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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所谓动机


这天一早,秦向阳在一家咖啡店里找到了程功。

蒋素素怎么会跟程功在一块儿?这令他深感意外。

见秦向阳来了,蒋素素摆出一副笑脸,道:“哎哟,秦警官好久不见啊!”

秦向阳对这个女人很是厌恶,随之沉着脸道:“提醒你这段时间别乱跑,阮明涛出院后会起诉你。”

“起诉就起诉,用你提醒?”蒋素素一脸不屑。

程功担心蒋素素跟秦向阳呛起来,到时候弄得他下不来台,就赶紧找个理由把她支走了。

“你和她一早认识?”

“不是。前些天她找我打听蒋斌在里面的情况,一来二去就……就熟了。”程功笑道。

“熟了?怎么个熟法?”秦向阳紧接着反问,“你怎么知道蒋斌的案情?”

“我听你女朋友说起过,她是程璇璇的救命恩人嘛。”

这个李文璧!秦向阳一听急了,严肃地说:“别乱打听了!案子侦破期间一律保密!”

“知道。”程功谨慎地点点头,问,“找我什么事?”

秦向阳深呼一口气,说:“我提醒你,蒋素素不简单,你好自为之。”他没理会程功的反应,接着话锋一转,道,“这次来,想了解你仓库的情况。”

“仓库?什么意思?”

秦向阳斟酌着说:“李志堂你熟吗?”

“不是早说过了吗?熟啊,程璇璇的美术老师。”

“他知道仓库吗?”

程功想了想,说:“以前,我在那请他喝过几次酒。”

“为什么请他喝酒?”“为我女儿呗,程璇璇打小喜欢画画。”

“喝酒为什么在仓库?”

“呵呵,仓库院儿里不是有个蔬菜棚嘛,人家说不用破费,吃点新鲜的蔬菜更好。”

“当时李闯还在不在那住?”

“在的。”

“那请客的时候,李闯也在?”

“他不在。都是上班期间,他要送货。”

秦向阳点点头,又问:“上次从仓库找到的那个烟灰缸,记得吧?”

“烟灰缸?记得。”

“你怎么知道那是李闯的烟灰缸?”

“我可不知道!你的人当时去找,也这么问过我。反正不是我的,就在那扔着,还能是谁的?”他喝了口咖啡,接着道,“我有洁癖!李闯搬走后,我打扫了很多遍才搬进去,就是没注意外面窗台上那个烟灰缸,不然,早扔了!”

“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李闯辞职以后。对了,打扫卫生那天是周末,李志堂去找过我,还顺手帮了忙,那天,他干得老卖力了!”

“李志堂去找你?为什么?”

“还不就因为程璇璇失踪的事?他找过我好几次,向我道歉。”

“他还帮你打扫了卫生?干得很卖力?”

“是的!”说完程功反问,“那个烟灰缸怎么了?”

秦向阳示意他别打听,起身告辞,来得快去得更快。

从程功这里,他就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李志堂事先知道仓库位置,并且还去帮着打扫了卫生。现在看来,李志堂那所谓道歉是假,打扫卫生,顺便把自己的烟灰缸扔到那儿是真。这进一步证实了,李志堂早在三个月前就在做局设计李闯。

常理来说,房客走后,主人彻底清理房间实属正常。这件事,程功现在这么说,秦向阳最初去仓库拜访时他也这么说过,没毛病。而李志堂借帮忙打扫卫生的名义,也就能彻底清理掉李闯的生活痕迹。但这里有个问题,他李志堂怎么就去得那么巧?巧到正赶上程功大扫除。反过来想,要是他错过大扫除的时间,等程功住进去了,岂非就再也没有清理干净李闯生活痕迹的机会?毕竟就算程功有洁癖,也不一定处处打扫彻底,只能是李志堂的有心加上程功的无意,才能把房子清理得那么干净。

程功的说法是,李志堂曾多次找他道歉,那天也是自己找上门的。秦向阳没法确定,更无法验证程功的说法有没有问题。至少对李志堂来说,既然早早就策划了这个案子,那么其间涉及的诸多细节,至少应该掌握主动。单就程功哪天大扫除这事来说,主动权无疑掌握在程功手里。也就是说,李志堂只能多次上门“碰运气”。事实上,李闯搬走是一切的前提。否则,他就是一天去八趟,程功也不会大扫除。

可他凭什么就恰好碰到李闯搬走呢?

这是个很小的细节,秦向阳却不得不想到这一点,在心里重重地打了个问号。有过以前的失误,他再也不敢大意了。

秦向阳带着那个疑问刚回到局里,李文璧就兴冲冲地找了过来。

“来得正好!”秦向阳正要找她,指责她对外透露案情的过失。

听了秦向阳的指责,李文璧一脸不高兴地说:“我是去看望程璇璇的,和程功就是闲聊,我哪知道他是帮蒋素素打听?”

“那也不行!以后你少来局里!”

“不来就不来!”李文璧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委屈地说,“我是来提供线索的,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线索?你能有什么线索?”

李文璧这才转回身,恢复了记者本色,拿出手机找到一个网页,把手机递给秦向阳。

手机上显示的,正是澳门富商之子洪运来内地寻亲的新闻。

对李文璧来说,那条新闻类似于娱乐档,不是她的菜,她的业务和关注点,是社会新闻。但在报社里,同事们之间的信息往往是互通的,私下里也少不了交流。同事告诉她,富豪之子来寻亲的消息在当地见报后,竟有很多读者给报社打来电话,声称自己就是洪运要寻找的亲人,希望通过报社联系到洪运。

如此一来,李文璧才关注起这条新闻来。

但她的关注点跟别的记者不同,这也是她来找秦向阳的目的。

秦向阳仔细看了一遍,疑惑地说:“富二代替母寻亲,这有什么好看的?”

李文璧“切”了一声,又拿起手机找到几个网页叫秦向阳看了起来。

秦向阳这次看的是几条港台新闻,时间上都是好几个月以前,也就是洪运第一条微博刚发出来的时候。

他一看那几条新闻的内容,禁不住“咦”了一声——

“澳门富商之子洪运欲回内地寻亲,此行或与器官移植有关。”

“富商洪福夫人离世,给内地遗腹子留有遗产达千万美元。”

“坊间传闻洪福是‘熊猫血’,患有家族性遗传心脏病,早年曾秘密赴大陆换心。”

“洪福病危,洪运会换心脏吗?扒一扒内地‘熊猫血’的地理性分布。”

李文璧见秦向阳看得出神,情不自禁得意道:“有意思吧?”

“为什么叫我看这些东西?”秦向阳皱着眉头问。“为啥叫你看这些?”李文璧倒背着手,一边走一边说,“要不是我倒霉,处了个当警察的男朋友,我才懒得研究这些破烂新闻呢!”

秦向阳皱着眉,没言语。

“你也太缺乏职业敏感性了吧,秦大队长!”李文璧扬扬眉梢,说,“这些内容里有提到‘熊猫血’,就是Rh阴性血的俗称,还提到什么‘洪福早年曾秘密赴内地换心’,你不觉得它们跟你手头的案子有相似点吗?”

秦向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这些消息是事实还是传闻?”

“当然是传闻!这都是港澳小道消息,看完主新闻,再点很多额外链接才能找到呢。”

“小道消息,你来跟我提相似性?”

“小道消息怎么了?作为记者,我说句有违职业规范的大实话,所有的小道消息加起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接着,李文璧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这个洪运就会到滨海,反正我会陪同事一块去,就这些传闻采访采访他,至于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文璧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李文璧在时,秦向阳话是那么说,但李文璧一走,他就开始认真琢磨了。

他知道李文璧作为记者有八卦的一面,不过他也承认李文璧的话不是无的放矢,那些小道消息如果属实,确实跟当年孙成茂的案子有相似之处。

更主要的是,蒋斌曾提过,当年那个神秘商人就是澳门的,澳门才多大?看来,有必要找机会接触一下洪运,了解了解澳门他们那个富豪圈子的情况。不过他绝不认为洪运的父亲就是孙成茂一案中的神秘商人,事情哪能这么凑巧。

他又想,既然洪运来滨海寻亲,那势必要麻烦各地的户籍科,那么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找到市局甚至省厅请求帮助。想到这,他拨通了丁诚的电话。

令他想不到的是,丁诚那边一早就得到了消息。

“是有洪运这个人,从澳门来寻亲的。为此,商务局的人专程来找我,请我到时从户籍这块帮着查查。这不,商务局的人刚走。”

“商务局?这里头有他们什么事?”秦向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一门心思查案,别的横竖不关心。洪运的父亲洪福早年经营赌场发家,在香港、澳门那边名气挺大。澳门回归祖国后,洪福慢慢地也做起了正经生意,这几年在南方几个大城市都有投资。洪运来滨海寻亲,商务局肯定第一个出面接待,拉投资,搞项目,顺带着咱们帮人寻亲,这叫两全其美。”

“敢情是这么回事,你能安排我见见洪运吗?”

“见他?你案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丁诚的语气不太友善。

“我见他也是为了案子。”

“为了案子?他和案子能有关系?”

“暂时保密,具体结果。要等见完面才能知道。”秦向阳绕了个弯。

“哟,和我打哑谜!”丁诚停顿片刻道,“洪运是市里乃至省里的客人!你可别胡来!”

“放心吧,不敢胡来,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详情回头汇报。”

“明天等我电话!”丁诚没有细问,说完扣上电话。经过上次郝虹的事,可以说丁诚更高看秦向阳了,这次索性也不多问,他知道秦向阳绝不会无的放矢。

第二天上午,丁诚把洪运的电话给了秦向阳,通知他到滨海五洲酒店,洪运在那等他。到今天为止,以李志堂为目标的严密搜查已经两天了,各路段监控、临检却依然查不到任何踪迹,秦向阳带着一嘴燎泡去了五洲酒店。

五洲酒店是本市最好的酒店之一,秦向阳在酒店咖啡厅见到了洪运。

洪运很年轻,最多三十岁,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身形看起来很棒,平时肯定常运动健身,跟秦向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洪运身后站着两个大个子,应该是随身带过来的保镖。

他把保镖打发走,晃着电话热情地跟秦向阳打招呼。

两人分别自我介绍,寒暄完毕,洪运抬眼看了看秦向阳那乱糟糟的头发,才用不太顺溜的普通话问:“丁局长说你有事找我,不知秦队长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随便聊聊。”

“有话尽管直说。”

秦向阳道:“那我就不客套了,听说你父亲重病在床?”

洪运脸色微微一变,叹道:“家父已经过世了。”

秦向阳说了句“不好意思”,又问:“你父亲洪福是Rh阴性血吗?”

“我不太明白秦队长这话的意思。”洪运神色一怔,似乎不太喜欢对方这种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

“是这么回事。”秦向阳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白了,换了个语气道,“我手上有个案子,涉及‘熊猫血’和非法心脏移植,其间牵扯重大,我来找你,想了解一下你和你父亲的生活圈子里,有没有这种血型的朋友或生意伙伴,有没有移植心脏什么的传闻。”

洪运无奈地说:“你这话,叫人怎么回答?我和父亲的交际圈子是不小,但血型总归是个人隐私,我哪能晓得。”说完,他话锋一转,又道:“秦队长该不是看了什么小道消息,想调查我父亲吧?”

“没有!”秦向阳很认真地回答。

“实不相瞒,我父亲的确是‘熊猫血’,就连我也是,这不算什么秘密。你一定看过什么八卦周刊网传的小道消息,说我父亲早年秘密来内地换心脏之类的,对吗?”洪运语气有些不满,“现在的警察也这么八卦?警察不都是靠证据说话吗?”

秦向阳被人说得脸色微红,只好起身告辞,洪运身份特殊,他不想跟对方搞得不愉快。

又是一次无意义的问询,他有些气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没头的苍蝇,这么下去可不行!可他又转念一想,洪运承认了,他们父子俩竟都是‘熊猫血’,而网上那些八卦传闻也未必全是空穴来风,他想起了李文璧那句话:所有小道消息加起来,就是世界的真相。此言未免偏激,但也不可完全否认。李文璧确实敏感不假,但她的敏感不可能毫无道理。为什么就不能怀疑洪福呢?为什么事情就不能这么凑巧?为什么不能是表面看着凑巧,实则有内在的必然?洪运为何现在来寻亲?正是1210案侦破的紧要关口。有‘熊猫血’的巧合,有网传八卦消息的巧合,这两件事真的毫不相干?秦向阳连问了自己五个为什么。

秦向阳走后,洪运似乎有些不爽,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顺便吃个早点。这五洲酒店附近就有个特色小吃一条街,全是本地特色美食,比这酒店的早点来得丰富美味。

虽然是早晨,小吃街上人却不少。洪运逛了一会,直到有点累了,才找了个店面坐下,点了些吃的。他点完吃的,把手又抄回口袋的时候,意外发现口袋里多了张纸条。

他疑惑地掏出纸条,见上面打印着几行字,他看了看上面的内容,顿时傻眼了。

纸条上写着:你父洪福于1998年8月下旬,来滨海市杀死并移植了孙成茂的心脏,参与此事件的华春晓、李志堂、高虎、李闯、黄少飞、郝虹均为知情人。现在其中五人均已死亡,仅余我一名知情者。故,以保守此秘密为交换条件,向你支取人民币一千万元(不连号现金)。若不同意此交易,那么你父亲的秘密将被公开到网络及媒体。请慎重考虑,三小时后来小吃街告诉你交易方式。

看完纸条,洪运惊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他默默地收起纸条起身离去,顺势往桌上扔了一百块钱,饭菜一点没动。

他脸色苍白地回到酒店房间,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洪运看了看表,赶紧离开房间又来到小吃街上。这次他带了一个保镖,他嘱咐对方要紧跟在后面,一旦发现有可疑的人靠近他,立刻上前抓人。

此时接近中午,小吃街上的人更多了。洪运把手抄在口袋里,一边走,一边谨慎地盯着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这次要是再有人往他口袋里塞纸条,他有信心马上反应过来,并当场抓住对方。

很快,他又来到上午那家小吃店门前。他停下脚步,检查身上的每个口袋,直到确认他身上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也不过如此!他轻轻哼了一声,想,我就到店里坐着,看你这次怎么联系我。

洪运刚要抬脚进店,他对面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其中一个女孩走到洪运身边停下,笑着对他说:“帅哥!那是你丢的钱吗?”

洪运“啊”了一声,顺着女孩的眼神看去,见自己脚下有张五十元的钞票。他刚想说“不是我的钱”,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脑子接着反应过来,捡起钞票仔细翻看。没错,钞票上果然写着字。

“这家伙!竟把钱丢到我脚底下!”洪运赶紧四处张望,可是人流熙熙攘攘,丢钞票的人怕是早就隐匿了。

“看清谁了吗?”洪运紧张地问保镖。

保镖也四处张望着,随后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用!”洪运叹了口气。

钱的背面用黑笔写着几行字,字迹一笔一画,非常工整:洪先生,请把现金用两个行李箱装好带出城,送至城西蔬菜物流市场,找一辆最近发新疆的货车,让对方把箱子托运至哈密货站,并劳烦你支付托运费用。注:你还有21小时。

洪运紧绷着脸看完内容,立刻回到酒店。这次,他没过多考虑,看来是一早就有了主意。

他做了个惊人的决定,拿出电话拨通了秦向阳的号码。

“秦队长,能见个面吗?有重要的事找你谈。”

洪运主动打来电话,秦向阳很吃惊。

洪运继续在电话里说:“你来酒店吧,记得从后门进。”

秦向阳挂断电话,立马赶了过去,从后门进入酒店。

这次两人见面的地方是洪运的房间。

一进门,秦向阳就疑惑地问:“什么事这么急?还让我从后门进来?”

“我也想出去,担心有人跟踪我!”说着,洪运跟秦向阳面对面坐下,然后把纸条和那张五十元纸币掏了出来。

秦向阳看完,脑子“轰”地响了起来,这里边信息量可不小。

洪运严肃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早上见面时我说谎了。”

说谎?秦向阳沉默,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实际上,你看的那些小道消息是对的,纸条上说的也没错,我父亲当年的确干过那件事。”

变化实在太快。

秦向阳忍着变故带来的惊讶,没吭声,心想,可不是!他要没干过,你哪能收到勒索纸条呢?今天这事可非同一般!原来1210案的关键点在这里。真是没想到,李文璧给案子带来了如此关键的转机。说她八卦好呢,还是她出于对自己的关心?

其实,就算李文璧不告诉秦向阳那条新闻,洪运也会联系秦向阳,这已经是眼前的事实了。

洪运清了清嗓子,把上午去小吃街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

听完,秦向阳摸着鼻头问:“被跟踪了两次,你都没知觉?”

洪运摇摇头,说:“第一次肯定不防备。第二次我有意把手抄在口袋里,心里也提防着,还带了保镖,但还是没注意谁把钱丢到了我脚下。”

“你捡早了!”秦向阳立刻道,“当时他肯定就在附近观察,你要是不捡那五十块钱,他肯定想别的招,那时你或许有机会抓住他。”

“是的!但当时我没想这么多。”

洪运来回搓了搓手,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早晨我为什么撒谎,而现在又把这些纸条交给你?”秦向阳摇摇头,说:“我理解你为什么撒谎,当儿子的掩盖父亲的罪行,这是人之常情!实际上早晨见面时,我根本没怀疑过你父亲!所以,这对我来说非常突然!我很不理解你现在的行为。”

洪运点点头,说:“实际上,这么多年来,我父亲也一直活得很愧疚,尤其是近几年。说好听的,他多活了十八年,可是说难听的,他是多受了很多年的罪。这些年,他越来越后悔换了别人的心脏,为此害了一条性命,当年澳门还未回归,他是一时糊涂。说白了,他当时那么干,就是出于求生欲望。近年来他的心脏老是无缘无故地疼,可是,却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这让他越来越后悔,动不动就说,那是心脏的主人在惩罚他!这听起来很玄吧?呵呵,是事实。”

“那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因为我母亲。自从几个月前母亲去世,他就突然病倒了,一天不如一天,但他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可以说,他是自杀的!”

“自杀?”

“是的!不吃不喝,不接受治疗,不就是自杀吗?”

“不可思议!”秦向阳道,“看来,你父母感情很好。”

“是的!”洪运叹道,“告诉你一个事实,父亲走时留下嘱托。我这次来内地,不只是寻亲,还要完成父亲的愿望,向公安机关坦白他当年的罪行。”

说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停顿片刻才说:“我父亲说,这个坦白太晚了!但也比不坦白要好,他不想把罪恶带进棺材。我不光要替他坦白,还要找到那个受害者的家人,向他道歉。现在有了这些纸条,我知道受害者是谁了!”说完,他指了指纸条上孙成茂的名字。

秦向阳实在没想到洪福临终竟留下这样的遗愿,他静静地听洪运说完,才道:“向公安机关坦白是正确的选择,哪怕太晚了。但道歉怕是无济于事,我想孙成茂的家属不会接受。”

“我知道!说心里话,在收到这些纸条之前,我并不想替父亲做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一旦公开,受损的,不只是父亲一生的名誉,还连带我洪家现在的一切生意!”

秦向阳重重地点头以示理解,然后问:“那你为什么找我过来?这一千万对你来说并不多。”

“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不是很明显吗?写纸条给我的人,连同他说的那五个死者,都参与了父亲当年的事。他们到底是谁,当年我父亲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本来,他们也不应该知道我父亲的身份,所以这些年来,这个秘密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现在看来,他们一早就知道我父亲的身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秦向阳坦白地说。

“这里面有一处细节。父亲说,当年和那六个人的交易,是在一辆货柜车上完成的,车上有全套血检设备和手术设备,我父亲就在车上。他们送孙成茂过去时,人还是活的,血检再次确认供体合格后,才动的刀,孙成茂是死在手术刀之下。手术完成后,尸体是那六个人处理的。也就是说,那六个人见过我父亲,但不知道父亲的身份,可是父亲告诉我当时车上少了一份报纸。”

“什么报纸?”

“一份澳门的早报,报上有父亲的报道和照片。”

“你是说华春晓等人拿了那份报纸,从报纸上得知了你父亲的身份?”

“本来父亲也不确定。但今天收到的纸条,已经明确了这个问题。”

“是的!”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找你过来?本来父亲就有遗愿,可我一直不想那么做,但我没想到会收到勒索信息。我不喜欢威胁别人,可是,我也不喜欢威胁我的人!上午收到勒索信息后,我想来想去,就是两个选择,一是配合交出一千万;二是完成父亲遗愿,向你们自首坦白。”

说到这里,洪运长长地呼出口气,说:“我选择后者,我宁愿相信警察,也不相信一个杀人犯!纸条上的信息不是很明显吗?这个人为这一千万,就杀了他的五个同伙。此等不义之人,你说我会配合他吗?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要是那么做了,接下来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

“你的选择很正确!”秦向阳兴奋地说,“实际上,你选择向我们坦白,至少目前来说我们也会替你保密。问题是你父亲人已经没了,还是自杀的,他的案子怎么处理,我还要请示上级,公事公办,澳门是特别行政区,这里头牵扯到的程序很多,到那时候,恐怕事情就非公开不可了!”

“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毕竟是父亲的遗愿!”洪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问,“那我这事怎么处理?”

秦向阳道:“你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

“给你们提供线索?”洪运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不瞒你说,你收到的纸条,跟我手上一宗重要案件关系密切!案情不便跟你多说。至于这事要怎么处理,我希望你听从我的意见,对我们来说,这是个机会,抓住凶手的机会。”

“那要我怎么配合?”

说完秦向阳看了看,道:“纸条说的24小时,截止到明天几点?”

“大概上午九点吧。”洪运想了想说。

“那这样,你先把刚才说的一切都详详细细写下来,签好字,算作一份自述笔录,我带走。然后你弄两个大行李箱,带着保镖多去几家银行转转。”

“去银行?干什么?给他取钱吗?”

“当然不用!只是做做样子,你不是担心有人跟踪你吗?回头你弄两箱纸就可以了!不过分量一定要足!要知道一千万元现金,重量少说也200多斤!”(注:这里按一张百元纸币1.15克的标准计算。)

“然后呢?”

“我会安排的,你先去忙你的。”

秦向阳等了一会,拿上洪运写好的东西告辞,上车往市局里开去。

直到上了车,他才开心地笑了出来。今天的事实在太意外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案件的转折点竟然在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洪运身上!

他没想到洪运的父亲洪福,真是当年那个神秘富商。

他也没想到洪福的遗愿,竟是交代洪运来向公安机关坦白。

他更没想到,1210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竟然联系了洪运。

再明显不过,洪运收到的纸条一定是李志堂所为。而1210案的核心点,也就是此前一直不明所以的杀人动机,至此也终于明白了。

李志堂先是通过一连串的替换,把李闯包装成连环杀人凶手,同时巧妙地利用了李闯本就具备的杀人动机。他杀掉了当年的全部同伙,那么,洪福当年的秘密,也就仅剩他一人知晓。做这一切,为的就是今天,等洪运来滨海,以那个秘密为交换条件,勒索一千万。也许,这一千万只是个起步价,后续可能还会有进一步的麻烦,毕竟这个勒索条件,是用五条同伙的命换来的。

这也同时表明,李志堂一定早在三个月前,就关注到了洪运所发的第一条微博内容及相关花边新闻——才知道自己在内地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很期待见面。兄弟,母亲留了遗产给你。

李志堂一定是意外发现了洪运来内地的消息,又从相关新闻上得知洪运是洪福之子,这才心生歹念。这进一步证明,早在三个月前,凶手就开始着手策划1210案的相关细节了。

秦向阳又想:凶手对洪运的勒索本来十拿九稳,因为他牢牢把握住了洪运的心理。抛开洪家的财富地位和社会影响不说,就算普通人,当子女的,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可能不屈从于凶手,有谁愿意自己父亲杀人的事实被公之于天下?再说洪家是巨富,正如洪运此前担心的,洪福曾杀人换心的秘密一旦公布出来,必然大大影响洪氏集团的名声和生意,所以,他更不至于去心疼这区区一千万。从凶手的角度看,退一万步,就算洪运拒付这笔钱,也不可能报警,去把父亲当年的罪行告诉警察。不管从什么分析,这一千万都是凶手的囊中之物,凶手苦心策划1210连环杀人案,连杀五名同伙,对这笔财富可谓势在必得。也正因如此,凶手也一定不会再冒多余的风险跟踪洪运去银行,毕竟已经稳操胜券。

但凶手万万没料到,洪运恰恰选择了报警。

凶手更想不到,洪福已自杀而死,向警方坦白,本就是洪福的遗愿。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这么一来,凶手不但暴露了动机,更暴露了行踪,只要顺着钱查下去,凶手将很快落网。

秦向阳兴奋地想了一路,嘴里的燎泡似乎也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他赶到市局把洪运写的材料交给了丁诚。

丁诚看完材料,脸色立马变了,他没想到秦向阳真的从洪运身上挖到了东西,而且得来的结果让人异常震惊:“洪福竟直接牵连到1998年孙成茂的案子!这……”

丁诚很明白,依照我国目前的刑法,杀人后自杀,仍构成故意杀人罪,但犯罪嫌疑人已死亡的,不再追究刑事责任,已经追究的,应撤销案件,或不起诉或终止审理,但还可以单独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及相关赔偿。而孙成茂的案子本身并未单独立案,它是从1210案牵扯出来的,所以接下来也不存在撤销案件的说法。他更多的是考虑洪运身份的特殊性,但愿这件事别影响商务局的招商引资事宜。

“洪福当年逃脱了惩罚,后来选择自杀,不吃不喝,拒绝治疗。程序上洪福的事,你当领导的来处理吧,”秦向阳说,“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情况。”

丁诚郑重地点点头,道:“从洪运交代的材料看,洪福当年办那件事,还随身带了两个私人医生。这一块我会单独联系洪运,该抓的抓,涉澳程序上的事我来办吧!”

“那我就省心了!”接着,秦向阳又把凶手勒索洪运的情况说了一遍,还把关于凶手动机的分析也讲了出来。

“这么说,这是件大好事嘛!”丁诚用指节敲着桌子道,“你小子,也是一员福将,1210案绝处逢生了。”

说完,丁诚甩给秦向阳一包烟,又甩出那句老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不用来请示,我只要结果。”

“但是我答应了洪运,我们这边暂时帮他保密。”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会向丁奉武汇报,要配合商务局完成对洪氏集团的招商引资项目。”说完丁诚又强调道,“我知道你会借凶手索要赎金的事做文章,祝你成功!”

知会了领导,心里有了底,秦向阳立刻返回栖凤分局。他先开了个小会,说了说最新情况,众人的反应自不必提。

现在要对掌握的信息具体分析,做出具体安排。分析内容主要集中在一点,也就是洪运收到的第二份信息:请把现金用两个行李箱装好带出城,送至城西蔬菜物流市场,找一辆最近发新疆的货车,让对方把箱子托运至哈密货站,并劳烦你支付托运费用。

从字面上看,凶手的收钱地点是新疆哈密。这就意味着凶手可能已经出了滨海,甚至可能已经到了哈密,或者说凶手还潜伏在滨海,下一步目的地是哈密。秦向阳首先排除了李志堂在哈密有同伙的可能性,连杀五人,这事对李志堂来说成本很高,是拿命运作,不可能让别人染指到手的利益。先抛开他怎么逃出去不说,他这是用空间换安全,这个收钱的法子看似简单粗暴,没多少花招,但安全系数不低。毕竟在凶手看来,洪运不可能拒绝,更绝无报警可能。那么只要让洪运帮忙,神不知鬼不觉把两箱子钱托运到哈密,凶手再潜逃到哈密取了钱,就大功告成了。

可是这种托运方式靠谱吗?

还是那辆最近发往新疆的货车本身就有猫腻?

秦向阳安排李天峰便装出城,到城西蔬菜物流市场,先打听明白那边捎货托运的情况,再找到最近发货去新疆的车,暗中了解车主情况。接下来他都想好了,不管车主有没有问题,都不惊动对方,让洪运按时把箱子送上货车,然后联系哈密警方,在哈密货站守株待兔,谁去取箱子就把谁按住。

得知父亲当年死于手术刀下,孙劲的情绪异常激动,一下子就把此前对华春晓等人的恨意,全转移到了洪福身上。当然,华春晓等人也绝非良善,是害死父亲的间接凶手。

此刻,杀父仇人的儿子就在五洲酒店里,孙劲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手刃仇人。就像法律不是万能的一样,警察作为执法者的同时,也是寻常之人,面对杀父之仇,孙劲明知自己的想法很可怕,但全然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向阳一早就料到了这个状况,因此在酒店时他就对洪运说了,孙成茂的家属肯定无法接受道歉。所以,他也没急着告诉洪运,孙成茂的家属恰恰就是自己的手下,这事说早了,没有任何好处。

正如洪运所说,洪福一早就对当年的恶行有了悔意,尤其是最近几年活得并不轻松,并且在妻子病亡后,最终拒绝治疗,不吃不喝,等同于自杀而死,还让洪运向警方坦诚一切。

孙成茂被害真相在今日才浮出水面,致使洪福逃脱了法律惩罚。但从法律的最终目的来说,洪福肯定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恶,良心上对自己的谴责也不可谓不深,这也正是法律种种惩罚手段所希望达到的目的。正所谓治病救人,回头是岸。孙劲若是一味沉浸在仇恨里不能自拔,情理上尚可理解,但结果却只是害人害己。这些话秦向阳都跟孙劲说了,完事把他关到办公室,让人在外边守着,自己去忙正事。

秦向阳再从后门回到五洲酒店时,洪运已经回来了,房间里放着两个大箱子,大箱子里按他的要求,装满了一刀刀切好的白纸。

秦向阳见洪运都办好了,就把丁诚的承诺说了,会暂时替他保守秘密。

洪运感激地点点头,问:“那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明天一早你按凶手要求的去做,把这两个箱子托运到哈密。具体要找的那辆货车,待会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

“你们要引蛇出洞?”

秦向阳点头。

“那你们的成功率相当高,毕竟凶手很清楚,不管从什么角度,我似乎都不该报警!”洪运笑着说。

连洪运这局外人都这么分析,秦向阳也笑了。“明天我会把这事办好!”洪运说完,又问,“我向你打听个人,你分局里是不是有个叫孙劲的?”

秦向阳甚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从别的渠道打听过了,他就是孙成茂的儿子吧。”说着,他掏出一张卡交给秦向阳,“这里有一千万美元,是父亲给被害人家属的补偿,请你替我交给他。”

“这……”秦向阳想了想,郑重地说,“这卡我暂时收着,本来我想晚点告诉你,孙劲现在情绪非常激动,到现在没搞出事来就不错了!现在给他,他一定拒绝,你也心安不了。”

洪运无奈地点点头,表情很是落寞。

两人沉默了一会,秦向阳问:“你寻亲的事怎么样了?”

洪运叹道:“别提了,你没注意?我到这才两天,时不时就有一大群人排号来找我认亲……”

“你忽略了媒体对八卦事件的关注度。”

“是啊!我有些张扬了,发了两条微博,不过我也没想到会这样,那不是我本意。”

“你就没有具体线索?”

“有!我母亲说,当年路过的村子叫小王庄,当时属于清河县,清河县现在归滨海管辖吧?”

秦向阳点头。

“相信有郑局帮忙,事情很快就有结果。另外,母亲还留下两件信物。”

秦向阳急忙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想知道别人的隐私。

这时李天峰来电话了,说调查有了结果。

秦向阳叫他从后门到五洲酒店大堂,自己则早早地下楼,找了个卡座等着。李天峰很快赶到,坐下说:“搞清楚了!在蔬菜物流市场,这种大件托运实属司机正常副业,比正规物流公司的便宜很多,这叫收散货,也叫收零担。当然,也不是所有车都收。那些货车天南地北到处跑,替人捎东西的,就一个要求,捎带的东西要不怕跌撞,不然,中途损坏没人负责。”

“他们怎么捎?”

“跟蔬菜箱子装到一块,外面罩上篷布。”

“但这次凶手让捎带的可是足足两大箱子现金,我在想,他怎么会放心呢?”秦向阳皱着眉头说。

“我也这么想过。那些老司机说,他们常年跑固定线路,就以此为生,拼的就是信誉,从来没人对捎带的东西动过心思。不然名声坏了,货运的主营业务以后也甭干了。”

“听起来倒也安全!”秦向阳又道:“可这次是现金,难保司机不见财起意,凶手选择这种方式,我还是很纳闷。”

“我不这么认为!”李天峰摇着头说,“我反而觉得凶手很聪明。一、司机很少查看托运的东西。二、就算知道那是两箱现金,司机也一定会认为事主势力很大,反而更不敢动小心思。再说通常的托运,司机的信息都掌握在事主手里,敢动两箱现金,除非他想蹲大牢。我们是上帝视角,才会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秦向阳沉吟片刻,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个最近跑哈密的司机呢,什么情况?”

“打听到了,叫赵大海,是个老司机,跑那趟线十几年了,出了名的老实忠厚,明天中午12点发车,没有比他更早的了。”

“哦?看来司机没什么问题?凶手真是随机选的车?”

“我想是的!”

“那哈密那边的货站呢?什么情况?”

“哦,那边车到了就卸货。货站有个储藏室,司机的零担货都扔在那。收货人随到随取,也没什么正规手续,说出自己货的样子,数量就行。这是司机个人业务,货站上可没人负责这块,就是门卫协同处理,顶多再找司机确认一下收货人的电话。”

“看来那边管理上很松。”

“是的!我想这正是凶手所期望的!”

“剩下的事就是联系哈密警方,守株待兔!”秦向阳起身,信心满满地说。

接下来,他和李天峰分别乘车回到分局。

他们刚下车,那个照看孙劲的警员急匆匆跑到秦向阳跟前,喘着气说:“不好了!孙劲跑了!”

“跑了?去哪儿了?”秦向阳惊道。

“不知道。他两眼通红,样子很吓人!”

“胡闹!你怎么不拉住他!”

“拉不住!看把我给打的!”那警员说着,拉起衣服给秦向阳看了看。

秦向阳用力抓了抓头发,心说,莫不是去五洲酒店找洪运算账去了?坏了!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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