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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惠之沉默未必是真金


“公主,吃点东西吧。”杜鹃断了一碗绿豆薏米粥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倚在窗边的嘉惠,缓缓摇了摇头,微蹙着眉头朝窗外看去。

八月里的三伏天,外面的一切都蔫蔫的无精打采,就如她心里的感情,被一点点磨灭、消逝:“他还未回来吗?”

伺候她的杜鹃微微一愣,眉间现出一丝苦涩:“没有,额驸已经接连五日没有回来过了。公主,真的……不同熹贵妃说一声吗?也好给公主做主才是。”

她只记得,五月份有一日,额驸将人全都赶出了屋子后,在里面与公主吵了一架,动静很大,还砸了许多东西。她吓得不行,拼命敲着门,生怕公主受到伤害。

等额驸终于打开门时,他的两只手上鲜血淋漓,杜鹃吓得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跑进去时,才看到公主拿着一把剪子横在脖子前头。她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上前将剪子抢了下来。

公主的衣服凌乱,像是被撕扯过,杜鹃大惊,心知额驸跟公主动了粗,忙检视公主的身子。好在除了衣服凌乱些之外,嘉惠身上并无别的伤痕,她这才舒了口气。

从那以后,公主便不怎么搭理额驸了,起初看到他,还会揪住他的手臂恨恨地瞪上一会儿,待后来,她只在远处冷冷地瞧着,全然不理不睬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公主心里头是有额驸的呀。

杜鹃看她神色寂寥,将粥放在一边的案几上后,犹豫着走了过去。她伺候公主多年,心里清楚得很,公主是个喜欢将心事憋在肚子里的人儿,从不喜欢说出来让别个人烦忧。她虽不是太医,却也知道心里装多了心事容易生病。公主近来总是无精打采,又没什么胃口吃得极少,这样下去,迟早要熬不住的呀。

她看到公主益发消瘦的身子,鼻子便忍不住一遍遍泛酸。想了又想,她终是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了出来:“公主这是为何呀,以前跟额驸不是好好儿的吗?为什么如今……竟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公主出嫁之前去过喀尔喀,当时杜鹃也跟着去了。

嘉惠不会骑马,塞布腾便笑话她娇气。嘉惠心里憋着劲儿,便偷偷学骑马,她不想大清的颜面在她这里被丢得那么干净。

那一日天色已晚,她却还在废寝忘食地学着,却被塞布腾撞了个正着:“我说近来瞧到你的时候怎得总是很累,原来在这里偷偷学骑马。”

彼时,她刚刚从马上摔过一次,膝盖骨摔得生疼。好在喀尔喀的大草原草肥得很,加之她骑得也不快,所以并未受重伤。

塞布腾看到她面上的倔强后,突然就敛起了笑容,而后就在她的一声惊呼中翻身上了马儿,搂着她的纤腰纵情驰骋起来。她大怒,却因为从来骑过那么快的马儿而吓得不敢挣扎。等马儿停下来时,已经跑出很远,她这才惊觉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绕过她的腰,将她紧紧抱了个满怀。

后背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她突然生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她突然想,嫁给这样一个男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岂料,他突然贴在她耳畔爽朗一笑:“公主可是吓傻了?”她来不及动怒,便已经被他抱下了马儿。

大草原上的落日十分壮丽,半边被染红的天与一片似在燃烧的草原,被一条往两边无限延伸的长线隔开,她看得心潮澎湃,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怎样?这是我们喀尔喀最美的景致,你这个生活在紫禁城的小公主定然没有见识过。”塞布腾与她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带着刺,刺得她心里不舒服,却又无从反驳。她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观,也没有见过像他这样轻佻的人儿。

想起轻佻这两个字,她才突然察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牵住了,很紧,紧得她微微发疼。

她使劲儿抽了抽,瞪了他一眼:“快松开,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是很快就要与我成亲了吗?”他弯了弯嘴角,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大手握得更紧了些。夕阳下,他的侧颜如被刀削而成,深邃又朗逸,那长睫毛甚至比她的还要长,一眨一眨的上下晃动着。他察觉到她在偷瞧自己后,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却没有再说话激她。

她的心突然就狂颤了下,脸上一热,忙慌乱地移开了眼神。后来她想,也许就是那一次起,她才真的对他动了心。

离开喀尔喀的前一夜,他又偷偷地将她掳走了。而她则任由自己贴在他结实的胸口,随着马儿的颠簸在那片大草原上奔驰。那一夜,他十分霸道地捧住了她的脸,深深地吻了她一下,吻得她几欲晕厥,半晌才喘过气来。

她又骂他轻佻,这一次眼眶却微微红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这片大草原。

“你不爱说话,我若是不刺激刺激你,说不定你至今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呢。”他如是说,却听得她心头一颤。

与他成了亲之后,胤禛下诏让她回紫禁城的时候,她心里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塞布腾不愿意离开那片大草原。可是他说,她去哪,他便跟去哪儿,有她在的地方,哪儿哪儿都是草原。

她本以为她们也能如她皇阿玛与额娘一般,恩恩爱爱到永久,却没想,原来好日子那般短暂。

她怀上桑斋后,便总是心情烦躁,更不让他碰自己的身子。因为他行欢的时候有时候总是很鲁莽,不知节制,她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习惯了不解释,塞布腾又习惯了去猜,结果却因为怀了个孩子而渐行渐远。

那个时候,她总是闻到他身上有酒气,甚至还沾染着胭脂水粉的香味。他说他没碰过别的女子,她不信,却并不愿意将怀疑说出口,只是每次与他行房的时候,身心都带着排斥。他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得出来。

每次他都草草了事,她痛,他也欲求不满。

一切都朝着嘉惠预期的方向背道而驰,以至于后来他出去得愈加频繁了,身上的胭脂水粉味也越来越重了。她知道,只要她进宫诉一声苦,塞布腾便会有所收敛,可是她不愿意那么做。她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份压制他,也不愿意让他难堪。

直到她从宫里头拿回来的那副檀香木镯子被他看到,她与他之间的不和谐才明显地爆发出来。

因为是她阿玛做的镯子,所以她只是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并未刻意藏起来。可饶是她心里坦坦荡荡,塞布腾却怒了。他看到了里面那两行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这是谁送给你的!还是说你准备送给别人的!”他就那样怒了,压根不听她的解释,怒不可遏地嘶吼着。她的声音哪里盖得过他,所以她干脆闭了嘴,任由他怒着。

那是五月份的事情,其实那对镯子她三月份就拿回来了呵,他竟然到了五月份才看到。其实她哪里知道,她将镯子拿回去后的第二日,他便已经看到了。他记下镯子上那两行字后,找人问意思,在心中猜忌了两个月才忍不住爆发出怒火来。

他本以为是他多想了,可那两个月里,他每次要与她亲热,她都冷着一张脸拒绝。他态度强硬的时候,她情急之下甚至说出嫌他脏的话来,所以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那一日,他怒了,他不甘心自己心爱之人惦记着他人。所以他十分强硬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十分蛮横地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狠狠蹂躏,让她再也没有心思去想另一个男人。

可他哪里料到,她竟然从榻上摸到了一把剪子,以死相逼。

看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了。她是他的人,却一直不肯让他碰。他气得失了理智,挥着拳头到处砸到处打,却唯独舍不得对她动手。

她病重的时候,被接去了怡亲王府养病。其实他每日都会过去偷偷看她,看到她终日闷闷不乐且日渐消瘦的模样,他也心疼,却又觉着她活该。饶是关心着她,他却不想让她知道。他觉得,她不该知道他的关心,她连儿子都生下来了,竟然一心惦念别的男人,她活该受到良心的谴责!

太医说她是饿死的,因为她到后来几乎什么也吃不下,一吃就吐。

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走到了她面前,亲自喂她喝粥,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流泪。泪水成河,源源不断,搅得他肝肠寸断。

等他从熹贵妃那里得知实情后,他的心里填满了万般悔恨。悔的是,他明明知道她的性子,却为何不肯信她?也许假如他肯一直陪着她的话,结果便不会如此悲怆。可是他也恨,恨她什么都不肯说,宁可这样误会下去,将自己熬得心灰意冷油尽灯枯也不肯给他一个机会,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只是,悔恨再多,又有何用?那个曾经在他怀里依依浅笑的女子,已经化作一抔黄土,阖然长逝。

很久以后,当杜鹃将她最后那段时日里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他时,他才心如刀割地狠狠捶了自己胸口几拳头。

这一切,究竟是谁造成的,是命运,还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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