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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诡影重重


山中明月升至树梢,无恤和陈盘却还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轻声私语。

齐国陈氏、晋国赵氏,我眼前的这两个人将来若是能成为两大氏族的宗主,那么他们便是一起跺跺脚,中原大地都会震上一震。可这个时候,他们在说些什么呢?是在暗中交易齐侯的生死,还是在讨论将来的齐晋盟约?不会……真的是在胡扯结姻亲的事吧?

我正胡思乱想,阿鱼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姑娘,你听见狼叫了吗?”阿鱼侧着脑袋,把身子转了过去。

“早听见了,但现在还不能生火。”我收回落在无恤身上的视线,用两块干净平滑的石头把草药碾成药泥后一点点地敷在阿鱼的伤口上,“今晚看着好像要起雾,等待会儿雾气上来了,我们再找些柴火在洞里生堆火,那样野兽不敢靠近,山下的人也不易发现。”

“不对,这声音不对!”阿鱼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拨开我,猛地拎起手边的弯刀冲无恤大喊了一声:“主人——林子里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黑漆漆的树林里猛地蹿出一条迅捷的人影。

“来者何人?”阿鱼大叫一声提刀冲了上去。

黑影连奔几步,双臂一展腾身而起,阿鱼双刀未及斩下,来人已踩着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一个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我身前。

“无邪?”我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就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自己人?!”阿鱼足下一顿,身子一斜,咣的一声将两柄乌金弯刀砍到了我身后的岩壁上。

“臭小子,你让我好等!”我抓着无邪背上的衣服,鼻尖一阵发酸。无恤早先曾说与他彩石为信的是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当时我就只想到了四儿和无邪。此事危险非常,无恤自然不会倚靠四儿,那领援兵前来的人就只能是无邪。之前,他没有按时在柳州渡出现,我就一直担心他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这会儿,看他毫发无损,才放下了空悬已久的心。

“阿拾,我以后再也不去剑舍比剑了。”无邪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低哑的声音里竟混了浓浓的鼻音。

“幸好那天你不在,不然要是你受了伤,今天谁带人来救我?”我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地发现,这一月未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姑娘,齐侯来了。”阿鱼站在无邪身后朝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转过头,这才发现无恤、陈盘、齐侯和鲁姬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和无邪身旁。

“无邪,先放手,大家都瞧着,不能这样不知礼。”我捶了一下无邪的后背,他极难得地没有拒绝我,轻“嗯”了一声便松开了手。月光下,他的眼眶里遍布了暗紫色的血丝,两排长长的睫毛也已被泪水粘成了几束。

“傻小子,你怎么哭了?”我见到无邪的眼泪,一时有些惊慌。

无邪看着我,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却破天荒地对旁边的无恤说了一声:“谢谢!这个月,我都听你的。”

无恤轻笑一声转头对齐侯道:“此人是阿拾的幼弟,既然他到了,那想来援兵也已经到了。”

“那太好了!”齐侯闻言整个人突然有了精神。

“无邪,快来见过齐侯。”我拉着无邪走到齐侯身前。

“见过尊上!”无邪弯腰深深行了一礼。我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称奇——这小子怎么突然乖巧识礼了?

“壮士无须多礼!”齐侯笑着微一抬手,“既然壮士已经到了,那客卿安排下的援兵现在何处啊?”说着他举目朝无邪身后望去。

“五十个人都在山下候着,赵无恤说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个山洞的位置。”无邪看了一眼无恤,认真回道。

“客卿,这是为何?”齐侯一脸不解地望向无恤。

无恤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朝阿鱼递了一个眼色。阿鱼会意,一个欺身靠近陈盘,拎起他的后背心就把他拉到了三丈开外。

“尊上,今晚赶来的援兵中恐藏了陈氏的奸细。”无恤思忖片刻,终是对齐侯道出了实情。

“这……这可如何是好?”齐侯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现在援兵都已经到了山下,如果他们之中有陈恒的奸细,那这里岂非已经暴露了?”

“尊上莫要太惊慌,陈恒的一千府军既然已经出城追击右相,就不可能这么快掉头赶回来。况且援兵中的奸细事先不知道我们会在此地会合,因此就算他沿路留下记号,也未必会有人及时发现。”

“可那个在林子里和客卿过招的陈逆呢?他会不会调兵来追?”

“只要陈盘的性命还握在我们手上,陈逆就会有所忌惮。今早,高大夫已经出城前往高宛城调兵。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内高氏的护卫军就能在杜山与我们会合。到那时,陈恒就算派兵来追,对我们来说,也不再是威胁。”

“三日。”齐侯听了无恤的话,神情稍稍缓和,“那这奸细,客卿打算如何处置?难道任由他跟随我们去高宛城?”

“尊上放心,明日天亮之前,无恤一定会为尊上除掉这泄密之人。”

“怎么除?”

“外臣自有安排。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尊上和夫人不妨先回洞里休息,晚些时候,等事情解决了,外臣再来回禀。”

“这个……好吧,此事都交给客卿,客卿放手去做便是。”

“谢尊上!”无恤拱手行了一礼。

齐侯颔首回了一礼,带着鲁姬又回到了洞中。

“红云儿,你打算怎么办?”奸细一事也困扰了我许久,齐侯他们一走,我立马就凑到了无恤身边。

“今日我安排的援军原是我赴齐时卿父派给我的五十个暗士,这两月,折损了十五人,还余下三十五人。”

“才三十五个人?”

“这些人若是与陈氏之兵正面对抗,远远不够。前些日子,我在广饶城又遇见了一位故友,他身边带了二十四个一等一的剑术高手,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回了临淄城。”

“那今日的计划,你也同他说了?”我一听无恤的话,立马对那位“故友”起了疑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奸细绝不会是他,问题也许出在他带来的二十四个剑士身上。”

“你如何知道?”

“此人的父亲是我赵氏一族的恩人,他与我更是少时至交好友,与你也有几分渊源,他没有理由会帮着陈氏来害我们。”

“是谁?”我心中越发疑惑。

“董安于之子,董舒。”

“修建晋阳城的董大夫?他的儿子与我有什么渊源?”

“阿拾,董舒就是四丫头喜欢的那个男人。他现在就在山下,我去给你带上来。”无邪一个迈步插到了我和无恤中间。

“慢着,你急什么?”无恤一把拉住了无邪的手,“来之前你都答应过我什么?别以为说了一句‘谢谢’就可以不守信用。这次是我先找到了阿拾,所以凡事你都得听我安排。现在,我要你再下山一趟,什么都别说。只要告诉山下的人,尊上和我藏在东面山腰的松林里,让他们赶紧入林护驾就是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好!”无邪朝无恤一摆手,转头对我说:“阿拾,四丫头被赵无恤送到鲁国去了。我教训她的事,你别听赵无恤乱说,等我待会儿回来自己跟你说。”

“你说什么?”董安于——于安,于安就是董舒?我还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没听清无邪的话。

“没什么。狼崽,你还不快去?”无恤扯住无邪的衣领猛推了他一把。无邪回瞪了他一眼,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暗夜树影之中。

“红云儿,于安他……”

“董舒的事我回头再与你细说,当务之急是先要把奸细找出来。”

“你打算怎么找?”

“陈恒的目的是擒杀齐侯,所以奸细一定会想要留在齐侯身边,好给陈氏的人传信。等所有人都上了山,我会提出要将人分成两组,一组人多的由我和董舒带队负责引开追兵,一组人少的由你和阿鱼带队负责转移齐侯。”

“愿意跟随你和于安涉险的必是忠心无畏的勇士;想要留下来跟着我和阿鱼的,除了贪生怕死之徒以外,一定会有陈恒的奸细。”

“嗯,这正是我的想法。如此行事,就算抓不出奸细,至少也能分出一批可信的人来。”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东面的松树林里等着他们?”

“我带阿鱼去,你在这里陪着齐侯。”

“这是去找奸细的,又不是去打架。我虽眼力不济,但总比阿鱼要好一点儿。”我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靠在岩壁上假寐的陈盘,心里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至于阿鱼,还是让他看着陈盘比较好,万一待会儿这里有什么事,他也好抵挡。”

“好吧,你总是有理的。”无恤揉了揉我的头发,背过身在我前面半蹲了下来。

“你干什么?”

“我们要快些赶过去,天黑了山路难行。”他说着牵了我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心中一暖,弯腰轻轻地趴在了他背上。

“阿鱼,看好世子!”无恤背着我冲远处的阿鱼喊了一声。

“要是他说话,记得割舌头!”我回头又补了一句。

无恤低头闷笑一声,背着我朝东面飞奔而去。

入夜,山谷里缓缓地升腾起了一片浓雾。那雾气像是暗夜里独行的魂灵,沿着山坡一点点地向上爬行。很快,我们脚下的山路和山路两旁低矮的灌木丛就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迷雾遮盖了。这松林离齐侯藏身的山洞有两里多的山路,如果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怕是很难在这样的雾夜中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之前带无邪来过这里?”我趴在无恤背上小声问。

“嗯,我扮作鱼师进宫找你前带他来过一次,这里原是我今日最不愿意来的地方。”无恤足尖一点跳上一块大石,连跑两步又纵身一跃跳过了一条林间的溪涧。

是啊……如果事情一切顺利的话,我们根本不用来这里。进入这个山谷,来到这片松林,就意味着今日之事已经走到了他所能预料到的最糟糕的境况。

“红云儿,你说阚止能拖住陈恒多久?”我看着夜色中不断飞逝的黑影,喃喃问道。

“不知道,越久越好吧!”无恤双手一托,把我往他背上顶了顶,“好在我们现在手里还有陈盘。他的解药你都藏在身上了?”

“没有,其实他的毒我在柳州渡的林子里就已经替他解过了。六月雪加上百灵藤只能混出一种虚毒,动静大,实则毒性小。”

“你呀,还是心软。”无恤轻叹一声,背着我攀过一块两丈多高的巨石,最终来到了松林中央的一块空地。

“那里怎么会有间屋子?”我趴在无恤背上,拿手遥遥一指。四下弥漫的夜雾中,一间小小的草屋若隐若现。

“这样的房子多是附近的猎户盖的,他们平日上山打猎,若是遇上坏天气就会到这里躲一躲。”无恤快跑几步,一个纵身落在了草屋门口。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用松木枝和石块堆出来的小屋。

“我早年也在别的地方盖过这样的屋子,与人方便,也是与己方便。好了,别在门口站着,我们进去等吧!”

这是一间封闭的小屋,没有窗户,没有床榻,抬眼望去只有一垛垛半人高的干草。对于夜晚被困在山里的旅人来说,以草为枕,以草为盖,这小屋也算是一处绝佳的处所了吧。

“现在雾重,山下的人恐怕一时还上不来,你若累了就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叫你。”无恤把我放在草垛子上,转身用燧石点亮了墙壁上的火把,然后也跟着翻身爬了上来,跪在墙角一通乱找。

“你在找什么?”我好奇道。

“猎户们喜欢在墙角的草垛子里面藏弓箭,我找找,若是有,待会儿也好与你防身用。”

“傻子,这样的大雾,我纵使是后羿再生也射不中人啊!快别找了!”我转身爬到他身边,笑着摘掉落在他发间的一根根干草,“赵先生,你不会打算待会儿顶着这一头杂草去见手下暗卫吧?这可有失颜面啊!”

“等一下……哈,找到了!就知道他们喜欢藏。”无恤猛地仰起身子,从干草堆里抓出了一把未上漆的杨木弓和一只破旧的箭服。

“这弓箭你先备着吧,今晚用不上,难保明日路上不会用到。”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我看着他的笑脸,心中忽地一揪,“你平日里总和我说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顺利。我们现在的处境真的很糟,对不对?陈氏除了那一千府军,临淄城里还留了他们的兵马,对不对?”

“你这丫头……”无恤长臂一张将我搂进了怀里,“以前那样说是因为我办事心里有底,想叫你安心;今日让你备着明日要用的弓,的确是我没了必胜的把握。可这样丢人的事,你何苦要戳破我……”无恤捧着我的脸,和我以额相触,“阿拾,万一,我是说万一,明天、后天,在高大哥的护卫军没到前,陈氏的人马先到了,你不要再像今日这样留下来等我。如果我要你先走,你就头也别回使劲跑,行吗?”

“我不要,我不走,我死也不走。”果然……果然他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瞒着我,我鼻头一酸靠在他胸前拼命地摇头。

“你这丫头平日里那样聪明,怎么这会儿就说不通了呢?”

“我不能走,若是我走了,你却死了,那独留我一个人,便是生不如死……如果这样,倒不如死在一处,黄泉路上我也不必去追你。”一个“死”字叠着一个“死”字,说到最后,我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失声断气。这一路的害怕、这一路的担忧,还有我满腔满腹的自责,就这样悉数化成了泪水奔涌而出。这世上若没有了他,我要这生有何用?这世上若没有了他,这天下太平与我又有何干?我看到他满身黑黑紫紫的血污,越发哭得肝肠寸断。

“唉……你这样叫我如何是好?”无恤用指腹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他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的眼睛里却慢慢地盈出了一眶眼泪,“怎么会想得这么多,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这事哪里有你想得这样糟糕?纵是将来有一日,我真的出了差错,你只管在这世上好好过了百年,再慢慢来寻我,我总是会等你的。”

他嘴角勾着笑,眼睛一眨却落下一串泪来:“嗬,好端端的,哭什么?我竟然还能流出这种东西来。”他自嘲一笑,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这一刻,我的心好似被他流着泪的眼睛引出了自己的身体,我无法抗拒这排山倒海的力量,只能随着它坐起身,轻轻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我亲吻着他的泪,他的身子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僵直继而战栗,最后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了干草堆上。

“阿拾……”他支着双手伏在我身上,那沙哑的声音里有隐藏不住的激动。

我伸手抚上他炙热的胸膛,那里滚烫得有些灼手,可我却莫名地渴望他能再靠我近一些。于是,我攥着他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拉了拉。

俯在我上方的那双眼眸忽地一暗,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吻。

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疯狂地亲吻着我,那些炙热的吻如雨点般纷纷落下。他掐在我腰间的双手让我觉得有些痛,但这痛却让人莫名地觉得安全。

正当我沉溺在他暴风骤雨般的亲吻中时,无恤突然喘着粗气猛地离开了我的身子,开门奔了出去。

怎么了?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来不及合上散乱的衣襟,跳下草垛追了出去。

一轮银月,满林迷雾,那个高高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松林之中。我轻唤了一声,他缓缓地转过身,他说:“你等我,等我来年执雁送你。”

以雁为信,互约婚姻。

曾几何时,我已经固执地认为,这一世再不会有属于我的那只秋雁,再不会有属于我的那件嫁衣。可这一刻,我爱的那个人却在这生死危难之时说要执雁送我。于是,我醉了,醉得心生希冀,醉得心生贪念。

也许……也许我也有红衣出嫁的一日……

松林中,我们紧紧相拥,直到林中的宿鸟骤然惊起的那一刻。

浓雾之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有成群的飞鸟惊叫着从我们头顶掠过。

鸟群扑翅的声音在我耳边击响,无恤飞身跳上了一棵大树,我飞奔进了草屋取了弓箭和箭服,熄了墙上的火把。

“阿拾,山谷里有火光,不是我们的人。”无恤从树上跳了下来。

“是陈恒的追兵来了吗?这么快!”我惊惧道。

“不是,人数没那么多。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无恤抱起我用力地往上一抛,我借势抓住大树的一根粗枝翻身爬了上去。

“你小心点儿!”

“知道了,等我!”无恤站在树下朝我一点头,嗖的一声蹿入夜雾。

我背着木弓和箭服攀着树枝又往上爬了一段。远处的山谷里雾气沉沉,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人声,隐约可见的只有橘红色的火光在迷雾中涌动。

看这火光的数量,山谷中至少来了百人。可就算援兵之中有陈氏的奸细,他们的人马怎么能来得这么快?难道是陈逆派人偷偷跟踪了我们?可他难道不顾陈盘的死活了吗?还是……除了陈盘和陈逆之外,那奸细又把消息告诉了别人?我站在树上望着山下的火光,心焦不已。

约莫过了两刻钟,山谷里的火光汇集成了两股不断跳动的红线朝山坡的方向涌来。

树林里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心中一揪,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的箭服里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来的会是谁?是援兵,还是敌人?

林子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

突然,前方两丈之外的两团树影间出现了一个提剑的人影,接着两个,三个……黑影越来越多,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我屏住呼吸拉弓瞄准了带头的一个黑影。不行,人数太多了,我只有十二根箭,而且都是粗制的羽箭,若是一射不中,非但不能杀敌,还会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现在不能动手,我必须等无恤回来。

我轻轻收了弓箭,把自己往背后的树干上靠了靠。

“小心!树上有人!”浓雾之中有人大喊一声,一束森冷的寒光随即朝我激射了过来。我一惊之下猛地侧头,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险险从我耳边擦过,割断了我一束头发,铮的一声钉入了背后的树干。

“阿拾——”无恤的叫声从林外飘来。

树下一人遽然腾身而起,将我拦腰从树上带了下来。

“你怎么样?我没伤到你吧?”眼前是一张焦急的、久违了的面庞。他右边的脸颊上新添了一道血痕,但依旧无损他清俊的相貌。

“我没事,不过你的匕首要是再快那么一点点,今日我这耳朵就要送给你做见面礼了。”我看着于安,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喏,匕首还给你。可惜你的天水匕前些日子被范氏的女儿抢去了,我哪日抢回来再还你。”

“你……你这些日子都好吗?”于安看着我,轻声问道。

“嗯,都好,如果今天能活着逃出去就更好了。”我正和于安说着话,一转头却瞧见无恤半边脸上全是血:“你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杀人的时候离得太近了。”无恤拿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身对于安道:“你都好吧?你的人活下来几个?”

“这里十个,还有两个跟在无邪兄弟身边,还没上来。”

于安话音刚落,雾气中猛地蹿出三条人影,当头的那个向着我直冲了过来:“我回来了!”

“无邪,陈逆的人呢?”无恤急问道。

“还在下面,山上雾浓他们不敢上来。那些暗卫大哥在林子外守着,有动静就会告诉我们。”无邪落在我身边,额头、脖颈全是汗,一柄青铜剑还不住地往下滴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人马?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拉着无恤急问道。

“卿父给我的暗卫中有两个陈氏的奸细,他们从柳州渡到这里一路都给陈逆留了暗号。陈逆回临淄城后,又从左司马陈瓘手里调了留守齐宫的三百步卒连夜追上来了。现下他带来的步卒死了五十多个,剩下的两百多个已经追上山了。”

“奸细呢,你抓住了吗?”

“我去晚了,已经被陈逆救走了。”

“怎么会这样?陈逆这样带兵来追,难道就不怕我们杀了陈盘?”

“山下还来了一个人,陈逆这回怕也是受人所迫。”

“谁?”

“陈辽。”

我听到陈辽的名字时如被人当头浇了一壶冰水。如果带兵的是陈辽,那么陈盘这面“盾牌”就再无用处了。陈辽不顾陈盘安危带兵追杀我们,极有可能是想借我们的手杀了陈盘,再夺了齐侯和齐夫人到陈恒面前请功。

“现在东、西两面山路都已经被陈氏的人封死了,只是因为这会儿雾重,他们还不敢贸然入林。为今之计,我们必须趁雾气没散尽之前带齐侯从北面山坡下去。”无恤对于安道。

“不行!我来的时候看见了,这山的北麓全是峭壁陡坡,就算我们几个能走,齐侯和阿拾如何下得去?”于安道。

“就算难走也要试一试。此时这雾气里已经夹了雨丝,待会儿若是下了雨,雾气散了,林子外的人就会冲进来。到时候,凭我们几个人又能杀掉几个?”

“我们不能先去西边的山洞躲起来吗?”我们这里就只有这么几个人,要是一会儿那两百多个步卒全都冲上来,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现在能躲一时,可等雾散了,天亮了,陈恒的一千府军再得信赶回来,我们就真的无处可躲,只能引颈受戮了。”无恤捏着我的肩膀,俯下脑袋微笑着看着我,“相信我,我们会有办法逃出去的。你先跟董舒去北山等我,我接了齐侯回头找你。”

“那林子外的暗卫怎么办?”

“留十个人在这里掩护我们的行动,剩下的二十几个人跟我们一起下山。”

“那我呢?”无邪问。

“你先去接齐侯,我安排好暗卫马上就来。”

“好吧。”无邪应了一声,转身便跑了。

“你快去快回。”我把手覆上无恤的手背,重重地一捏。

“放心。”无恤抱了我一下,飞快地朝树林外跑去。

“阿拾,我们也走吧!”于安朝他身后的十二个人一扬手,那十二个人立马收剑,踏着满地松针朝林子的北面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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