,可当你一天天长大,变得光彩夺目,我便有了私心。你之前总说自己不嫁,我即便知道那是一个孩子的戏言,却生了要留你一辈子的心。”
“那不是戏言,从来都不是!”我抓住他的衣襟拼命地摇头。
“我知道,可是小儿,你知道留你一辈子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是这样的美好,十年,二十年,当你一天天地绽放,却要看着我一天天地老去。再过三十年,我若变成秦牯的样子,掉了头发,落了牙齿,我还是你的将军吗?若我老死了,你该怎么办?谁还能照顾你?”
“你老了,换我照顾你;你死了,我陪你一起死。”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如何舍得……”他长叹一声,闭上双眸,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倏然滑落。
我静静地抱着他,许久,心慢慢地变得沉静。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捉弄,我们明明都想给对方最好的东西,最后却深深地伤害了彼此。
“把那男孩接回来吧,留在西北太苦了。”我叹声道。
“他三岁时发了一次高热,腿上留下了残疾。如果把他带到雍城,他免不了要受旁人非议,他自己不愿意,我也不忍心。叔妫认为这是她的疏忽,便自请留在西北照顾他了。”
“你每年回西北几个月就是为了看他们?”
“嗯,但伍惠他不喜欢我,每次去,我们都免不了要起争执,所以后来我便去得少了。”
“叔妫为你照顾孩子多年,你为什么不娶了她,反而要把她送给公子利?”
“叔妫刚来齐国时才五岁,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妹妹。知道叔父被夫差逼得自杀后,楚国伍氏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是嫡子也是嫡孙,我不能装作什么责任都没有和你在这个院子里相守一生。阿拾,从楚王杀尽伍氏六百多口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叔父在时,我还可以逃避,可后来连他也死了,我便逃无可逃了。”
“所以你从吴国回来之后,就决定要把我嫁给公子利了?”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他总是神情恍惚,形容憔悴,在离开雍城去西北前的七天时间里,他几乎每日都在和我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如今想来,那些话其实都是在与我告别。
“公子爱慕你多年,若你嫁给他,他定会比我待你更好。他会是秦国的太子,下一任的国君。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国最尊贵的女人,而我会效忠你的儿子,为他流干我最后一滴血。我从吴国回来后的每一日都在这样告诉我自己,嫁给公子利也许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归宿。”他说完苦笑一声,看着我痛声道,“这是我懦弱、卑劣的借口,我连自己都没有骗过就仓皇逃到了西北。后来你不在了,重兴伍氏,就成了我此生唯一的执念。”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伍封木然地松开了我的手,自嘲道:“你如今知道了,知道我是个多么卑鄙的人。”
我重新握紧了他的手:“不,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有什么资格去责怪眼前这个男人,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亲情、爱情、家族的责任已经把他伤得体无完肤,我直到今天才看清他风轻云淡的外表下那颗痛苦无奈的心。
“小嬴就是赵家的伯嬴,这一次你同她一起回晋国吧!她是赵鞅最喜欢的女儿,早日娶了她,就能早些和赵氏绑在一起。”我擦干眼泪,微笑道。
“小儿……”
“将军,给我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我们便忘了吧……”
当你忘了我,当我忘了你,也许东面墙角的老树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从它身上坠落,落入男子温暖的怀抱;也许屋檐上滴水的青瓦还会记得,曾经有恋人相依相偎,在它身下读了一夜书卷,听了一夜雨声;也许摩崖山上的草木之灵还会记得,曾经有少女在生死一线,见到了心急如焚的情人。
当你垂垂老矣,当我苍颜白发,也许只有它们会记得我们曾经相守相依的十年,相离相忘的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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