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连环1:多米诺骨牌 第一章 杀人者
省城滨海市。
午夜之前。
盘龙区启发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张启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此刻,他站在十六楼的窗口前,一脸的疲惫和绝望。他的背后站着两个人,一个叫李铭,一个叫李亮,这兄弟俩,都是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的副总,而他则兼任该公司的法律顾问。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活不成了,十六楼下冷硬的水泥地面,很可能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年富力强,事业有成,老婆漂亮,孩子懂事,难道一切就此了结?不!他不甘心!再次握紧了拳头。可是,这挣扎的念头只坚持了几秒钟,就又颓然崩塌。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事情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那天是2014年2月14日,星期五。情人节。
午后的滨海市飘起了大雪,这真是个浪漫的好日子。
可惜有人得在今晚去杀个人。
谁要杀人?杀谁?一切都得从张启发说起。
张启发有个习惯,只要没事,每个周末都会去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泡个澡,来缓解职业带来的压力。
律师面儿上是个高大上的职业,可私底下的压力也不小。这一行,积累名声不易,翻船却很简单。尤其是那种社会影响力大的案子,简直就是双刃剑,成了,代理律师马上就声名鹊起;败了,再接案子难度就大了。张启发干这行十几年,可谓是苦心算计,步步谨慎,积累起一些名气,现在总算开了自己的事务所,压力自然就更大了。
今天这雪下得很突然,他穿得有点单薄,跟同事喝了不少酒,感觉寒意稍去。晚上九点,他像往常一样,来到位于盘龙区的金满堂洗浴中心。这里离他的公司不远。想着大池子里热气腾腾的雾气,他有点迫不及待,大踏步走进洗浴中心的普通间。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普通间里人多,嘈杂,他就喜欢坐在大池子一角,安静地享受这份热闹。要是换到人少的地方,他反而就没有那种放松的感觉了。
抽烟有烟友,洗澡有澡友。
张启发来到储物间,迎面就碰上个澡友。
赵楚,三十四岁,在滨海市局档案管理处工作,是个没有编制的外聘人员。
“才来啊,张律师。”赵楚见张启发进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泡完了?”张启发一边说,一边用电子卡打开八号储物柜。
“嗯,泡完了,回去接着泡茶!”赵楚说着,走到张启发身边,打开了相邻的九号柜子取衣物。
张启发打了个哈哈,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往里走,那沉甸甸的步伐给旁人以踏实的感觉。
“好好泡泡。”赵楚笑着说完,望着张启发的背影,神情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那么多漫长的日夜,他一直耐心等待,像一匹蛰伏的狼。
直到一周前金盾保安公司门口那起自杀事件发生,他知道,最好的机会来了。
很早以前,他就对张启发做了全面了解,得知对方每个周末都来金满堂洗浴中心泡澡后,他也养成了泡澡的习惯。但他对自己的行为刻意做了调整,不是每周都来,来的时间也不一定都是周末。他有个完美的计划,这执行计划的起始地,被他设定在金满堂洗浴中心。
那是个什么计划?动机又是什么?
此时的张启发坐在大池子里,往脸上使劲掬了一捧水,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最近,他的心情可不大好。
一周前,在滨海市金海路中段,金盾保安公司旁边的小树林里发了桩命案,上吊死了个女人。死者叫张素娟,是张启发的二姐。警方调查后得出结论,张素娟是自杀。那天本是个好日子,张素娟从精神病院康复出院。可张家的人谁也没想到,一家人连顿饭都没吃,张素娟就跑到金盾保安公司附近树林上吊自杀了。
说起张素娟,认识她的人看法都差不多——张家的耻辱。对外人来说,这个印象怎么来的呢?十几年前的张素娟,长得俊,却自甘堕落去卖淫,后来还沾染上了毒品。张启发当年即将从政法院校毕业,对姐姐的事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张素娟大姐叫张素娥,倒时常给她些零花钱,也给她找过工作,但都没用,毒戒不了。张家父母对此早已心灰意冷。他们尤其担心张素娟吸毒,会影响小儿子毕业后的前途。毕竟张启发政法院校毕业,若是再考个专业对口的公务员,那就是检察院的人了。要是儿子成了公家人,势必会受到张素娟吸毒的影响。为此,张家父母就对外宣称和张素娟断绝了关系来往,由她自生自灭去吧。后来,张素娟被关进省第一戒毒所,听说又在戒毒所里捅了人,再后来疯了,在精神病院一待就是十年。
想起这些,张启发长长地叹了口气。其中诸多细节,他不愿多想,更不愿在外人面前谈起,只能深深藏在心里,任其结成疙瘩。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也许这就是二姐的命吧。
储物间里人来人往。赵楚麻利地穿完衣服,然后取出洗浴中心赠送的新袜子。他随手丢掉袜子包装袋,把袜子自然地垫在手掌前端,盖住指纹,从容地走到储物柜前。“咔嗒”一声轻响,他按下了另一只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电子开锁器,打开了张启发的八号储物柜。
柜子打开了,他迅速从张启发的夹克里捏出个一次性打火机。那个打火机上印着七个烫金小字:金满堂洗浴中心。接着,他从容地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放进了张启发的衣服口袋,这个打火机上也印着七个字:金满堂洗浴中心。他事先对这个打火机做了仔细地清理,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指纹的痕迹。
他吹着口哨,不急不缓地关上储物柜,随手把地上的袜子包装袋捡起来塞进裤兜,好像在漫不经心地捡垃圾。接着,他把张启发的打火机塞进裤兜的袜子包装袋里。做完这些,他把遮挡指纹的新袜子放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
客人们各忙各的,谁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如果此时刚好有人注意他,那么在观察者看来,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客人打开的,是自己的柜子,把落在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微微抬头,瞧了瞧屋顶角落里那个摄像头。还是黑乎乎的,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从几个月前,有不少客人先后找到洗浴中心领导,说在储物室新装的摄像头,涉嫌侵犯客人隐私,那个摄像头就再也没开过了。这么一来,洗浴中心只好改贴相关标语:请自行保管财物安全,丢失概不负责。摄像头被投诉关闭,这省了他好多麻烦,今晚正是绝好的机会。
东西收拾好了,他拿起包出门找到洗手间,在单间里关好门,接着从包里拿出两个沙袋绑腿,利索地在小腿上绑紧,然后出去走了两步,又弯腰把鞋带紧了一遍。他个子不矮,但是偏瘦。今晚他特意穿了双比平时大一号的鞋,绑上绑腿后,就增加了体重,这样一来,大一码的鞋印痕迹跟体重才是大致相符的,而自己的鞋印和真实体重就不会暴露了。
做完准备,他走到前台,跟服务生要了个新打火机,打火机上同样印着“金满堂洗浴中心”。这没什么奇怪,就算客人不索要打火机,前台也会免费赠送,像这种天冷的周末,生意好,一晚上赠送几十个打火机实属平常。
外面的空气很冷,呼一口却很是畅快。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轻轻地说:开工了。
晚上九点零六分。
他一边走,一边拿出个早准备好的旧电话,插上一张不记名卡,打通了金盾保安公司老板金一鸣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他就自报家门:“金老板?我,启发律师事务所,张启发。”赵楚沉着声,模仿着张启发的声音。作为澡友,他跟张启发接触有些日子了,很熟悉对方的声音,他对自己模仿的声音比较自信。关键是他的通话对象跟张启发根本不熟,没理由产生怀疑。
“啊,张大律师?你好!你好!你看,你姐张素娟,她来我的保安公司门口自杀……那可不关我的事。”金一鸣语速很快,像是在掩饰心里的愧疚,显然,他对这个来电没任何思想准备。
“嗯,那已经有定论了,是自杀。有点别的事,找你帮忙。”赵楚控制着音量,尽量减少说话的字数。
“张律师,别开玩笑了。您还用得着我帮忙?我就一保安公司小老板。你姐的事,你别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金一鸣尴尬地笑了笑。
“你小,你家老爷子金局长可不小。”赵楚早了解清楚了,金一鸣的父亲金建国是滨海市局副局长。
“哎,别别。张律师,有事您说吧!”
“我过去说。”
“过来?要不明天吧?明天我找你。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
“明天我有别的安排啊,我这事儿,急。”
金一鸣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好吧。去哪儿?我给你发定位?”
“就去你保安公司门口,等我。”
那边金一鸣挂了电话,心里就琢磨上了:上周那个张素娟来公司闹,接着在旁边树林里自杀后,见了这个张律师一面,没想到,他竟是死者的弟弟!现在听起来,他的声音比上周见面那次沙哑了许多,感冒了吧。
赵楚打完电话立刻关了机。这个旧电话和电话卡,只能用一次。
接下来他上了辆出租车。下雪天车开得比平时慢。离目的地还有两个路口时,赵楚提前下了车。下车后他看了看所处的位置,转身来到路边,顺着最边上的沿街店铺快步向前走去。他走到十字路口,然后右拐弯,走出去几百步,再直直地穿过马路去到对面。到了马路对面,他还是沿着店铺走,然后到了路口再右拐弯……他这样走了两个大大的“U”形,刚好完美地绕开了路口的监控探头。
快,一定要快。
他暗暗增加着步伐频率。那两个沙袋绑腿少说有十公斤,却丝毫也没给他带来迟滞。
很快,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之后,再往西走五百多米,就是东海路金盾保安公司了。不用抬头,他知道离他右侧七八米远的路口正上方,就有个摄像头。他走到路边停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副新手套戴好,然后看了看表。
晚上十点十分。
他深吸了口气,又向前疾走了大约五百米。很快,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有个人影正抽着烟来回踱步。人影侧后方不远处,就是金盾保安公司。公司门口边上,有一片小树林,上周张启发的姐姐张素娟,就吊死在那片小树林里。这里临近郊区,来往车辆不多,雪还在下,偶尔有几辆电动车从人行道闪过去。他判断那个人影,十有八九就是他的目标金一鸣。
晚上十点十五分。
他很放松地靠近了人影,喊了声:“金一鸣!”
金一鸣正闷头抽烟琢磨着,想趁这个机会,把和张启发的关系好好打理一番,毕竟对方是个律师,万一以后有什么麻烦,可能用得上。张素娟在他公司树林上吊的事,和他金一鸣肯定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对于张素娟,他确实心有亏欠,说起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想起那件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件事,自己做得确实不地道,哎,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啊,要怪只能怪当时年少无知。
叫声打断了金一鸣的思绪。他以为张启发来了,急忙转身,同时伸出手去想跟对方握手。
他的手伸了一半,却见对方是个陌生人。
金一鸣“咦”了一声,手停在半空。紧接着,他感觉眼前一闪,就被一件硬物抵住了腰眼。
金一鸣愣在原地。凭职业感觉,他能肯定腰上顶着的是一把手枪。这个变故来得太快,令他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想看清身后是什么人,心里跟着泛起一阵苦涩,后悔自己出门没带从黑市上弄来的那把枪。
可是对方不给他愣神的工夫,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揍在他的太阳穴上。
这一拳是个下马威,力道虽然不小,火候却拿捏得很稳,既能把人打蒙,又不至于让人晕倒。金一鸣瞬间头晕眼花,鼻涕眼泪就止不住了,“哗哗”地流得满脸都是。
他顾不上擦脸,慌张地叫起来:“谁啊你!”赵楚靠近金一鸣的耳朵,小声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大,平静里却透着狠辣:“按我说的做,不然……”他手上加劲,手枪狠狠顶进金一鸣的腰眼,“进树林!”
被枪顶着,金一鸣心里害怕极了,他举起双手,嘴上却很强硬:“你他妈想干吗!旁边就是我的保安公司!你敢动枪?我还不信了!”
赵楚平静地说:“咱俩赌一把试试?”
小树林原本是片简陋的水泥地,当停车场使。多年前城建统一规划道路,就把水泥地拆了。这里路宽,绿化带的宽度远远不及这块地的宽度,就在余下靠里的地方都种上了树。
赌一把?金一鸣可不傻。万一对方真开枪呢?这种没把握的事,犯不上拿命做赌注。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对方意图,要真是个劫道的,把身上的钱物交出去就完了,何必为此冒险呢。金一鸣想到这儿,脚底下挪了窝,被对方逼着进了小树林。
小树林里种着好几种树,都不算粗,不过却比较密集。外面的灯光本就昏黄,加上雪仍在下,使得小树林里更加昏暗了。
进了树林,赵楚命令道:“你帮我打几个电话,我就放你走,用你的电话!”
金一鸣一听,深感奇怪,这人拿着枪,打了自己,却不劫财。情急之下他条件反射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我打电话?”
他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对方一拳。他感觉“嗡”的一声,顿时眼冒金星,鼻头跟着一热,流出了鼻血。
“你娘的!”金一鸣心里暗暗叫骂起来。他倒不在乎这几拳,他忌惮的,是腰上的枪口。
他用力吸了口凉气,嘴里连连说着“行,行”,同意帮赵楚打电话。
赵楚说:“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不是张启发。接下来,咱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张启发,叫他现在,马上过来。就说,有关他姐姐张素娟自杀的事,说你才发现一些古怪。他要是说明天再谈,你就说事态紧急,明天来不及了。明白了吗?”
听了这些话,金一鸣这才知道上当了,意识到晚上九点零六分接的那个电话,就是眼前这家伙假冒张律师打的,怪不得当时觉得对方声音有点不对呢。金一鸣连连后悔自己实在太粗心了。
可是,对方为啥要冒充张启发把我约到这儿来呢?就是为了打这么个电话?
哎,金一鸣心里苦海泛起了舟,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他心想,这家伙刚才那两拳出手挺狠,还带着枪,显然是有备而来,可不能鲁莽蛮干,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配合地说:“叫张启发来这儿?”
“叫他来东海路金盾保安公司再往西五百米,那路边有个老赵炒鸡。”
“可我不知道张启发电话,我和他仅仅接触过一次。”金一鸣尴尬地说。赵楚说:“我有。”
晚上十点十八分。
金一鸣一边磨磨蹭蹭地掏电话一边想,看来这张素娟是个引子啊,这货假冒张启发,把我约过来,然后再让我引张启发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起张素娟,金一鸣的头皮猛地麻了一片。他当然记得一周前张素娟自杀的事。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张素娟就吊在眼前一棵歪脖子树上,正鼓着两个突出来的眼珠子狠狠瞪着他。
腰眼里传来的疼痛使他清醒过来,也加快了他的动作。他赶紧晃了晃头,咬着牙按赵楚说的号码拨打了电话。
电话响起时,张启发刚刚泡完澡,正躺在休息室沙发上抽烟。泡完澡,他感觉整个人轻松极了。他伸了个懒腰,接起电话。
金一鸣在电话里的语速挺快,说完就匆匆挂断。
“之前和这个金一鸣只见过一面。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呢?要谈我姐自杀的事?说是事态紧急,发现了什么古怪?”张启发深感意外,定了定神后,他决定赴约。
金一鸣挂了电话,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你看,你叫我干啥就干啥,人我给你约来了,放了我吧!我保证不声张。看得出你是个好人,你没怎么着我。”
“少啰唆!”赵楚把枪口顶上了金一鸣的头,“还有两个电话。”
金一鸣可是第一次让人用枪指着头,感觉全身麻森森的,又惊又怕,只好听任对方吩咐。
后面的电话,分别打给大志警用器械制造有限公司的两个副总,李铭、李亮兄弟。这兄弟俩金一鸣可认识十几年了,没少从他们的公司买保安装备。只是金一鸣所不知道的是,李氏兄弟跟张启发也很熟,这两年,他们聘张启发做了公司的法律顾问。
金一鸣疑惑地问:“要我怎么说?”
“和刚才差不多,就说你刚发现张素娟的死有古怪,怕是有人会对他们不利。叫他们十一点到东海路金盾保安公司西边一千米的邵家全羊,记住,你要强调是十一点!”
晚上十点十九分,十点二十分。
对方的要求奇怪极了。第一通电话,让他把张启发约到保安公司西边五百米的炒鸡店,这第二通电话,却让他把李铭和李亮两兄弟约到保安公司西边一千米的全羊馆。这里边透着古怪,一定有什么幺蛾子!金一鸣一肚子问号,又按要求打电话。
因为他和李氏兄弟很熟悉,这个电话打得更加顺畅,完事后他装作放松的样子说:“不就是帮忙打几个电话嘛,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吧?你知道,开枪你也跑不了!边上就是我的保安公司!再说咱俩无冤无仇,闹下去对谁都不好!”金一鸣这番话是软硬兼施,就算是亡命徒听了,心里也会好好琢磨权衡一番。
可赵楚听完,却丝毫没有琢磨,他直接爽快地说:“好,这就放你走。不过你还得帮个小忙,就差一点点儿了。”
他拿枪用力戳着金一鸣的脑门,另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机,然后打开微信,点开自己的一个小号,对金一鸣说:“再给我录两句话。”
金一鸣平时比较油滑,但这时心里真是火大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在利用自己。这要是在自己的保安公司,他非把这家伙收拾得爹妈不认!可在这里就……对方的动机他想不明白,也不想琢磨,现在最要紧的是脱险!
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决定只能拼了!一会儿录完音,趁对方不注意,出手偷袭,然后赶紧跑!小树林离公司门口就几十米远,跑出去就啥也好办了。直到这一刻,金一鸣也一直觉得,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也不至于要他命。
朗朗乾坤,哪儿来那么多亡命之徒?
“好吧!”他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再次答应下来。
赵楚把电话拿在手里嘱咐金一鸣:“可别说错了,放轻松,自然点,错了重录,费事。”
金一鸣已经在琢磨怎么跑了,也懒得废话,很痛快地点点头。
赵楚对金一鸣说:“听好了,第一句:李总,你们到了就在那儿等我半小时,到时候我万一过不去,就只能明天再说。”
赵楚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给对方记忆的时间,然后才说:“第二句:张律师,不好意思啊,有事耽误了!你来我公司门口吧,小树林旁边。事关你姐姐的死,一定再等我二十分钟,万一我过不去就只能明天再说。”
晚上十点二十三分。
OK!一次成功。金一鸣又按赵楚的要求,老老实实录完那两句话。
昏暗中,他紧紧地盯着赵楚,看对方把微信关了,想趁对方放手机的时候逃跑,他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但他实在没料到,接下来的变故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逃跑的准备,太阳穴就遭到了强烈的重击。
这次对方显然用足了力气,金一鸣当场昏厥,手机也甩在地上。
赵楚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他看着晕倒的金一鸣说:“其实你要是赌就对了,这只是把仿真玩具枪。”
他深吸了口寒气,捡起金一鸣的手机,掏出那个袜子包装袋,从里面取出张启发的打火机,然后摊开金一鸣的手掌,重重地往打火机上按了几下。按完后,借着雪地的反光,他向四周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个草厚雪少的角落,用力将打火机丢了进去。
接下来是等待,死一样的等待。
赵楚安静地站在一棵树边上,几乎和那棵树融为一体。
雪不急不缓地下着。
晚上十点四十分。
他看了看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走到树林边上,隐在一棵树后边,往保安公司西边看着什么。
晚上十点五十二分。
一辆出租车从小树林外的公路上驶过,在金盾保安公司西边大约五百米之外的路边停了下来,红色的刹车灯随之亮起。
看到刹车灯的刹那,赵楚彻底放心了。他再次看了看表,知道那一定是张启发到了,这和自己估计的时间差不多。那么,如果路上没什么意外,李铭、李亮兄弟的车,离这儿应该也不远了。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刚才金一鸣打电话时,他记住了金一鸣手机的开机图案。他打开自己手机的微信,同时用金一鸣的手机,拨打了张启发的电话。
此时,张启发刚从那辆出租车上下来,正站在保安公司西边大约五百米的路边,一看是金一鸣来电,他赶紧接通,说:“金老板?怎么搞的?我到了!”
电话里张启发的话刚说完,赵楚马上按下自己手机微信里那句录音,然后把自己的手机尽量靠近金一鸣的手机,微信录音随之清晰地传了过去:“张律师,不好意思啊,有事耽误了!你来我公司门口吧,小树林旁边。事关你姐姐的死,一定再等我二十分钟,万一我过不去就只能明天再说。”
晚上十点五十六分。
录音一播完,赵楚立刻挂断和张启发的通话,紧接着拨通了李铭的电话。
张启发挂了电话,心里有点纳闷,他随口抱怨了几句,转身向东,往保安公司方向走去。
李氏兄弟住在一个小区,所以两人开着一辆车来的。
李铭正开车,电话响了,副驾驶的李亮见来电显示是金一鸣,接起电话说:“金老板啊,这就到了,还有俩路口。”
李亮话音一落,赵楚故技重施,立刻按下微信里的另一段录音:“李总,你们到了就在那儿等我半小时,到时候我万一过不去,就只能明天再说。”
同样,录音一播完,他立刻挂断,把金一鸣的手机给关了。
他关好手机,向四周看了看,抬手把金一鸣的手机远远地扔到了小树林边缘。“啪!”远处传来一声脆响,看来是手机砸到了什么硬物。
动手!只差最后一步了。
晚上十点五十八分。
仅仅用了两分钟,赵楚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手里的动作,刚才惨烈的一幕顽固地占据着他的脑海——被吊起的金一鸣因为突然的窒息清醒过来,他淌着口水,眼睛血红,眼珠向外凸出,好像随时会爆出来。他死死地瞪着赵楚,像是要把对方吃下去,又像是在感叹命运不公。他不服,觉得自己太冤了,身为保安公司老板,竟然稀里糊涂被人吊到了树杈上!他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突然猛烈地摆动起双腿,带动着树枝上的皮带剧烈地晃动,前后摩擦,树上的雪随之纷纷落下。很快,他的脸成了酱紫色,五官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紧接着,空气里弥散出一阵怪味,金一鸣失禁了。
晚上十一点。
赵楚猛地咽了口唾沫,蹑足找了个树间的缝隙向外观察,刚好看到张启发从保安公司门前的灯光下走过来,最后在小树林边上站定。他安静地躲在树后,像站军姿一样,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最尽职的守墓人。
最近的时候,张启发离他也就四五米远。他听到张启发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突然,张启发的脚步声停了。赵楚心里一惊,向外瞄去,见张启发正面对着小树林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启发呆立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蹲在阴影里的马路牙子上抽起烟来。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
张启发在小树林外面足足等了二十分钟,随后步行离去。赵楚可没走,他站在原地,一直到早上将近六点。这第一步,也是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步,终于完成了。
天刚见亮。他使劲搓着手,来回活动着僵硬的腿关节,然后挪动着几乎冻僵的双腿,开始处理站了一夜留下的最深的那两个脚印。脚下的雪结了冰,他把冰碴儿抠出来远远地扔掉,然后把雪窝和周围的痕迹抚平。处理完,他拍了拍手套,确认周边安全,才悄悄挪回人行道,坐着早班公交车离开了现场。他也不想在现场待一晚上,这太危险了。但现场位于东海路中段,他是从东向西来到现场的,要想离开东海路,那么不管往东西哪头走,都要面对路口的摄像头,这太危险!哪怕贴着路边走,哪怕只被拍到人影,他都不想冒险。
早上六点半,天蒙蒙亮,110指挥中心接到报案,几个环卫工人在东海路金盾保安公司附近,往路边小树林里铲雪,在树上发现一具吊立的尸体。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附近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随后盘龙区分局的刑侦人员先后赶到。
盘龙分局的刑警大队长叫赵铁柱,他接到副队长刘兵的电话通知立刻赶往现场。在电话里他嘱咐刘兵:“秦向阳到了吧?叫他务必仔细勘查现场,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鬼天气,要是谋杀的话,现场痕迹容易隐藏。”
秦向阳,二十六岁,单身,退伍军人出身,为人实在,身手很好,疾恶如仇,就是不太会拍领导马屁。有时为了案子会跟领导争辩,常常弄得领导很没面子。好在他聪明能干,心思缜密,工作起来又任劳任怨,不拘小节,干警察才三年,却已经破了不少案子,是队里出了名的工作狂,有活了,领导最先想到的总是他。
赵铁柱开着车,挂掉刘兵的电话后,接着又给张启发打了过去。
说起来,赵铁柱和张启发从小就是同学,虽然不同班,两个人关系却一直非常好,后来张启发娶了赵铁柱的姐姐,两人关系进一步升级。他俩一个干警察,一个干律师,工作上也常有交集。
今天,张启发本来约好了小舅子赵铁柱,要去找一个民事案件的相关责任人了解情况,张启发是那个民事案件原告的代理律师。这下好了,出了命案,赵铁柱是没法儿陪他去了。
张启发听说有案子,自然也就不好再麻烦人家。挂电话前,他好奇地随口问了句:“案子发在哪儿?死了几个?”
赵铁柱说:“群众报案,有个人被吊在树上了,自杀还是他杀,现在不清楚,就在东海路这边,金盾保安公司门口小树林。”
“金盾保安公司门口?”张启发很是吃惊,狐疑地反问了一句。
“也是邪了……”赵铁柱本来想说,一周之内在那个位置吊死两个,上一个,自然指的是张启发二姐张素娟。他马上意识到这时候不该提这个话茬,就赶紧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张启发皱着眉寻思:赵铁柱说死者就在金盾保安公司旁边的小树林里。昨晚我可是去过那儿啊!咋一夜之间,就出了命案呢?再说咋这么巧,一周前二姐张素娟也是在那儿吊死,这咋又一个?说起来,昨晚的事也是有点怪,那个金一鸣约我过去,等了半天也见不到人,还关机,耍我呢这是?
张启发既纳闷,又好奇,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对劲,屁股底下渐渐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决定去案发现场看个究竟。
与此同时,大志警械设备制造公司的副总李铭也在纳闷:昨晚和弟弟李亮,赶到金一鸣约定的地方,又等了半小时也没见到人,打对方电话还关机了。这家伙!说什么发现了张素娟之死的古怪?搞什么?约定地点边上是有个全羊馆,当时也关门了。而且巧的是,还没到全羊馆之前,当车经过金盾公司附近时,副驾驶的李亮说隔着车窗,看到路边站着个人。李亮称那人很像张启发。张律师是自己公司的法律顾问,大半夜不睡觉,大老远跑金盾公司门口干什么?
为此,李铭当时嘲笑李亮胡说,大半夜的,车窗上都是冰碴儿,很容易认错人。
李亮当时想了想,认可了李铭的说法,以为自己眼花了。
金一鸣是李氏兄弟他们公司的老客户了,有近十年的合作关系,彼此平时也交往颇深,可不能这么晾着,万一他昨晚真有急事呢?李铭琢磨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拨打金一鸣的手机,想问问他昨晚怎么回事。
还是关机!李铭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打通了金一鸣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金一鸣老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焦躁:“李总啊!找一鸣?他一晚都没回来!我这儿正到处找他呢!”
“一晚都没回来?”
“是啊!以前他就算不回来,起码来个电话!这倒好,到现在都关机!”金一鸣老婆无奈地说。
这就怪了。李铭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弟妹你别急,我和亮子去他公司看看吧,有消息回头通知你!”
李铭挂断电话,立刻出门开车找到李亮,把情况说了说,随后两人赶往金盾保安公司。
张启发开着车想了一路,匆匆赶到现场。他一下车,就被警员拦到了警戒绳外面。
张启发绷着脸,刚想给赵铁柱打电话,赵铁柱一回头看到了他。
“姐夫,你怎么来了?”赵铁柱说着,来到警戒绳旁。
张启发瞅了瞅旁边的警察,一步跨过警戒绳,往前走了好几米,然后说:“有事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这大冷天,死人有啥好看的,去给我弄点吃的!”赵铁柱一边说,一边接住张启发递过来的烟。
“昨晚又去金满堂了?”赵铁柱看着张启发手里的打火机,调侃了一句。
“是啊!老习惯嘛!”张启发点上烟,往赵铁柱身后看了一眼。他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树上那具尸体。一周前他才和金一鸣见了一面,两人虽说不熟,但金一鸣的样子他还忘不了。树上的人尽管五官变形得很厉害,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操!那是金一鸣?”张启发盯着树上那具僵硬冰冷的尸体,惊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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