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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齐鲁卷·苍龙隐曜


第一章  齐都临淄

这个世界有多大?如果没有亲自看过,你永远无法想象。

当我在郑国开满鲜花的原野上奔跑,当我在卫女多情的目光中放肆狂饮,当我日暮西山饮马大河,我忘却了一切的烦恼,一颗心完完全全沉醉在了沿途的美景之中。从新绛城出发,借道郑、卫两国,当我越过齐长城到达齐都临淄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临淄城,一座云集天下巨贾、吸引八方来客的城池,一座让天下游子乐其俗、恋其富、久居而不思归的城池。

四儿望着远方暮色中的临淄城,脸上有无法抑制的激动:“阿拾,我们终于到了!”

“无恤的院子在东城外淄水旁,我们可以先从西门进去,逛一圈再从东门出城。”我摸了摸身边狂打瞌睡的无邪,柔声道:“走了这么多天,累坏了吧?进去躺一会儿,待会儿到了我叫你。”

无邪对陌生人多的地方一向没什么好感,因而非常痛快地把马缰交给了我,自己猫腰钻进了马车。

我驾着车,沿着临淄城外宽阔的大道一路狂奔,很快就把火红的夕阳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天色越来越暗,当我们的马车来到临淄城高耸的城墙下时,灰紫色的天幕上已升起了第一颗明亮的星星。

临淄城四面环水,分大、小两城。大城是官吏、黎庶居住的地方,南北有九里之长。大城的西南方连着小城,那里是齐侯富丽堂皇的宫殿所在。

我们的马车缓缓通过西大门,一座繁华喧嚣的城池出现在了我面前。

夜色之中,宽阔的街道上商铺林立,灯火通明。人、马、牛、车,来来往往,穿梭在本该归于宁静的市集上。身穿冰纨细缯的贵人和脚踩草履芒鞋的庶民挤在同一间商铺里;高鼻深目的狄人披着毛色绝佳的狼皮、狐皮大声吆喝着;三五成群的孩子光着脚丫、拎着水桶从我们马车旁经过,一转眼就跑进了沿街的一家二层酒楼。

“最新鲜的银面鱼到了——”站在酒楼门口的黄衣小仆亮开嗓门高唱了一句。

“二楼四人桌的要两条,门口靠窗的秋大夫要一条——”酒楼里一时人声鼎沸。

在离酒楼不到五步的巷口,一群游侠儿正围着两只互相啄斗的雄鸡嘶叫着、呐喊着。齐人好斗鸡、走狗、六博,两只雄鸡飞来跳去竟使一帮子男人吼得面红耳赤。

临淄城没有夜晚。我望着前方灯火璀璨的街道和川流不息的人潮,终于相信了这句流传在晋国商人之间的话。

“大家看哪,清乐坊的车子来了——清歌姑娘来了——”酒楼上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哪里?哪有清乐坊的车子?”几个围在一处玩斗鸡的游侠儿腾地一下全冲到了街上。六个人扛着剑、大敞着衣襟,正好挡在我的马车前面。

“几位大哥,可否让一让?”我拉紧缰绳,冲他们高喊了一声。

“楼上的兄弟,你可看清了吗?别唬我们哥儿几个啊!”一个留着大胡子、发髻里插了一根柳条的游侠儿冲酒楼上的人吆喝了一声,其余的几个人也纷纷仰头往酒楼上看,好似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

“来了,来了!”二楼的男子一出声,沿街的酒楼食肆里,顿时探出了无数个脑袋。街道旁挑着担、推着车的小贩也都停了下来,个个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兴致勃勃地张望着。

“看看看!没钱,你看了也吃不着!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包着靛蓝头巾的农妇朝身旁的男人啐了一口,那男人倒也不恼,用手抹干了脖子上的唾沫,依旧满脸痴迷地看着街道尽头。

丁零,丁零,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整条街忽然静了下来。

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为了这几点铃音停止了。

“俊脸小哥,把车往旁边移移,别挡着道!”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操着一口生硬的齐腔扯了扯我的衣袖。

“阿拾,怎么了?”四儿揉着眼睛从车子里爬了出来。

“不知道,说是有什么车子要来,让我们往旁边移移。”我掉转车头在街道右边的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

此时,耳边的铃音越发清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馥郁的甜香。在街道的拐角,出现了一头体无杂色、颈戴花环铜铃的白牛,白牛身后拉着一辆翠色轻纱覆五彩锦幔的车子。

“清歌姑娘——清歌姑娘——抚一曲吧!”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安静了许久的人群忽然又沸腾了起来。

“车里坐的是这临淄城里的伎人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排场?”四儿凑到我耳边惊奇道。

“临淄城的歌伎、舞伎足有千人,这清歌姑娘那么出名,定是个中翘楚。”

香车眼见着就要行到我们身边,驾车的小婢子是个八九岁的女童,梳着总角,两颊泛着桃红,眉眼之间已经可见将来的倾城之色。我和四儿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那驾车的女童突然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惊讶和莫名的敌意。

“小枣儿莫加鞭,四轮车儿迟迟行……”几个刚送完鱼鲜的男童抱着湿答答的木桶跟着车子边敲边唱。

驾车的女童朝他们一嘟嘴,偏生狠狠地甩了一鞭,白牛“哞哞”叫了两声,加快了速度。

夜风吹拂着五彩的车幔,在幔布之后隐约坐着一个手抱瑶琴的女子。她头戴面纱,让人看不见容貌,但直觉觉得她是个绝色女子。

“四儿,明天我们也去逛逛清乐坊吧!”

“先别惦记着逛教坊、看姑娘。这会儿,可有人在淄水边火急火燎地等着你呢!”四儿捏了我的脸颊,打趣道。

“死丫头,过两天见了于安,看我怎么笑话你!”我想到无恤,脸上一热,也顾不得什么貌美的乐伎,驾着车朝城东飞快驶去。

无恤临走前告诉我,他当初在临淄城学剑时,就住在淄水旁的一座院落里。院外,有两棵需三人合抱的大槐树。此刻天色虽晚,但借着明亮的月光,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他说的那两棵槐树。

“阿拾,门没锁。”无邪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一脚踹开了小院的大门。

“是没锁,还是被你踹坏了?”四儿抱着一个大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跟着无邪进了门。

我拴好马车,走进了这座黑漆漆的小院。很明显,无恤这会儿并不在家。

“阿拾,屋里没人,咱们不会找错地方了吧?”四儿从包袱里掏出一盏豆灯,放了点儿鱼膏,蹲在地上用燧石点燃了烛扦儿。

无邪笑嘻嘻地走到我身边,说:“阿拾,这个时候赵无恤不在家,不会是去教坊喝酒、玩女人了吧?”

“胡说什么呢!”四儿狠狠地敲了一下无邪的脑袋,“赵家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这狼崽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若说我此刻没有一点儿失望,那肯定不是真的。但若说无恤是流连教坊以至深夜不归,我却也不信。无恤这回本就是奉了赵鞅之命,趁齐国内乱、陈恒无暇顾及之时,暗杀范氏、中行氏的族人。夜深人静,正是他行事之时,我能做的便只有等在这里祈祷他平安归来了。

“无邪,你去瞧瞧后面有没有可以煮食烧水的地方,有的话,我们煮上一锅菽粥,再尝尝前日买的小鱼干好不好吃。”新绛城虽临着汾水和浍水,但鱼鲜依旧是金贵的食材。一般士族家里若是烧了鱼,总要省着吃上两天,最后还要用菽团子蘸着鱼汤把盘子抹干净。可齐国就不同了,齐国国中河道纵横,湖泽遍布,一串小鱼干不过一个刀币的价钱。我和四儿之前路过一个渔村时,一口气买了一大袋,足有百来条鱼干。

“吃菽粥配鱼干,太好了!我肚子早就饿了。”无邪把身上的包袱通通扔进了屋子,自己纵身一跃跳上了屋顶,“有,屋后面有庖厨,地里还种了菜。”

“行了,下来吧!”我端着油灯进了里屋。这是一座两厢一厅堂的院子,在东边的厢房里,我找到了一件无恤平日爱穿的墨底绣紫色暗云纹的长袍和另几件深衣儒服,但方便行动的劲服、胡裤通通不见了。

“找到什么了?是这间院子没错吧?”四儿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把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是这儿没错。东西先放下吧!咱们先去煮点儿吃的,我也饿坏了。”

等我们几人吃饱了肚子,屋外已经月上中天。无恤迟迟未归,四儿怕我胡思乱想,便提议回屋试试这一路新买的衣裙。

齐国出产的冰纨细缯天下闻名,历代周王衣冠带履皆出自齐地。在晋国,公室、卿族家里的孺人、贵女都以穿着齐纨所制的衣裙为荣。若是谁家还有几个齐国来的女工,那就能在女眷们的聚会上好好风光一把。伯嬴此次筹备的嫁妆里,有八成布料都来自齐国。她的嫁衣,更是由齐国闻名天下的虹织坊所制,所费不下千金。

在晋国冰纨尚可见,但对于远在西陲的秦国来说,一丈冰纨的价格就抵得上一户人家一年的口粮,价格之高便是大夫之家也无力购买。再加上秦君不以奢华为美,秦人着衣也只求结实耐穿,所以,秦国大夫出使晋国、齐国时,常常沦为他国贵族口中的乡野鄙夫。伍封同我说起时,我愤愤然,只觉得那些用华衣美冠装饰自己的大夫才是真正的俗人,可这回到了齐国,面对琳琅满目、做工精美的衣饰、布料时,我和四儿彻底地沦为了大俗人。从半个月前进齐国开始,我们一路走,一路买,好几次都是无邪看不下去了,才把我们从商铺里拖出来,扔上车,逃命似的奔出市集。

这样狂买的后果是我们身上的钱没了,马车里的东西却多得差点儿挤不下人。

“这件好看,白底紫线,难得绣的还是你喜欢的木槿。嗯,再配这条紫晶带钩素腰带,挂这件碧玉串。对了,上回买的那对白玉耳玦放哪里了?”四儿把包袱全都拆开,衣服、裙子、腰饰、耳饰,摊了满满一地。

“红云儿待会儿回来,可别以为家里遭了盗才好。”我看着满屋子散乱的衣物,捂住嘴吃吃地笑起来。

“不是遭了盗,是成了分赃的贼窝。你快去换上衣服我瞧瞧!哈,耳玦在这儿!”四儿笑盈盈地把一对莹润白皙的玉玦交到我手上,“在新绛,你就没穿过几回姑娘家的衣裙,待会儿赵家儿子见了你,可要好好谢谢我呢!”

“那你也换,换那套短衣、襦裙上都绣了粉色芍药花的,配那条烟青色的腰带。”

“我穿那套,好看吗?”

“好看,保准把你的于安哥哥迷得魂灵出窍。”

“你们好没好啊?我要进去睡觉!”无邪在屋外大叫了一声。

“没好!”我和四儿异口同声。

“那我就试试?”四儿红着脸,很快就把我说的衣裙找了出来。

“你们再不好,我可就要踹门进来喽!我真的要踹喽!”无邪在屋外晃来晃去,早就已经失去了耐性。

“好了——”四儿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哗啦一下打开了门,“狼崽,姐姐好看吗?”

无邪上下打量了四儿一番,非常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好看,看来红头发大叔说的是对的,女人还是要靠衣服打扮。”

“无邪,那我好看吗?”我放下手中的梳篦,拖曳着及地长发缓步走到门边。

无邪转头看向我,脸上的笑容突然凝滞了。他看着我,目光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亮,那不是一个男孩天真无邪的眼神,它深沉得像是夜空,炙热得像是火种。

“怎么?不好看?我太久没穿女装,你看着是不是不习惯?”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整个人突然有些发窘,“果然还是不好看啊,那我还是换回来好了。”

“好看,怎么不好看?他一个臭小子懂什么?”四儿连忙拽住了我。

无邪推了我一把,嘟囔道:“不好看,不好看,换了它!趁赵无恤没回来前,赶紧换了它!”

“不许换,好不容易出了晋国,干吗还要穿男装?”四儿顶上了无邪。

换,还是不换?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是无恤回来了!

我心中狂喜,拎起裙角跑了出去。

一轮溶溶的弯月躲在薄云之后羞答答地望着人间,我轻轻放下裙角,在那扇微合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见到他,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我的脸热得发烫,一颗心似是要从胸膛里跳将出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身后有人笑着推了我一把,我踉跄了两步,一头扎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甜甜的金桂的芬芳带着一丝酒气萦绕鼻尖,这味道让我想起了那辆在闹市酒楼前经过的白牛香车和车里坐着的蒙面美人。

我把头抬了起来,眼前的男子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我微微一撇头,便瞧见了他身后那位手抱瑶琴、轻纱覆面的美人。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那么久……”我把手轻轻地抚上男子的后背,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美人抱着瑶琴,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清歌——清歌——”

“阿拾,他是谁啊?”四儿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道。

“他?他是赵无恤啊!”我看着飞跑出去的男子,掩唇笑道。

追着女子狂奔出去的男子,正是当年在太子绱府上假扮赵无恤的张孟谈。之前,在晋国没有见到他,我还纳闷这个被无恤称为手下第一智士的张孟谈去了哪里;今日遇上他才知道,他居然被无恤派到了齐国。

“刚刚跑掉的是咱们在街上见到的白牛车上的美人吧?你气跑了张先生的美人,要是他恼了,可怎么好?”四儿望着清歌和张孟谈离开的方向,担忧道。

“他在秦国那会儿,可没少帮着赵无恤骗我。再说了,他要是想跟美人解释清楚,明天带我去清乐坊走一趟,不就没事了?”我笑着冲四儿眨了眨眼睛。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赵无恤拦着你,不让你去教坊寻欢,就故意陷害了张先生!”

“哪里是陷害?我只是不小心认错人罢了!”我拉了四儿的手转身往屋里走去,想到张孟谈刚刚错愕的脸,心情大好。

约莫过了两刻钟,无恤依旧没有出现,追丢了美人的张孟谈却垂头丧气地回了小院。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可是走了水路?”张孟谈坐在我身前,神情有些恍惚。

“是走了一段大河水路,顺风顺水就快了半个月。张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刚刚的姑娘是——”

“家主前些日子出发去了北边的广饶城,他怕姑娘来了临淄见不着他会担心,所以特地让孟谈在这里等着。”张孟谈许是刚才跑得太急,这会儿额头上还满是亮晶晶的汗珠。我看在眼里,就把自己手边的蒲扇递给了他:“无恤去了广饶城?去了几日?何时能回来?”

“七天前走的,如果事情办得顺利,本该赶在姑娘前头回来的。家主是没料到,这个时节雨水这么多,姑娘居然还敢冒险走大河水路。”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们也是急着赶在入夏前到临淄城才冒险走的水路。不过幸好,那天在大河渡口遇上了楚国的大商人,搭着他们的船,连马车都一道运来了。”

“张先生,那楚人的船可比咱们这间院子还要大呢!”四儿抱着水罐、拿了陶碗进了屋,听见我提起在大河边搭船的事,忍不住感叹。

“姑娘运气真好,这么大的船,的确少见。”张孟谈接过四儿奉上的清水,笑着回道。

“先生,无恤去广饶城做什么啊?”我问。

张孟谈见我问及广饶城,面色突然一改:“广饶城的事,恕孟谈不能相告,家主临行前特地嘱咐,姑娘此番是来赏景寻乐的,我们做的那些事,不能告诉姑娘,免得污了姑娘的耳朵。”

“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恐怕是先生你不肯告诉我吧?”我端着水碗垂目而笑。

张孟谈抬手行了一礼道:“姑娘恕罪!家主虽说与我亲厚,但终归是孟谈的主人,家主之命,不可违。”

我见张孟谈一脸惶恐,便故意往他身边挪了挪,小声道:“那小女等你家家主回来时,就再抱先生一回,权当是谢谢先生对我这双耳朵的体恤。”

张孟谈闻言立马放下水碗,跪着连退了好几步,把半个身子都坐到了蒲席外面:“姑娘这是想做什么?孟谈不才,却还想跟着家主多食几年俸禄。姑娘如今是家主的眼中宝、心头肉,可别做这样荒唐的事。”

“那我再问你一遍,红云儿去广饶城,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张孟谈盯了我半晌,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姑娘好手段,孟谈敬服。家主此番前去广饶,只因中行氏家臣中行临交代,他们的宗主与陈恒生分后,如今正躲在广饶城内。”

“中行寅在广饶?”中行寅曾是晋国六卿之一,当年攻打赵氏便是他带的头。后来,赵鞅率兵攻打邯郸、朝歌、鲜虞,都是为了抓到他。无恤这次如果可以手刃此人,在赵鞅那里定是奇功一件。

“这中行临的话可靠吗?无恤带了多少人去?”

“此事须隐秘行事,所以家主只带了三名信任的剑士。如果不和卫队起正面冲突,他们三人取中行寅的首级绰绰有余。至于这中行临,我们扣押了他的老父妻儿,要是他所言不真,我们就会杀了他们。”

“连老人、孩子都杀吗?”四儿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我心里的话。

张孟谈不看四儿,只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此事还望姑娘不要插手。”

明明是自己要问,问了心里又添堵。唉,随他们去吧,男人自有男人做事的方法。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对张孟谈道:“消息可靠便好。无恤说得对,以后这些暗里的事,我还是不问的好。若广饶那边来了消息,你只要告诉我他是否安好,就行了。”

“诺!”张孟谈抬手行了一礼。

“夜深了,先生早些安寝。明日,我陪先生去一趟清乐坊,向清歌姑娘解释今晚之事。”

“姑娘如何知道她是清乐坊的人?”张孟谈话一说完便摇头自嘲道,“让姑娘见笑了,孟谈明日一定带姑娘好好逛逛临淄城。”

“谢先生!”我俯身一礼。张孟谈还了一礼,起身走出了房门。

“阿拾,赵无恤真的抓了别人的老父妻儿?”四儿皱着眉头把我从蒲席上扶了起来。

“他有他做事的方法,我也不好多过问。睡吧,攒足了精神,明日才能痛痛快快地逛市集。”

“嗯。”四儿收拾了地上的水罐、陶碗,又给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无邪盖了一条薄毯,最后,擦了擦脚,爬上床睡了。

我吹熄了屋里的灯火,把窗户轻轻地推开一条小缝。月色中,张孟谈背对着我站在小院中央。太子府一次,雍城郊外一次,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太子府上,他谦恭平凡;雍城郊外,他机灵狡黠;今天,他虚假。

刚刚在屋里,他的恭敬、他的频频退让、他无奈而惶恐的语气都让我觉得这个男人和夜色中匆匆离去的美人一样,戴着一层让人看不穿的面纱。

张孟谈,你究竟在掩饰什么?

月色中的张孟谈好似听到了我的心声,他猛地转过身,向我所站的地方投来一束冷冷的目光。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我抬着窗子的手僵得快要发抖时才转身进了西厢房。

当门板关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时,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唉,我这赏景寻乐的好日子看来已经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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